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fā)展態(tài)勢比想象中嚴重且迅速。

    帖子被猛躥的熱度置頂整整一晚，不少人已經(jīng)猜出大致的主人公是誰。也有好事者將帖子轉(zhuǎn)載到年輕人聚集的公開社交網(wǎng)站，幾小時內(nèi)【xx大學(xué)女生承認亂x】的自媒體新聞在各大推送頁面居高不下。

    張霈沒回宿舍，她在圖書館待了一宿，麻木地反復(fù)刷新校內(nèi)網(wǎng)初始帖、在社交網(wǎng)站搜索關(guān)鍵字，看井噴式評論與眾多【知情者】不斷提供的“新瓜”。她的社交賬號也被曝光了。很私人的賬號，她并不常做更新。上一條貼文還是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那時張澤和她站在幼時玩耍的舊地，她敲出幾個字：“物是人非”。現(xiàn)在粉絲量猛增，僅僅幾個小時內(nèi)就從個位數(shù)竄到了十幾萬——這個數(shù)字在她打開頁面的時候還在不斷上漲。

    評論也在不斷更新。

    【不知廉恥。】

    【同xx大學(xué)，求退學(xué)別給母校抹黑?！?/br>
    【樓上過分了，人家談自己的戀愛怎么叫給母校抹黑？】

    【想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想的。】

    【同校的說一嘴，她爸是大學(xué)老師，爸媽好像很久之前就離婚了，估計是家庭關(guān)系扭曲xd】

    【就沒人懷疑她弟有問題？這種事永遠都是男的受益女的吃虧，說不準是被小吊子qj之后自我心理暗示。蟈蝻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集美們團結(jié)起來！#xx女大學(xué)生承認亂x#  #戀愛自由#  #女權(quán)主義#  #反金針菇蟈蝻#】

    【挺樓上?！?/br>
    【兄弟們笑料，樓上母拳出沒?！?/br>
    【woc現(xiàn)實骨科？誰有姐弟倆照片求私信，顏值高可以接受，顏值低就呵呵了?！?/br>
    【蹲更新?！?/br>
    【集美們有無類似小說推薦？】

    【我有她之前的照片但沒有她弟的，很模糊，從集體照里截出來的，要的留言我私發(fā)。】

    【樓上虛空打拳？】

    【樓主我要！】

    【1】

    【111】

    【舉手】

    【1111111?。。　?/br>
    【吃瓜歸吃瓜，曝光人家隱私不太好吧?！?/br>
    【笑死，鍵盤突然變成了佛珠，亂x不是她自己說的？說不準是在故意博眼球引流，可憐人家之前先看看自己叁千塊工資?！?/br>
    【叁千塊工資震怒，叁千塊不配吃瓜？】

    【眾所周知，互聯(lián)網(wǎng)人均百萬年薪?！?/br>
    【現(xiàn)實禁斷戀，我覺得jiejie很勇敢啊，不在乎別人眼光什么的。之前的我很自卑，吃完姐妹介紹的一款糖之后爆瘦30斤！現(xiàn)在和親弟弟也是戀愛關(guān)系，主頁有我們的合照！】

    【看了姐妹照片，好可愛哦~祝你們幸福啦！互關(guān)嘛？】

    【好的嘿嘿~】

    【我也要互關(guān)！】

    【賣藥的滾?！?/br>
    【#抵制蟈蝻#  #反婚主義#  #女性永遠受到迫害#】

    【#張x疑被親弟弟強jian#  #斯德哥爾摩#臥槽姐妹們有新瓜！張某好像真是被qj之后才越來越討厭男人了（裂開）】

    【草，太惡心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散了吧姐妹們，跪舔男人的母驢罷了?！?/br>
    【（裂開）樓上說人家自由戀愛的打臉沒？】

    【坐等反轉(zhuǎn)?！?/br>
    【笑死，能有什么反轉(zhuǎn)？除非張x長出個幾把跟她弟搞基——哦反正都媚男，一起變成蝻的火化算了?！?/br>
    【此時此刻蝻人們不說話了?！?/br>
    【母壬們?yōu)槭裁床徽f是張x勾引她弟？亂x的這頭最起碼長得好看，無能狂怒坦克只會敲鍵盤罷了?！?/br>
    【在線蹲一個張x同款女菩薩。】

