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由心而起，今有你在，我豈有那么容易死？

    他居然還有力氣與她說笑。

    你莫要說話了，聽我念《清靜經(jīng)》。

    風(fēng)符把他的身子掰正，自己亦盤腿端坐在他身后，以兩指指腹點取寒泉之水，壓在他風(fēng)府xue處，將這股能撫平邪燥的清涼之氣灌入他的后脊。

    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她所念的經(jīng)文并不僅是口舌誦詠，更是施注終風(fēng)訣真氣的鎮(zhèn)慰。

    她知道此舉杯水車薪，古時入魔之輩身邊亦不乏高手相助，然而其內(nèi)魔心不除，壓制或是安撫都只是權(quán)宜之策。

    白行蘊自然也清楚。

    可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僅僅是坐在他身邊，令自己能聽到她的呼吸，就已是一種莫大的紓解了。

    一刻后，他抬手捉住風(fēng)符的兩指，緩聲道：清靜經(jīng)太過溫和，于我而言無甚大用，你倒不如講幾個令人生寒的鬼怪傳說，興許還管用些。

    沒聽過，不會講。

    他溫和一笑：那我說與你聽。你可曾聽過僧人行蘊的故事？

    風(fēng)符諷笑：哦？哪個倒霉的和尚與你同名？

    他的確是個可憐人。白行蘊憫然長嘆，他在打掃佛殿時對一位手持蓮花的女神像出言輕佻，說世間倘有這般美貌的女子，他定娶之。結(jié)果當(dāng)夜就有一位自稱蓮花娘子的婦人抵他屋前，說是應(yīng)他感召，特來相會。

    呵，yin僧。她冷嗤。

    后來，婦人便派她的女婢備好帷幄，收拾禪房，很快，房內(nèi)燈滅

    風(fēng)符面上一熱：你、你確定要講這個？

    他低低發(fā)笑：阿符，我還什么都未說，你想到了什么？

    然后，屋外傳來行蘊的慘叫和狺牙嚙垢嚼骨之聲，還有一句大罵：賊禿奴，遣爾辭家剃發(fā)，因何起妄想之心？

    風(fēng)符怔了怔。

    寺僧趕到，破墻窺之，發(fā)現(xiàn)那婦人與女婢是兩個長比巨人的夜叉。你看，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但死在夜叉啃噬之下，恐怕是風(fēng)流不起來了啊。

    白行蘊講得格外流暢，顯然早已將這故事爛熟于心。

    風(fēng)符看著他：這故事確有警醒世人之效。不過，由你講來你是在諷我是那夜叉？

    對方一笑：阿符認(rèn)為自己是夜叉？那你該做的便是殺掉那個妄動邪心的yin僧。

    風(fēng)符蹙眉，驀地想起那天白行蘊隨口接的一句話。

    若你仍這么不知廉恥，我便

    殺了我？

    或許在他心中，自己所為與要他的命無異。

    直至此時，她仍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她與白行蘊在彼時都對對方有所隱瞞，那是一個互相利用的意外。

    但她無法對這個結(jié)果視而不見，要真正斷絕與他的瓜葛，就非得找到一個解決孤心的辦法不可。

    殺了他，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做人做得好好的，我為什么要當(dāng)夜叉？風(fēng)符驕慢道，妖物之舉，人何屑為。

    白行蘊闔上雙眼，又道：那么，如果你將自己當(dāng)作受美色所誘的僧人，就要小心那位向你發(fā)出招邀的蓮花娘子

    他唇畔勾出一抹幽然的笑意：會不會在下一刻忽然變成吃人不吐骨頭的夜叉鬼。

    風(fēng)符目光一銳。

    對方在提醒她？的確，相較于自己，白行蘊的容貌冶艷得更近妖邪，或許，在這個故事中，她才是那個心猿意馬的行蘊僧。

    遣爾辭家剃發(fā)，因何起妄想之心？

    白行蘊，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殺你。

    為何？

    她斂容屏氣：如若我因畏你報復(fù)而殺你，同樣也會因妄想之心而縱你。

    白行蘊笑容淡去。

    我的決定，豈因你三言兩語就輕易更改？白掌教，你還是繼續(xù)聽我讀清靜經(jīng)吧她伸手去撫白行蘊的側(cè)頰，卻被對方扼住手腕，順勢帶進了水里。

    寒泉冷意霎時沁入肌理、滲進神魂。

    片刻呆滯之后，她聞嘩啦一聲，身側(cè)之人倏地一躍而起，濺射的水花盡數(shù)撲打在她身上。

    她剛要轉(zhuǎn)身，卻感一只熱得發(fā)燙的寬掌覆住了她的雙眼。

    那人在她耳畔道：我要換件衣裳，你可不許回頭。

    呵。

    那巧了，她這人從小就叛逆。

    在這闃寂的氛圍里，許垂露被莫名生出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噴嚏。

    蕭放刀不會無闕，這其實是她諸多推想中的一個，并不如何令她意外。但此事若真，便意味著諸多紛爭的源頭是一個謊言、一片虛無。

    這太可憐了。

    許垂露訥訥道：那么，無闕譜真的存在么？

    蕭放刀頷首：存在過。

    存在過，那便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傳了不，是沒有再傳可能的徹底湮滅。

    那么蕭放刀為何要說無闕在自己手上？這謊言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只會因懷璧招致數(shù)不盡的麻煩和危險。她不至于為了虛榮編造出如此彌天大謊。

