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傀儡女帝頂著巨大壓力，她連替那三千將士收尸都做不到，直等到第二年開春才下令安葬了死在秋石子溝的沈家士兵。

    林鶴在宮里從冬天等到了夏天，等晏浮生來告訴她狄人打算交換俘虜?shù)臈l件，最終等來的是晏浮生的一句：“沈?qū)④妼幷鄄磺?，在敵營自戕了?！?/br>
    林鶴問她：“你是不是騙了我？”

    晏浮生不愿意回答她，然而當時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沈家滿門忠烈戰(zhàn)死在了秋石子溝，唯獨林鶴不知道。

    被囚禁的日子里，林鶴沒有辦法得知外界的任何消息。

    后來是沈碧云告訴了她真相——原來那天在秋石子溝，林鶴幾乎就差點找到了沈?qū)④姷氖w，如果那時候她知道沈?qū)④娨呀?jīng)殞身，她便不會跟晏浮生回鳳陽了。

    “晏浮生利用完沈家，接著利用你，”沈碧云說，“你被她徹徹底底給騙了！”

    林鶴神情木然，回答道：“我已經(jīng)猜到了?！?/br>
    “她原本有機會救我爹娘，可她什么都沒做，甚至到第二年才給沈家軍收拾！”沈碧云義憤填膺，“林鶴！這就是你說的她答應幫你？！”

    少年林鶴淚珠滾滾落下來，她無顏面對沈?qū)④姺驄D，也無顏面對沈碧云，聽沈碧云指著她的臉罵了半天，最后只說了句：“……可能她也無能為力?！?/br>
    “啪”地一巴掌揮過去，沈碧云掌心發(fā)紅，渾身發(fā)抖，她震驚地看著林鶴，目眥欲裂，咬牙切齒道：“林鶴，你居然還維護她？”

    林鶴在沈家住了十多年，從來沒挨過打罵、受過欺負，沈碧云這一巴掌來得太遲，并不能讓她良心上好受一些。

    相反，她覺得遠遠不夠。

    沈?qū)④姺驄D視她如己出，從小林鶴暗暗發(fā)誓，她這條性命是要報答給沈家的。可那年秋天林鶴被囚禁宮中，沒能跟隨沈?qū)④姳鄙希駝t的話秋石子溝的三千尸首之中必定也有林鶴一具。

    看林鶴并不辯護，沈碧云眼中的震驚更甚，她顫著聲音問林鶴：“林jiejie，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林鶴閉上眼，片刻后她回答說：“是?！?/br>
    沈碧云慌亂中道：“你騙人！”

    林鶴笑容苦澀，輕聲道：“我也希望我在騙你，但我連自己都騙不下去。”

    那一日沈碧云如遭手足背叛，她朝林鶴發(fā)泄這些年所有的苦悶和委屈，捶打她、罵她，言語骯臟不堪，她將沈家一把火點燃，發(fā)誓和林鶴勢不兩立！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沈家的人再也回不去了，沈碧云如此，林鶴也不例外。

    其實這次林鶴能見到沈碧云，也是晏浮生安排的?？赡苁侵涝僖矡o法對林鶴隱瞞，也有可能是晏浮生逐漸得了勢，不再忌憚張?zhí)蟮膭萘Γ运才帕助Q見了沈碧云。

    雖然她不知道林鶴與沈碧云具體說了什么，但結(jié)果很合她心意。

    之后，林鶴在宮中出入自由，從他人口中，她逐漸了解這些時日發(fā)生的事。

    比如說，晏浮生同母異父的弟弟張?zhí)忧皫讉€月被發(fā)現(xiàn)溺死，張?zhí)笠粴庵麓蛩銖U了晏浮生，結(jié)果遭到朝中群臣反對，張?zhí)蟮谋Ｊ攸h和朝中新貴劍拔弩張，接連幾月都有朝中大臣被密謀殺害，張?zhí)蟮哪袑欀鼙M心、高阜亮被暗殺，張?zhí)蟊从^一病不起，如今性命垂危。

    這些日子來，沈家的冤屈已經(jīng)平反，而當初極力陷害沈家的張?zhí)笠渤蔀榱吮娛钢模@是晏浮生上位以來第一次如此強勢，也是她第一次清算朝廷。

    還有，晏浮生要立帝后了。

    晏浮生選擇了富甲天下的溫氏一族，也是當朝的新晉權(quán)貴。溫家掌握著天下五成靈礦的開采權(quán)，人脈廣博，與九州各大門派都有往來，新晉大理寺卿的溫傅華在平反沈煜鋒的案件中功名赫赫，威望有加，其子溫蕤光是鳳陽筑仙門的翹楚，是再合適不過的帝后人選。

    這一年，林鶴見晏浮生的次數(shù)并不多，女帝大婚之后林鶴也在筑仙門得了一個閑差，對于出生奴籍的林鶴來說，這是她一輩子能爬上的最高地步。

    林鶴不恨她，在其位謀其政，晏浮生做的都沒有錯，只是林鶴根本配不上她，也配不上談私欲和感情。

    十幾年來，林鶴從來沒恨過她。

    只是林鶴不理解，當年一步步走過來這么難、晏浮生都經(jīng)歷了，如今她做什么要放棄光明正道，修什么地獄修羅道？

    林鶴握著染血的匕首，手指不住發(fā)抖。

    窗戶外隱約透出光亮，林鶴聽到外面人聲雜亂，星月派的弟子在廊道里跑來跑去，亂成一團。

    地面?zhèn)鱽砑毿〉挠幸?guī)律的震動，林鶴附耳去聽，辨認出了十幾里開外的行軍步伐，鏗鏘有力，其中不乏有空中偵察和疾行的駿馬，想必是馳援晏浮生的隊伍到了。

    林鶴不由地松了口氣，她盤腿坐著，猜想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情況。

    晏浮生的援兵到了，沈碧云勢必要拿晏浮生來逼迫援兵退兵，但如果晏浮生鐵了心想死，恐怕沈碧云根本拿她沒有辦法，任何人都拿她沒有辦法。

    林鶴太了解晏浮生了，昨夜她應該是認出了自己，既認出了自己又仍然決心殉道，足以說明晏浮生這一次并不打算強求她。

    ……也罷，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過不了多少年林鶴也是要死的，如果那時候能見到成為鬼修的晏浮生，她大可以去了面具，大大方方地問晏浮生，為什么選擇了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