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許小北這些天起早貪黑的，黑眼圈都出來了，實在沒眼看。

    等全忙完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候，許小北看看那封信——這時候去衛(wèi)家肯定不合適，人家也要吃飯，去了必定堵飯桌子，干脆就等晚飯后才去。

    晚飯是王桂珍做的，一鍋白菜土豆湯，又炒了豆角干和茄子干。

    吃過飯，許小北拿上信去了衛(wèi)川家。

    衛(wèi)家剛好吃完，趙金霞在刷碗，衛(wèi)父和衛(wèi)川的大哥衛(wèi)山在門口編筐，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見許小北來，里屋的衛(wèi)童把手絹疊的小耗子一扔，蹦到地上穿上鞋，“許小北，是不是我哥來信了？”

    “是?！毙”睆膽牙锇研拍贸鰜?。

    衛(wèi)父和衛(wèi)山放下手里的活，招呼小北進屋，趙金霞也趕緊把碗涮巴涮巴跟進來。

    衛(wèi)童拿信封對著燈照了半天，確認沒被人拆開過，才讓大家圍著飯桌坐好，頗有儀式感地找了把剪刀，順著信封口一點點給揭開。

    把信展開，衛(wèi)童裝模作樣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大部分字自己都不認識，遂遞給許小北，“我哥這字寫得太草，我眼睛疼，你幫忙給念念吧?！?/br>
    許小北也沒說別的，接過信。

    衛(wèi)川的字剛勁有力，連筆連得恰到好處，寫得非常漂亮。

    信的內(nèi)容不多，有大半篇信紙，叮囑家人天冷了注意身體，說今年雪大，讓衛(wèi)父和衛(wèi)山去搞副業(yè)時注意安全，再就是告訴衛(wèi)童把課本撿起來自學。

    這些話寫到信紙一半，就算是寫完了。剩下那幾行是寫給許小北的。

    說上次帶了花生回去，工友們很喜歡，有很多人想買，希望她方便的時候給寄過去。

    除了花生還要熏魚，或者不拘她新做出來什么吃食，都可以寄。等收到貨后，他再把錢寄回來。

    許小北默念一番，把信折好。

    衛(wèi)童等了半天，見許小北認真地在看，卻沒再念信，奇怪地問，“就這些？我看我哥寫了挺多，怎么這么幾句就完了？”

    “這幾行是寫給我的?！痹S小北指指信的下面。

    “寫給你的？！”衛(wèi)童眼珠子瞪老大，“我哥給你寫的什么？”

    “沒什么，他走時候在這兒買了些花生，工友說好吃，讓我再寄點過去?！?/br>
    衛(wèi)童扁扁嘴，合著給我們一封家書還幫你帶點進項。

    信念完了，接下來就開始回信，家里也沒什么大事，無非都是些雞零狗碎兒，他們家人說了上句許小北都知道下句該寫什么。

    就這么著，寫了滿滿兩頁信紙。

    衛(wèi)童又裝模作樣檢查了一遍，而后說，“這信先別郵，明天麗霞姐結(jié)婚，今天跟我說好了，說趙臨哥的命是我哥救的，等明天拍照洗出來了，給我哥寄一張，那就等著跟信一起寄吧?！?/br>
    許小北聞言站起身，“那行，等你都準備好了，拿去給我就行，我去寄。”

    回到家時，許正茂王桂珍都在許老太屋里坐著呢。

    王桂珍把那屋的麥乳精桃酥啥的都倒騰回老太太屋去，“媽你回來這么長時間了，天天忙著賣花生，我都給這東西忘了，現(xiàn)在拿回來了，每天想著自己沏一碗喝?！?/br>
    老太太看了看：“怎么還沒喝光，我上老二那伺候月子時候不就說讓你們都吃了嗎？”

