島崎亮饒有興味地揣度這個可憐、脆弱又無助的女孩能做什么呢，太無能為力的弱者反而比強(qiáng)者更難以琢磨。

    他心中有了思量，于是主動換走話題道：“為什么想去神樹那里呀？”

    “不是神樹，是和繪里香去看人家選教祖，聽她說很多人、很熱鬧，場地很大，他們專門做了無障礙設(shè)施?！?/br>
    她頓了頓，誠實(shí)地講：“我喜歡湊熱鬧?！?/br>
    島崎亮失笑，收斂起笑容后把惹她哭泣的責(zé)任推卸到對方身上：“哎呀，小遙不說清楚我怎么知道呢。”

    鳴海遙不禁語塞。

    這一打岔，傷心的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窗玻璃雨奏驀地變小變緩——雨停。

    水漬快速干涸，如縱橫交錯的地圖般紋在她的皮膚表面。

    他拿拇指試圖抹開眼淚存在過的痕跡，心中動容，人也難得有了惻隱：“不要這樣難過，我們可以好好商量嘛?！?/br>
    至于“商量”以后仍是不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島崎亮坐起身體，靠在床頭，又讓鳴海遙面對面地偎在自己懷里。他對著她的面頰輕輕哈氣，指腹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弭除淚痕。

    她睜大的眼眸盛滿了他，卻看不見他。

    他也是一樣——感知同純粹的視覺終究不同。

    待島崎亮拭到眼角，挨近吹氣，鳴海遙便眨眨眼，瞳中留影微起漣漪。

    “話說，小遙怎么能哭成這個樣子，”他嘖嘖稱奇，“很厲害?！?/br>
    鳴海遙方才止住的眼淚，噴泄而出，旋即抬起來胳膊擋著臉不讓他再碰。

    島崎亮補(bǔ)救：“……仔細(xì)看還是很可愛唷?！?/br>
    為證明這點(diǎn)，他也不嫌她臉上全是咸淚，拉下阻擋的手臂，慢慢地、細(xì)細(xì)地吻了上去。

    “好可愛的?！?/br>
    他說完，不忘反思自己貌似貨真價實(shí)地變成一個好說話的人。

    鳴海遙故作地鎮(zhèn)定立時瓦解，紅暈由雙頰作為起點(diǎn)，漫染、肆虐，最遙遠(yuǎn)的肢端作為了終點(diǎn)——她偏小的腳被島崎亮的大腳碰著，腳趾頭撓過腳掌心，很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容不持續(xù)，她別扭地垂下眼，顯示自己仍有些在意。島崎亮便俯身與她輕蹭額頭，手指在她身上攪擾、撓癢。

    “真的好可愛，不管怎么樣都好可愛，丑的時候可愛，可憐的時候也可愛，要哭不哭的時候、不說話的時候……”

    鳴海遙簡直快不認(rèn)識“可愛”這個詞。

    可那一直緊抿的嘴角，逐漸放松，怎樣都止不住地高高揚(yáng)起。

    “亮哥哥不要說了，我知道了。”

    總之，在島崎亮的彌補(bǔ)攻勢下，開始還不情不愿的鳴海遙又愿意理他了。

    第29章 盲女孩感到憂郁

    天冷的時候挨著卷起來尾巴的小貓一起陷入厚厚的絨毯，舒舒服服睡覺，偶爾小貓被緊緊擁抱也不跑——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他的手掌按著她的起伏、柔軟的肚子，下巴和胸腔壓住對方細(xì)軟的頭發(fā)，只皮膚接觸就生衍了暖意，浪潮般，淹過口鼻，于是，一快一慢的呼吸逐漸同步，兩顆心挨得極近，貼合著跳動。

    意識在濃稠地包裹里沉沉下墜。

    她想：我馬上要掉下去了。

    四面八方的失重感包圍著她。

    鳴海遙的腳掌踩過顆粒感的盲道，茂密的草地，細(xì)細(xì)的沙灘還有時不時漫上腳踝的海浪；滾進(jìn)指縫的石子和硬得像鐵一樣的制服鞋摩挲著皮膚；她總是腳踏實(shí)地感受著一切。

    “噩夢可以變成美夢嗎？”

    好討厭的聲音！

    對此情境印象深刻的鳴海遙鄭重聲明：“不準(zhǔn)威脅我！”

    她聽到他回以更討厭的輕笑，身體旋即重重下墜。

    墜落直下。

    如同暴風(fēng)雨中最沉的一顆雨滴，猛烈地砸到泥土里。

    回到地面。

    鳴海遙竟然回到了地面。

    耳道傳來身畔的年輕男孩的告白：“我喜歡你。”

    夏季明確降臨的陽光刺入她的瞳孔，光晝同面孔交際，眼下一彎陰影的重量拽著根根分明的眼睫撲閃。

    那個男生說喜歡鳴海遙，他不嫌棄她，會好好對她，珍惜她，愛她。

    她在回憶對方的聲音是這樣的嗎？很好聽，怎么感覺和島崎亮的嗓音很像。

    也許是夢把他倆混淆了，鳴海遙不明白。

    陳舊記憶里女孩對人搖頭，只說自己不想談戀愛。

    接著就被人奪過盲杖敲擊好幾下，畫面形容一下大概就像古老鐘表里的報時鳥，啄的谷粒是她。

    暴力微妙地到來時刻，鳴海遙的本能淪落僵直，軀體佇立在那里，一片空白；大腦又或者想了很多，像局外人一般地點(diǎn)評現(xiàn)狀：一般會說不嫌棄的人的心里反而在意，把人的殘疾當(dāng)成把柄最討厭了。

    那人發(fā)泄后猶嫌不夠，徑自把強(qiáng)直靜止?fàn)顟B(tài)的鳴海遙推倒在地，旋即摔下“兇器”離開。她的身體徐徐反應(yīng)過來遭遇了什么，逐漸恢復(fù)正常機(jī)能；趴在地磚上摸索到盲杖，持著它站起；盲杖三點(diǎn)式擊打地面，聆聽聲響的不同判斷地面，回家。

    再來一次，鳴海遙述說了更多的話。

    “你為什么不問我的意愿和感受呢？雖然我還不認(rèn)識你?！?/br>
    然后她拒絕了對方。

    至于拒絕的理由更簡單，愛很美好，她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