    而蕭放刀偽裝了這么多年，竟然真的無人懷疑不，或許有人懷疑，正是因此，她才會需要許垂露的幫忙。

    宗主是要我讓他們相信無闕仍在你手中？

    不錯。

    許垂露深深嘆了一口氣。

    假替不了真，蕭放刀這是要一個魔術(shù)師偽造魔法啊。

    此前，我需要知道無闕譜究竟是一門怎樣的武功，它施展起來有何種特征，有多大威力

    這很簡單。

    蕭放刀拔出案下長劍，劍身發(fā)出一道鏗然嗡鳴。

    能習(xí)得無闕的只有其創(chuàng)造者樓玉戈，而大部分江湖人根本無緣得見這位天才，或者說，活不到親見無闕的那一刻。她盯著劍鋒上的泠然輝光，但是，幾乎每個武人都能認(rèn)出無闕，因為它的特點過于異殊，見者難忘。

    所以，這真就是唯一一門能發(fā)出特效的武功？

    無闕譜依照五行之學(xué)劃分為五卷，分別為凌鑠、生華、和湛、明熾、同塵。五卷各有所長，呈現(xiàn)出的狀貌也不一樣，但共通之處在于，修煉無闕者，可以根據(jù)自身與這五種元素相合的程度，施放出對應(yīng)的實體之意。

    五種不會吧，她不會要提取五種質(zhì)吧？現(xiàn)在僅僅水這一樣都還沒有完全成功，再來幾個豈不是要她的命？

    已經(jīng)開始手酸腿軟腎虛心累了。

    蕭放刀對她的態(tài)度很滿意，繼續(xù)道：所謂意，即劍客的劍意，刀法的刀意，拳者的拳意，無闕譜可令這些無形之物化為有形，再歸于無形。

    那可不，特效主要是為了體現(xiàn)實力之別、戰(zhàn)況之險，如果無差別地持續(xù)釋放，那就是特殊的buff效果了。

    許垂露配合道：果真玄妙！

    所以，你明白了？

    明白了。

    蕭放刀劍尖微轉(zhuǎn)，神情和善：可否試試？

    許垂露笑容一僵。

    試試就逝世。

    作者有話要說：

    [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引用于《清靜經(jīng)》；

    行蘊僧的故事出自《河?xùn)|記》蘊都師一篇。

    cp名的話...其實蕭許、放垂、刀露都可以，我個人比較喜歡刀露！

    我對取名有特別的強迫癥，經(jīng)常會在取名上花很多時間（不是個好習(xí)慣），但是有名字的人物就一定有故事，盡管不一定會在主線寫出來。

    其實書名也是，以后有機會我一定會改個正常（不太晉江風(fēng)）的書名

    第32章 .再試和湛

    [主線任務(wù)：『旁聽』已完成, 任務(wù)獎勵：一條名詞解釋。]

    任務(wù)提示音終于響起。

    果然，即使是旁聽，最后的重點也精準(zhǔn)地落在了她與蕭放刀身上。秘密是聽完了, 獎勵是到手了，她的人身自由也徹底喪失了。

    她嚴(yán)重懷疑朝露和絕情宗可能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宿主，您應(yīng)當(dāng)清楚我與他們并不處于一個維度, 甚至無法溝通, 每一項任務(wù)的發(fā)布, 都是為了幫助您]

    【沒錯，即使是被賣掉了我也完全相信你是在為我好呢！】

    []

    【把畫板調(diào)出來, 我要用平水了?！?/br>
    在攸心居的這段時間, 許垂露進行了多次實驗，終于發(fā)現(xiàn)抽象之質(zhì)的特殊之處簡單來說, 它是反科學(xué)的。

    無論是平水還是輕水, 都必須要附著在實物上才能被呈現(xiàn)，只要許垂露不轉(zhuǎn)移它的位置, 它就永遠(yuǎn)與其寄主捆綁在一起，就像某種寄生物。所以，它不能被當(dāng)做普通的質(zhì)來使用，這水無法飲用, 無法洗濯, 因為它不會長久地停留在寄主之外的地方，但水本就無色無味，它的消失看起來更像是速度加快的蒸發(fā)。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水漣劍上的黑色輕水只在白行蘊身上留下了透明的水痕。那顏色是她隨手賦予的, 只是一種視覺效果，并沒有實質(zhì)作用。同時，如果這種質(zhì)本身是透明的, 她便無法為它添加顏色。