    【女生就不要指責(zé)女生了吧。】

    【建議樓上跟女性資本家共情?！?/br>
    【笑死，金針菇小吊子會說話？】

    【emmm幾十萬贊的帖子被刪了？】

    【？？？？所以是背后有什么勢力？】

    【學(xué)校刪的吧?！?/br>
    群魔亂舞。

    盯屏幕時間太久，眼睛又干又疼。張霈閉了閉眼，眼皮干干地裹住酸澀眼球。

    千夫所指，原來是這種滋味。

    她翻開通訊錄，從爆滿的訊息中找到張澤的頭像點進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天前，張澤落地之后報平安，并且要她照顧好自己。

    照顧好自己……

    她裹了裹衣服。圖書館里氤氳著書墨與咖啡混合的氣味，說不上好聞，也說不上難聞，但令人奇異地心安。

    坐久了手腳有點發(fā)涼發(fā)麻。

    是有些抱怨的。

    好像自從長大后，疲累、委屈、彷徨無助的時候他從來不在她身邊——盡管他就是令她輾轉(zhuǎn)難眠的源頭。

    而現(xiàn)在她終于意識到，即便他來到她身邊也無濟于事。

    兩個人悲哀的、渺小的私情在滔滔世情面前半點立不住腳——即使他能在此刻緊緊擁抱她，也不過是背著道德枷鎖的兩個可憐人互相取暖——他面對這些非議時心里又會是什么滋味？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會流淚，絕不堅不可摧。

    他先前的極力避諱，無非是想溫吞劃開一處留有兄妹二人喘息的地方，而她尖銳地挑破遮羞布——就像挑破膿包，骯臟的惡陋的終于避無可避，兀然可悲地被曝在陽光下接受審閱。

    她昏昏沉沉地想，自己也許是錯的，從頭錯到尾。不但愛上不該愛的人，還空有一腔孤勇不計后果——然而現(xiàn)在連一腔孤勇都是假的、都是自以為是的。自己先前所持有的【無畏】，竟然建立在哥的隱忍、退卻與對她沉默的保護之上。是了，當一個人立在【正常人】的范圍之內(nèi)，在普世道德所容許的限度內(nèi)，無法想象被千夫所指時的渾然無助與絕望。

    非主流的情感向來坎坷。

    而他們的事情與性少數(shù)群體又截然不同，盡管都不在主流婚戀認知范圍內(nèi)，以當今的普適觀點來看，后者卻并不反道德，也不反倫理。而親生兄妹相愛，是決然破壞公序良俗的——可是他們又礙著誰的利益了呢？

    生出的孩子或許不健全，那么他們不生就是；沒辦法以正當婚姻的形式結(jié)合，那么他們不領(lǐng)那張塑膠混合物就是（再說他們本就是一家人，也根本用不著這些，血緣的牽絆遠比證件更緊密）——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沒辦法像普通情侶、甚至像性少數(shù)伴侶那樣出現(xiàn)在眾人跟前、陽光底下。

    無法坦蕩面對父親。

    她不敢想象爸知道這件事會是什么反應(yīng)，兢兢業(yè)業(yè)的教育工作者、滿身儒氣的知識分子，教育出來一對亂///倫的子女！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她這才意識到?jīng)]有靜音。條件反射倉皇抬頭，鄰桌女生奮斗通宵，此時果然皺起眉頭來看向這里。張霈惴惴握著手機下樓，鈴聲不依不饒且耐心地震顫著。

    直到走出圖書館大門，她才輕輕舒出一口氣，眼眶一熱摁了接聽鍵：“哥?！?/br>
    “你在哪兒？”張澤的聲音因為信號原因模模糊糊。

    “在圖書館?！?/br>
    她哥似乎松了口氣，緊接著繃起聲音來：“霈霈，別犯傻…”

