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方，有人扶著另一位新人款款出來，蓋著紅蓋頭，看身形的確和林鶴差不多。

    看這架勢，接下來應(yīng)該是要拜天地了。

    第11章

    一拜天地。沈碧云站在城樓上，遙望遠(yuǎn)處的五子崖，目露擔(dān)憂。

    二拜高堂。高堂滿座皆是陌生的來客，是流放的苦旅，嬉笑怒罵，荒唐滑稽。

    夫妻交拜。一個是盛世容顏，一個是天人之姿。這一幕只應(yīng)該存在于她的幻想中，是沈碧云的幻想，是晏浮生的幻想，亦是林鶴的幻想。

    故人已去，沈碧云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眼前的林鶴是假的，哪怕容貌和當(dāng)年的林鶴再相似，哪怕舉止已經(jīng)被她調(diào).教地和林鶴當(dāng)年如出一轍，可沈碧云心里清楚，假的就是假的，即便騙過了天下人，在沈碧云的心里，她打心眼地瞧不起這假貨！

    為了這一場戲，她已經(jīng)謀劃了整整十五年。

    今時今日、此時此地，她請君入甕，勢必要讓晏浮生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人知道她這些年是怎么一點(diǎn)點(diǎn)熬過來的，即便林鶴還活著，她也不會理解自己。

    當(dāng)初沈家被抄，沈家家眷盡數(shù)下獄，沈碧云也曾有過一段剛烈不屈的日子，那一年沈碧云十六歲，是鳳陽城里人人為之折腰的高門貴女，可一朝成為階下囚，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她仍然記得監(jiān)獄里頭，獄守們一節(jié)節(jié)鞭子揮下來，那皮開rou綻的滋味，仍記得那些個面目猙獰的面孔，在她耳邊大吼大叫，捏開她的嘴巴往她嘴里塞耗子；還有獄卒在她面前露出□□，威脅著要?dú)灏住麄円蝗杖盏刂恢貜?fù)一句話：

    “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br>
    “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日復(fù)一日，沈碧云被折磨到發(fā)瘋，可只要想起來父母家族的教誨，想起她將門之女應(yīng)有的風(fēng)范，沈碧云始終咬緊了牙關(guān)，一個字不說。

    那是晏浮生剛剛登基的第二年，太后權(quán)傾朝野，勢要滅了沈家滿門?？蓱z她父親沈?qū)④娫谕獬稣髑覒?zhàn)況未知，朝堂上便有人一口咬定了沈家謀反，抄了沈家滿門。

    沈家的人盡數(shù)下獄，就連林鶴也遭到了嚴(yán)刑逼供，在那最最陰暗的日子里，沈碧云根本見不到任何希望，她不知道其他人招沒招，萬一她沒招，林鶴卻招了呢？

    獄卒拿著燒紅的鐵鉗，作勢要往她臉上烙一個印子出來的，沈碧云就差什么都招了。

    她寧可死，也不愿意毀了這張臉。

    好在鐵鉗最終沒有烙下來，到第五天，沈碧云以為自己熬不住了，讓她招什么都可以的時候，謝天謝地——獄卒突然將她放了。

    她被扔在了鳳陽城郊外一片竹林里，日光透過竹葉照下來，在她身上形成斑駁的影子，她呼吸著竹林里鮮甜的空氣，渾身發(fā)抖，痛哭流涕。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是林鶴為她求情，晏浮生才私自將她放了。

    那一年晏浮生仍不得權(quán)，仰人鼻息，茍且存活，但是為了得到林鶴，她做出了大膽的決定——違背張?zhí)蟮囊庠福阶詫⑸蚣业娜硕挤帕恕?/br>
    此后半年，聽人說林鶴寸步不曾離開晏浮生的寢宮，日夜守在她的床帳里，等著帝王的寵幸。想來，那應(yīng)該是一段極屈辱的日子。

    明明林鶴喜歡的人是她沈碧云。

    也就是從竹林那一天開始，沈碧云突然間性情大變，大徹大悟了。她想活下去，想要好好地為自己而活，她受不了沈家將門的牽累，受不了壓在她身上的擔(dān)子，她在監(jiān)獄里受盡了折磨，差一點(diǎn)清白被毀，差一點(diǎn)容貌被毀，只要一想到這些事情，沈碧云內(nèi)心幾近崩潰。

    她晚上做夢都是獄卒的鞭子揮打在她身上，一遍遍地問她：“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br>
    “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說！沈?qū)④姷降子袥]有謀反?。?！”

    午夜驚醒，沈碧云身邊空無一人，沈家遭難，她父母生死未卜，林鶴也已經(jīng)被人奪走，從今而后她只有她自己了。

    沈碧云開始四處求人，拉幫結(jié)派，聽說沈?qū)④娫谶呹P(guān)生死不明，她便去告發(fā)那些曾和父親有來往的官員，拖著他們一并下水，這倒是遂了張?zhí)蟮脑?，在朝堂上大開殺戒。

    沈碧云好歹是告發(fā)有功，將功贖罪，投靠了張?zhí)蟮膭萘?，暫時保住了危在旦夕的小命。

    林鶴不理解她，聽說她告發(fā)了柳家、歸家害得這些人滿門抄斬，便要提著刀取她性命，可是林鶴在晏浮生的羅帳黯然銷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沈碧云今后到底該靠什么活下去？！

    沈家被抄的時候，沈碧云尚且只有筑基的修為，她卻聽說林鶴早早地結(jié)了金丹，只是一直瞞著她罷了。

    這些年沈家從來沒有虧待過林鶴，可大難臨頭了，林鶴至少還有帝王恩寵可以傍身，而她只能自謀出路。

    她林鶴到底算什么東西？！一個賤人生的雜種！不男不女的東西！林鶴為晏浮生鞍前馬后、出生入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當(dāng)時沈碧云在遭受什么樣的苦楚？

    明明從一開始，林鶴就答應(yīng)了要照顧她一世無憂。

    沈碧云年少時修煉并不刻苦，林鶴常常敦促她，對此她總是滿不在乎，嘴里說著：“我有你們就足夠了，沈家日后總不能仰仗我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