    結(jié)果表明，輕水能夠換色，平水卻不能。

    它們的形態(tài)變化會大致遵循許垂露畫出的形狀，但因其活動性大，很容易受到外力的扭轉(zhuǎn)，就譬如內(nèi)力。此外，這些抽象質(zhì)頗有自己的個性，許垂露很難形容這種無生命物質(zhì)的個性在何處，但在不同的人手中，它們確實有不同的表現(xiàn)。

    雙標(biāo)至極。

    但要進行更多對照，得多找?guī)讉€人試驗才行。

    她打算讓蕭放刀試試平水。

    幸好抽象質(zhì)的提取雖然困難，使用起來卻不怎么耗費體力，畢竟它們和具體的物質(zhì)不相容，無法對這個世界造成什么實在的影響。

    她曾試著喝過一口平水，好不容易把那東西包進嘴里，沒過片刻它就自己跳了回碗中那種活物涌動、迫人嘔吐的感覺讓她感到一陣不適。

    現(xiàn)在光是想想就噦。

    怎么了？蕭放刀看她神情有異，不由蹙眉。

    沒有沒有，我現(xiàn)在就逝試。

    她盯著那柄鏤著暗銀炎紋的長劍，用手掌擬出拂拭的姿勢，在冷硬的劍身上虛虛曳過，細(xì)致而專注地注入了平水。

    雖然成功了，但劍的外觀看起來沒有變化。

    因為平水更加懶惰，不像輕水那么活躍，沒有外力催動時基本不會主動顯形，但它的確已經(jīng)附在了劍身上。

    宗主可以用手撫之。

    蕭放刀抬袖按劍，然而在觸到鐵器冷意之前，她感到自己的手穿過了一層柔和輕漾的液體，而劍身周圍沒有任何東西，眼見是空，所感卻真。

    她倏然橫劍，揮出一道寒芒清光，但風(fēng)聲之外還有另一種聲音如懸波奔躍，川流分逝。

    短促的萬尋崩浪，悠長的微涓細(xì)水，劍身起落之間，就已回蕩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水聲。

    許垂露看到扇形圖被湛然的欣喜占據(jù)。

    你站遠(yuǎn)些，小心為劍氣所傷。

    道完這句叮囑，蕭放刀猝然出劍。

    她的劍極快。

    許垂露覺得這劍在蕭放刀手中更像是刀雙刃的刀。

    它與它的主人一樣，攜著股一往無前的兇悍厲氣義無反顧地沖、拼、斬、刺，沒有多余的動作，沒有悅目的花招，好像若不削下對手的血rou、穿透對手的魂魄，它便得不到滿足、受不到慰藉。

    靜止的平水被這猛烈的震顫迫出了滔滔汩汩的形。

    但劍不讓它喘息。

    抽刀斷水水更流，這劍卻把水劈得蕭然零落。

    平水跟不上劍速，只能依依地跟在劍尖之后，如一位不舍丈夫的幽怨婦人，泣涕漣漣地牽住對方的衣擺，任自己的淚水難堪地散瀉。

    蕭放刀的神情至多只能算堅毅，而她的劍卻聚著騰騰盛怒最堅固的鐵壁、最硬錚的金石、最厚重的盾甲也禁不住這怒氣的凜然一摧。

    而她身上沒有一絲殺機，屋內(nèi)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她釋放殺意。

    所以，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練習(xí)。

    她的舞劍毫無觀賞性可言，簡直是慘烈的屠殺空氣現(xiàn)場。

    [恭喜，《放刀落劍圖》完成度 5％，當(dāng)前完成度：81％。]

    [宿主，新功能『修改』已解鎖。]

    回鞘的劍鳴與系統(tǒng)的提示一同在腦中炸開，許垂露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這雷打不動的完成度居然提升了？因為蕭放刀的劍已經(jīng)施展出和湛，盡管并非她預(yù)想的流焰，但也比空無一物的時候要強些了？

    或者，是因為她掌握了無闕譜的秘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往完成這幅畫的道路上行進。

    看來，朝露的指引的確是正確的。

    蕭放刀向她走來，贊嘆道：很有趣。

    宗主開心就好。

    蕭放刀心情似乎不錯，又道：好看么？

    ？

    什么好看？人好看還是劍法好看？不會還要發(fā)表觀后感吧？

    好看，好看。

    重復(fù)兩次，加強語氣，不能重復(fù)第三次，因為不能出賣靈魂。

    那就送給你了。

    蕭放刀豪爽地把那幾斤沉鐵塞到她懷里。

    許垂露胳膊一墜，心也跟著往下墜。

    原來她問的是劍？但就算自己的大寶劍被夸好看，她也不至于高興得要把這種看起來就是什么稀世神兵的東西隨手送給一個武功都不會的人吧？

    江湖直女，恐怖如斯。

    這是宗主的隨身佩劍，弟子豈能奪人所愛？而且我不會武功，拿著它完全是暴殄天物

    蕭放刀思考片刻，不無遺憾地道：也對。那么以何回禮我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