    “我愛你！”張霈截斷他的話，徒勞地囈語般重復(fù)道：“我愛你，哥…”

    “我知道，我知道。周圍有沒有其他人？”

    張霈靠在外環(huán)式樓梯下，沒有焦距地抬頭看依舊燈火通明的校園：“沒有。”

    “那就好。”張澤的聲音一向有點飄，不適合端著架子作公眾演講，倒適合插科打諢胡吹逗哏，或者沉下來呢喃在耳邊講情話：“網(wǎng)上的事情不用管，現(xiàn)在先回去睡一覺，聽著沒？別犯傻，真的，別犯傻。天塌下來有哥給你頂著——話是這么說，你也別真老想著非得把天捅破了，我不是那意思，知道嗎？以后咱們?nèi)兆舆€長著，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

    這幾年他們聚少離多，見著面也都互相端著架子冷嘲冷諷的，現(xiàn)在兩人互通了心意，又出了這檔子事，張澤終于繃不住，咸話淡話絮絮說起來：“……先前那么說，說可能沒有未來，那是給你做個心理準備，不是讓你破罐兒破摔，怎么這么傻呢霈霈？一人在國內(nèi)弄得周圍七嘴八舌，你說我心不心疼？現(xiàn)在就一學(xué)生，踏踏實實學(xué)你的，我給你奔前程——當初往國外跑就是為的這個，我當年就想，萬一呢，一萬里頭要有那么一絲可能咱倆能在一塊兒，這也值了，即便成不了，這都給你當嫁妝——前提是你開開心心的，知不知道？別把這事兒往外捅，咱們是見不得光的，霈霈，咱們是見不得光的。但前路還是好的，還是有希望的，現(xiàn)在不是莽撞的時候。你心里怎么想我明白就行，嘴上跟別人怎么說，那是面上的事兒，現(xiàn)在是能在人群里待最要緊，明白嗎？！”

    張霈眼淚早就流干了，頂著酸酸的鼻子小聲說：“明白了?！?/br>
    兩個人一時沒說話，就當張霈以為他這回真生氣了的時候，哥的聲音再次從話筒里浸出來，隔著千山萬水，隔著透不過的厚厚屏障，隔著指向不///倫感情的沸沸人聲，帶著說不盡道不清的罕見柔和：“你也瞧見了，這么點事，就鬧成這樣。”

    張霈沒說話。

    張澤接著說：“再給你個機會，霈霈。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你要是難受，就盡早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我不想——”

    “張澤?！睆場洗沃焙羲竺€是她吻他的那個雪夜。

    “我不后悔?！?/br>
    “我就是…”張霈眨了眨眼，一滴淚又吧嗒掉出來：“…就是突然想把一切都毀了……”她喃喃地說：“等到整個世界都毀完了塌完了，那時候還有人管咱們嗎？”

    “那時候就沒有了，但現(xiàn)在你除了自個兒，誰也毀不了啊。”張澤在那頭苦笑一聲：“大不了把我搭上，爸心臟病再一犯，仨人倒霉，頂天兒了?！?/br>
    張霈被這話逗樂了，想笑一笑，卻發(fā)現(xiàn)臉僵了。

    “行了，回去休息，接下來我得閉關(guān)忙一陣子。這事處理好之后可別再犯傻，知道嗎？”

    電話兩頭都撂了，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張霈眼睛酸酸澀澀往天上看了看，天上什么都沒有。

    再拿起手機來卻有些膽顫了，拖著昏沉的腦子左思右想，最后決定聽她哥的——先睡一覺，睡醒再查這到底是誰捅出來的事兒。

    她收拾好東西往宿舍走，打算再自虐式翻一翻那些帖子，走著走著卻止了步子——刪帖可能是張澤的手筆，突然冒出來的辟謠帖又是誰干的？

    這帖子同樣順著熱度高居不下，她點進去看，同樣是匿名賬號，措辭十分謹慎：

    關(guān)于張x帖子事件的辟謠。

    原帖熱度太高確實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但左思右想決定為張x說幾句話。

    利益相關(guān)，張x熟人，關(guān)系不錯。

    原帖中種種漏洞將在本帖一一指出。

    （附原帖圖）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張x并沒有親生弟弟。據(jù)本人及其他熟人朋友所知，張x家里只有一個親生哥哥，并且不常聯(lián)系，在她父母離婚后跟隨母親那邊。有一個收養(yǎng)的弟弟，今年還在上初中，出國同居之類實屬無稽之談。