    “哪舍得呢？給小東吃了幾塊糖，我喝了一碗麥乳精，別的都沒動。蘋果舍不得，后頭放爛了，白瞎了?！?/br>
    “你看你，瞎仔細?！崩咸φf。

    “對了媽，我聽說衛(wèi)川對象黃了?！蓖豕鹫浒涯菐讟映允辰o老太太拾掇到炕柜里，一說起這事不免提高了聲調(diào)。

    許小北恰走到門外，忍不住皺眉，站住了。

    許正茂正在修板凳腿，聽這放，手上一邊用勁，一邊問，“聽你這話人衛(wèi)川對象黃了把你高興夠嗆？”

    “這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辭舊迎新，辭舊迎新懂不懂，誰迎新的不高興？衛(wèi)川他不高興？”

    許正茂干脆給板凳放下了，“那你啥時候讓我高興高興？”

    王桂珍嗷地一聲，指著許正茂跟許老太告狀，“媽！你聽聽，這說的什么話！怎么的許正茂，你有啥想法了？”

    許正茂見王桂珍一臉氣急敗壞，不由笑了，“行了別發(fā)瘋了，我就是想告誡你，往后說話注意著點，咱小北可沒想嫁給衛(wèi)川，你別弄得好像咱多上趕著他老衛(wèi)家似的，還有啊，明天趙臨和麗霞結(jié)婚，你去吃席把嘴給我閉嚴點，別瞎說啥辭舊迎新的！”

    “這還用你提醒，我傻嗎我？”

    許小北尋思，不傻，就是有點五馬倒六羊。

    看來明天還得囑咐她奶看著點她媽，省得王桂珍一激動就滿嘴跑高鐵，有的沒的都往外說。

    天太冷，聽這幾句她就已經(jīng)凍得夠嗆，趕緊轉(zhuǎn)身回自己屋了。

    明天范麗霞的婚禮許家正常上禮吃席，可她還得上超市逛逛去，看有什么合適的，給新人再選份禮物。

    范麗霞是大隊長的閨女，要想有好日子過就得跟她搞好關(guān)系。

    要想搞好關(guān)系，除了離趙臨遠遠的……

    還得以“禮”服人。

    進超市前，許小北好好想了想，超市升級都有什么規(guī)律。

    后來她發(fā)現(xiàn)，第一次是在她拒絕男青年送她蘑菇之后。

    第二次是她在大客車上拒絕男人給她讓座之后。

    第三次是拒絕聶二柱他們要白給她嘎巴魚之后。

    果真，只要信守死前誓言，菩薩就不負重托。

    了解清楚超市升級條件，許小北進到日用百貨區(qū)，選了兩條大紅色的毛巾，兩個印花玻璃杯，還有六個純白骨瓷碗。

    第二天，許小北起個大早，找出個干凈包袱皮把東西包好，先一步到了范家，省得被人看到這一包袱皮的東西，再說她拍馬屁……

    雖說事實的確如此，但最好還是避人耳目。

    因為七六這一年走了三位國家領導人，又發(fā)生了唐山大地震，所以范麗霞的婚事沒敢往太大了張羅。

    這節(jié)骨眼婚事若是cao辦得太高調(diào)，保不齊會被有心人舉報成壞分子。

    那幫人，做糖不甜，做醋可酸。

    范麗霞的新房就在范家，由于要走個接親的過場，昨晚趙臨就在大隊會計家睡的。

    這倒好，范麗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把自己嫁了。

    許小北過去時，還沒到趙臨接親的時辰。

    范麗霞穿了件紅綢棉衣，臉上抹著腮紅，頭發(fā)前幾天上縣城剪短燙了，上面別著一串紅色的絨花，在范母和范麗梅的陪伴下，正向外張望。

    許小北進屋，把東西遞過去，“麗霞姐，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br>
    姐夫這個稱呼對范麗霞來講甚是妥帖。

    她又見許小北頂著兩個黑眼圈粉黛不施，不像是要搶她風頭的樣子，趕緊讓許小北坐下。

    不知是不是做了新娘的原因，那聲調(diào)軟得跟水似的，“來這么早，吃飯沒？鍋里有粥，你喝點？”

    許小北：……

    這該死的溫柔，人都要化了。

    她趕緊擺擺手，“在家吃過才來的……麗霞姐，你這頭發(fā)是新燙的吧，可真時髦真漂亮。”

