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昭回頭看她，舞臺燈光明亮，將少年精致的輪廓照得更加明顯，眉眼間的戾氣和怒意猶在，只是他視線落在女生臉上時，眼神又變得溫馴和柔和。

    他喃喃道，“玥玥，不管他們，走吧……”

    她的手太過冰涼，讓他的心臟也跟著變涼。

    “沒事?！睍r玥沒有抽回被他緊握的手。

    她抬起右手，慢慢將話筒架子拉到面前。

    她拍了拍話筒，音箱里發(fā)出兩聲嗡鳴。

    她的舉動也讓現(xiàn)場的人都看向她。

    “你們想聽什么？”

    她的聲音從音箱里出來，全場忽然死寂，只因那聲音太過壓抑。

    “我是有病，而且治不好?！彼抗馊缢?，掃過寂靜的現(xiàn)場，“我想過去死。”

    她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厚重感，讓人仿佛也跟著她體驗那種絕望。

    臺下的人，陌生的，熟悉的，都呆呆看著她，覺得她仿佛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抽離。

    但是她身旁的少年死死握著她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夠讓她留在自己身邊。

    “我常年不能出門，所以我覺得，死在被窩里可能是一件最溫暖最舒服的事情?！?/br>
    “我做過一個夢，我就是那樣死的?！?/br>
    “夢醒后，是傍晚，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我忽然覺得很餓，忽然想出去走走。”

    “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很熱鬧啊……我喜歡這種熱鬧?！?/br>
    “我也有過暴躁得想殺人的沖動，真的很討厭一些人，想讓那些人閉嘴，讓他們消失，可是我不能做傻事?！?/br>
    “還有人愛著我?！?/br>
    “網(wǎng)上的謠言，對我影響很大，有些人像傻子，把嚴苛的高考制度當成一場過家家，可能傳謠的人都沒想到會鬧成這樣，她現(xiàn)在應該很害怕吧，她在哪個角落呢？有沒有做好承擔后果的心理準備……”

    楊時玥的話，孔曉意聽得清清楚楚，憤怒之余，是更大的恐慌。

    前幾天，她也做了一個夢，夢里楊時玥自殺了，悄無聲息死在那個溫暖窒悶的房間里。

    后來那個房間就鎖了起來，養(yǎng)父母很傷心，但是卻加倍地對自己好……

    那時候的她，真的很幸福。

    孔曉意還是被民警帶走了，屋里頓時安靜下來。

    “我們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楊mama捂臉痛哭，她以為自己對孔曉意是知根知底，實際上她根本不了解她，甚至從來沒有了解過。

    楊謙最終只說，“我前些日子已經(jīng)準備好資料，還是先把收養(yǎng)關系解除了吧?！?/br>
    楊mama點頭，可腦子里回旋著女兒說的話，心口難安。

    女兒身體上飽受病痛折磨，如今又因為雙相而痛苦，而他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楊家門口，看著警車離去，幾個少年收回目光，呆呆坐在路邊的石墩子上。

    盛琦琦回不過神來，傻傻開口，“真是小意干的……”

    狄軒沉聲道，“楊叔叔和井昭爸爸都被網(wǎng)上的人起底了，影響很大，她的后果估計不會太好。”

    盛琦琦：“你們也被罵了啊，被迷了眼的色胚、戀愛腦……”

    眾人：“……”

    只有姜瀚呆呆看著手機，沒有出聲。

    他暗戀的那個孔曉意，是大方明媚，是笑意郎朗的，可是那個影子已經(jīng)走遠，展現(xiàn)在他面前的，只是爛泥般惡心的現(xiàn)實。

    許久，潘科才說，“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這樣？玥玥有沒有作弊，老師有沒有泄題，孔曉意心里還不清楚嗎？”

    盛琦琦：“就像玥玥說的，可能她也沒想到自己隨便造一個謠，竟然被營銷號帶起節(jié)奏，事情就鬧大了吧?！?/br>
    想到剛才網(wǎng)上流傳出來的音樂會的視頻，幾個少年的心臟又莫名揪緊。

    他們想起那個傍晚。

    從屋里走出來的楊時玥，跟這個世界有著莫大距離的楊時玥。

    在那之前，她是不是想過要了結(jié)自己生命……

    可是，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她的心理出了問題，包括她家人。

    甚至導致她出現(xiàn)心理問題的，可能還是她家人。

    而他們自大的兩言語，也是一根根刺向她脆弱心靈的尖刺。

    哪怕他們后來盡力地去彌補，其實也無法磨平他們給她帶去的傷害。

    她依舊愿意當他們的朋友，這已經(jīng)讓他們感到羞愧。

    她太過寬容，或者說，她比世間任何一個人要柔軟善良。

    是夜，楊mama從噩夢中驚醒，死死抓著楊謙的手，“我夢到玥玥出事了……”

    “玥玥再也叫不醒了，她就躺在床上，但是我叫不醒她，我千倍百倍地對孔曉意好，可是最后……她到底不是我的孩子啊，是我害死了玥玥……”

    楊mama語無倫次，精神恍惚。

    “做夢而已，玥玥過兩天就回家了?！?/br>
    楊謙本來也沒睡好，或許是因為玥玥那番話，他心里總是很不安，一想到女兒此時狀態(tài)，他更是擔心。

    曾經(jīng)他們忽略玥玥的情緒，而如今她在他們面前，總是習慣將情緒藏起來。

    可能他們再也無法填補她內(nèi)心的窟窿吧。

    “不是的，玥玥真的沒了……我對不起玥玥……”