    第二，錄音問題。這段錄音是女生間開的玩笑，是對某本小說橋段的模仿。聲音是張x不假，但內(nèi)容純屬惡搞，可以理解為針對小說內(nèi)容的即興表演。

    第叁，這段錄音音質(zhì)不好，極大可能性是偷錄。偷錄緣由是什么？發(fā)到網(wǎng)上的目的是什么？一個可能性，張x的優(yōu)秀大家有目共睹，本學(xué)年某某獎項名額有限，很難不懷疑有人背地插刀。

    第四，張x的戀愛問題屬于個人隱私，不應(yīng)被如此廣泛地探討。與她有過接觸的師生應(yīng)該了解她的人品，私心不希望她之后的生活被這場烏龍影響。

    第五，不少【知情人士】趁機爆料關(guān)于張x的隱私，蹭熱度也好，想抹黑張x也好，勸早日收手。迄今所謂爆料的【新瓜】同原帖一樣真實性為零。校內(nèi)論壇匿名很容易破解，建議諸位適可而止。

    另外，網(wǎng)暴可恥，集體狂歡很蠢

    張霈飄飄忽忽走回宿舍樓，竟然看到甄辛坐在大廳里。

    甄辛見著她一愣：“早上好…怎么從外面回來？”

    “在圖書館了。你……”

    “啊，外面太冷，又沒你聯(lián)系方式，宿管阿姨通融通融讓我在里面等?！闭缧翆⑹掷镌绮土嗟剿媲埃骸斑?，趁熱吃?！?/br>
    張霈一時沒接，甄辛有點尷尬地收回手：“該不會已經(jīng)吃過了吧？抱歉，我這人就是…好像每次交新朋友都會嚇著人家?！?/br>
    “沒關(guān)系，謝謝?！睆場舆^紙袋，小籠包還熱著，溫度隔著袋子傳到她手上：“但這樣容易被人誤會，還是適當避嫌比較好。”

    “嗯……”甄辛有點心不在焉，轉(zhuǎn)問道：“那個…那帖子被傳挺瘋的，本來以為你會縮在宿舍里不出來，所以想來看看?，F(xiàn)在見你沒事就好了?！?/br>
    甄辛長相很討喜，是好看但不會令人產(chǎn)生距離感的那一掛。那雙眼很和善，這時候輕輕柔柔看過來，很難不令人心里一暖。

    “快回去休息吧，黑眼圈都出來了?！?/br>
    張霈道了謝，走出兩步又回過頭問：“那個…辟謠那帖子是你寫的？”

    “嗯？什么辟謠？”

    “沒什么?！?/br>
    甄辛看著張霈的身影走進電梯，嘆了口氣，轉(zhuǎn)頭身去宿管小窗口前道謝。宿管笑問：“見著女朋友啦？”

    “嗯，見著了，得好好兒謝謝您，不然她這抑郁癥真得讓人擔(dān)心。”

    “哎呦，可是夠辛苦的，年紀輕輕的…”

    “總之謝謝您了，下回要再有這種情況，還得勞煩您通融通融?！彼麖澠鹧劬πσ恍?，宿管看這癡情的年輕人真是可憐又可愛。

    “好說嘛，在大廳里人來人往沒關(guān)系，別再往里走就成。”

    “謝謝您?！?/br>
    甄辛走出女寢樓門，正巧撞見小雨背著書包回來。

    “早？”

    “早。”

    “去哪兒了？”

    小雨看他一眼：“出去了?！?/br>
    “哦?！闭缧列σ恍Γ骸皬場瑒偦厮奚?，你們看起來都很忙。”

    小雨提了提書包沒再說話，進宿舍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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