    老時髦老漂亮了，比原來看起來至少老五歲。

    范麗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發(fā)端，“就縣城供銷社不遠那個愛美理發(fā)店燙的，帶介紹信去就能燙，花了我三塊錢呢，好看嗎，會不會有點顯老？”

    “不老不老，姐你原來就漂亮，這么一收拾更有女人味了，姐夫看了肯定喜歡。”

    “這你就說對了，趙臨說好看，喜歡著呢?！狈尔愊夹÷曊f。

    許小北心說，他敢說不喜歡么，你們倆這緣分是月老拿鋼筋給牽一起的，趙臨他松不起這個手啊。

    正這時，范麗梅突然哎呀一聲。

    只見她跟范母站在地下的立柜前，打開了許小北帶來的包袱皮。

    范麗梅拿了個小瓷碗出來，對著窗戶看，大驚小怪道，“天啊麗霞你快看看這個碗，都快透出人影了，咋跟玉似的呢，還這么白，我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碗。”

    七十年代家家用的都是藍邊大海碗，釉色普遍發(fā)黑，又厚又不透亮，跟骨瓷碗肯定是沒得比。

    “快給我看看。”范麗霞趕緊伸出手，范母遞過一個來。

    “真的，這可真好看?！狈尔愊紣鄄会屖?，“這得挺貴吧，小北你在哪兒買到的，咱們縣上都沒有吧。”

    “我托縣供銷社一個大姐買的，景德鎮(zhèn)的貨?！痹S小北用手捂著嘴在范麗霞耳邊說。

    這時范麗梅又把兩個格外透亮的印花杯子和非常厚實的毛巾遞過來了。

    范麗霞對著這份厚禮眉開眼笑，“小北，你這禮也太重了。”

    現(xiàn)在家家上禮也就兩塊錢，關(guān)系好的能拿五塊。許小北這些東西，怎么也得值十塊。

    “重什么重，你對我那么好，還給我送紅小兵雜志，你就跟我親姐一樣，親姐嫁人，這點禮還重？”

    她倆這頭寒喧著，范母將范麗梅拉到外屋去，問，“你說小北為啥送咱這么重的禮？”

    范麗梅思索了會兒，“小北家攤子開了這么長時間，我二叔可從沒給她家找過不痛快吧?！?/br>
    “那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能幫一把幫一把，只要上頭不查，你二叔哪能管這閑事？”

    “那不就得了?！狈尔惷穳旱吐曇?，“這不就是借著麗霞的婚禮來給我二叔道謝來了嗎？我瞅著她買這堆東西得不少錢，這么說來，許小北她家最近得掙不少?！?/br>
    “那還用說，見天天沒黑東西就賣完了，不過小北的手藝也真是好，就那魚皮豆，我試著做過，味道差不多，可就沒她做的酥脆，也不知道里頭放啥了?！?/br>
    范麗梅倒沒時間考慮人許家往魚皮花生里放什么了，她考慮的是，她也想要兩個碗，還想要兩個杯子……

    范麗霞沒敢把這好東西放立柜上擺著，怕一會兒來人多再給碰壞了，重新包好放進炕柜里鎖上。

    這時候，陸續(xù)有小姐妹來了。

    許小北一看。

    喲，粉墨登場啊這是。

    打頭的是劉紅梅，后面跟著張嬌和衛(wèi)童，再就是隊上的幾個年齡相當?shù)?，平時跟范麗霞關(guān)系不錯的女青年。

    張嬌和劉紅梅一樣，是知青。劉紅梅十八，張嬌小點，跟許小北同歲，今年十六。

    張嬌是個男孩性格，大大咧咧的，在她和衛(wèi)童的襯托之下，劉紅梅人如其名，真就跟雪地里綻放的紅梅一樣——胭脂和口紅抹多了，離遠看像個猴腚。

    “小北姐。”張嬌個沒心沒肺的，見到許小北就沖上來了，“你來得真早啊，你家什么時候還做rou汁飯，上次吃一回現(xiàn)在做夢都想。”

    許小北想說再有機會上縣城能買到rou就做。結(jié)果劉紅梅沒給她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