    楊mama一整夜魂不守舍，嘴里念念有詞。

    楊謙只當她是太過壓抑，今天又受到太多刺激，所以精神不好。

    可是奇怪的是，才一睡過去，他也發(fā)了那樣的噩夢。

    夢里玥玥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叫著爸爸mama，他站在走廊里，心下籠罩著化不開的恐懼，他推開房門走進玥玥的房間，哭聲清晰地傳來。

    有楊mama的，有孔曉意的，很刺耳。

    玥玥就這樣在被窩里睡了過去。

    楊謙也是被嚇醒的，一身冷汗，大腦中還殘留著夢里的歇斯底里。

    仿佛那一幕真的發(fā)生過一樣。

    當天，他便想要訂票過去找玥玥，但是江如詩來電話，說五個小孩兒跑去附近的島上露營了，還不準帶大人。

    好在有小詹在里頭，他平時傻乎乎的，這回也被當成同伙帶上了。

    “就讓他們好好玩一下吧?！苯缭娬f，“小詹的同學是島上原住民，會有個照應的?！?/br>
    楊謙這才安心。

    他們也正好還需要時間好好處理網(wǎng)上的事情。

    ——

    音樂會上的意外，繼續(xù)帶動著輿論，畢竟井昭也算是公眾人物，部分網(wǎng)友覺得他回擊觀眾的舉動太過粗暴，影響形象。

    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是站在少年這邊。

    畢竟不講道德先動手傷人的是觀眾，井昭只是還回去而已。

    與此同時，孔曉意被民警帶走調(diào)查的事情也被大眾所知。

    誰也沒想到誹謗時玥的，竟然是她家里收養(yǎng)的meimei。

    但是似乎又不是太意外的事情。

    【這個時玥meimei太慘了，一開始就是謠言，營銷號就是喜歡上綱上線帶節(jié)奏，要我說，那些跟著造謠的營銷號也應該被告！】

    【好像不止孔曉意，還有幾個營銷號的賬號也被封了，這兩天都沒消息，估計已經(jīng)被帶去調(diào)查。】

    【竟然是孔做的？？她當初還是我們學校的女神呢，雖然是轉(zhuǎn)學過來的，但是成績還挺好的，還跟我們的校草偷偷談戀愛，當然也be了，現(xiàn)在看來，校草根本就是看清她的為人了吧?！?/br>
    【給楊時玥講課的幾個學生，都是跟她一個大院的，人品和成績都好，還有一個女生來著，結(jié)果到網(wǎng)上就變成幾個猥瑣男貪圖美色，想法子給楊時玥作弊……牛哇?！?/br>
    【有沒有人來科普一下這個孔曉意是怎么回事，收養(yǎng)的？自己有孩子為什么要收養(yǎng)？還是快成年的時候收養(yǎng)？不知道養(yǎng)不熟了嗎？】

    【吃瓜要吃全，楊時玥自小生病，說是沒幾天好活，于是父母去收養(yǎng)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就是孔，楊的父母很寵養(yǎng)女，還把楊送到療養(yǎng)院去住，基本上就是放養(yǎng)了，但是后來楊在好心人的照顧下身體好轉(zhuǎn)，還在網(wǎng)上火了，楊的父母又把她帶回家，孔這時候就開始各種作，想要引起關注……所以這次孔傳謠，肯定也是出于嫉妒?！?/br>
    【謝謝課代表，感覺很離譜，但是又很合理，不管怎樣，玥玥都是被傷害的那個，有這樣的家庭，怪不得會有心理病……】

    【一聽她音樂會那段話就很壓抑，換我我早就發(fā)瘋了，楊時玥玩樂隊估計也是想找個發(fā)泄的途徑，沒想到會玩出花樣來，還認識一幫好朋友，看樂隊的vlog覺得好歡樂好治愈……昭昭多點照顧meimei嗚嗚嗚！】

    因為幾個被封的賬號，營銷號也收到風，開始謹言慎行，為她發(fā)聲的粉絲和朋友也才得以被看見，時玥的微博也恢復清凈。

    孔曉意被拘留的第一天，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

    她積極配合，將一切定義為玩笑，然而時玥這邊的起訴卻是真實且嚴肅的。

    當然，因為考慮到這是兩姐妹之間的矛盾，如果這個起訴撤銷的話，孔曉意或許還能逃過一劫。

    孔曉意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迫切地想要見到養(yǎng)父母。

    在養(yǎng)父母來看她的時候，她也是哭哭啼啼，說自己腦子不清醒才會犯錯，楚楚可憐地請求原諒。

    可是她真正該道歉的人，不是他們。

    所以他們也沒有代替時玥原諒她。

    撤訴是不可能的。

    孔曉意聽到他們的回答，絕望又驚恐，開始口不擇言，“當初為什么要收養(yǎng)我，為什么？我寧愿從來沒有去過楊家！”

    楊謙意外地平靜，目光盯著她，“你應該問你自己，楊家符合你的要求嗎？我們?nèi)ス聝涸簳r遇到你救治了一只貓，那是你演練過幾次的？”

    孔曉意頓時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個字都發(fā)不出。

    他們知道，他們竟然知道！

    那為什么，不早點把她趕走，她也不至于……變成這樣！

    楊mama也在這時候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玥玥患有雙相的？你一直想刺激她情緒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