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景昭帝很快就想了個法子,這些上折子的朝臣們年齡不一,那些老父健在的,便給父親賜沒人，老父仙逝的，便給本人賜美人,且賜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幾次下來這些朝臣便有些自顧不暇了。

    這些年朝堂幾乎沒什么人敢提起此事。

    聽見星夜的聲音，景昭帝的手十分明顯地在半空停頓了一瞬，隨后才抬頭，他想要威嚴一些面對星夜,卻在看見星夜帶著親密的笑后保持不住姿態(tài)，甚至先前心里想過的嚴厲教訓(xùn)也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找你來嗎？

    景昭帝招了招手，星夜就立刻湊上去，甚至主動握住景昭帝的手，景昭帝坐著，星夜站著，星夜下意識低頭，在看見景昭帝眼角后，星夜此時忽然短暫出神來一瞬。

    他發(fā)覺一直在他印象中威嚴高大的景昭帝，此時歲月好像也悄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

    星夜很聰明，他幾乎立刻想到了一件事：父皇是因為季林曦的事情找我的嗎？

    景昭帝唔了聲，神色不明：我為什么要因為季林曦的事情找你？

    白皙精致的少年面容在這一瞬顯然變得有些為難起來，他蹙著眉，有些猶豫地瞥了景昭帝一眼，有些猶豫地道：我以為父皇已經(jīng)知道

    景昭帝仿佛漫不經(jīng)心一般將手中的御筆擱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你變心變得如此快？

    說到這里，這位在外人面前冷酷不僅人情，但向來拿自己唯一的皇子沒什么辦法的君王面上罕見帶了些冷冷的顏色：前幾日在我面前要同季林曦海誓山盟的是你，到頭來毫不猶豫拋球他的也是你。

    星夜似乎被景昭帝嚇了一跳，他睜大眼睛，眼底帶了些不可置信一般，小聲問道：父皇生氣了嗎？

    景昭帝怎么會因為這種事生氣？他本來就并不太喜歡季林曦，見星夜之前一往情深的態(tài)度也覺得刺眼地很，何況景昭帝打心眼里覺得天下沒有配得上他的小皇子的，不過一個季林曦，星夜喜歡就收著，不喜歡就扔了，他是大周朝身份最尊貴的小皇子，沒有他不能做的事情。

    景昭帝只是擔(dān)心。

    同伏玉一樣，景昭帝從這件事中看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星夜當(dāng)然不能立刻理解景昭帝這樣深沉的心理，就像他也不會想到伏玉之前突如其來的諸多問題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

    因為星夜不認為自己有病。

    星夜或許知道他的許多行為與想法都和很多人大相庭徑，但這就像有人愛吃香蕉，有人聞到香蕉的問道就想吐一樣，只是每個人的選擇不同罷了。

    星夜沒有興趣了解為什么會有人不喜歡香蕉。

    好半晌，御書房內(nèi)傳來帝王喜怒不明的聲音：生氣？

    星夜接話：因為我不愿意再見季林曦了。

    我早就說過，喜歡誰是你的自由。言下之意，景昭帝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生氣。

    星夜在糾結(jié)景昭帝為何生氣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罕見的好奇心與耐心，他想了想又問：因為我在宮外住了太久？

    景昭帝此時終于看了星夜一眼，星夜連忙伸手捂住嘴，漂亮的杏仁眼撲閃著彎了彎，有些討好與不自覺撒嬌的意味。

    于是景昭帝很快移開目光，他在心里告訴自己，他不能心軟，為了星夜的未來著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硬氣到底。

    下一刻景昭帝擱在御案上的右手寬大的衣袖被極輕的力道扯了扯，景昭帝才偽裝出來的黑沉某地微微動了動。

    父皇星夜真的想不出來了。大周朝唯一的皇子殿下，在撒嬌的時候聲音下意識便十分輕軟，像春日的和風(fēng)，像最軟的柳絮，景昭帝幾乎立刻就破功了。

    他甚至在心里想，不喜歡就不喜歡，他的小皇子哪怕在這方面任性到天上去也沒關(guān)系，大周朝只有被他的小皇子討厭的人，沒有人敢不捧著縱著他的小皇子。

    于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星夜反而迷迷糊糊捧著一堆景昭帝賜的珍奇回了長安閣。

    景昭帝難得對他的小皇子冷臉，事后心疼極了，恨不能直接將私庫一整個搬進長安閣，還嫌不夠。

    那天之后星夜便很少見到季林曦，反而是伏玉經(jīng)常來找他，且不知道是不是星夜的錯覺，伏玉待他好像比從前更加親近了。

    比如此刻，星夜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將被伏玉牢牢握住的手抽出。

    伏玉垂頭，目光好像在看星夜被太陽拉出的影子：星夜不喜歡嗎？

    伏玉手中是一個極好看的白瓷花瓶，瑩透溫潤，比花瓶更吸引人目光的是里面斜插著的幾枝花，花不是御花園常見的純色花，反而有淡黃淡白淡粉淡青等多種顏色，重疊在一起十分吸引人眼球。

    星夜迅速看了伏玉一眼，穿著杏色儒衫的青年眸色極淡，細看卻如同融入了淡墨的泉水，冰涼卻并不透徹。

    很好看。星夜十分誠實道。

    盡管這么說，星夜卻依然沒有伸手接過伏玉手中的花瓶，兩人之間的氣氛顯而易見地沉凝了一瞬，隨后還是伏玉十分自然地將花瓶放進星夜手中：特意為你尋來的。

    這一瞬間，之前若有似無的奇怪感覺似乎迅速消失了一般，星夜纖長的睫毛輕顫，慢吞吞道了聲謝。

    伏玉的手輕動了動，很快背在身后，他不懂聲色舒了口氣，將心底的那一絲燥意揮去。

    最近很少看見謝意歡跟在你身后。眼看著少年一點也不遮掩地往長安閣方向走顯然是不愿意再在御花園待著了，伏玉也不在意，反而可以稱得上是溫順地跟在星夜身后，語氣閑散仿若閑聊。

    如若不看他手中不停轉(zhuǎn)動的佛珠的話。

    星夜看見了，卻很快順著伏玉的話想到了謝意歡，伏玉之前說的話到底對星夜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星夜不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人，他甚至可以說是近乎直白地問了謝意歡是否對他有意。

    謝意歡當(dāng)時毫無防備，一雙瀲滟的桃花眼中情緒毫無防備地展現(xiàn)在了星夜面前。

    星夜聰明，有些事他不知道不過是懶得去了解罷了，這樣赤/裸的情緒擺在面前星夜哪有不懂的，這些日子他便有些避著謝意歡了。

    星夜不介意身邊圍繞著滿含惡意之人，卻對純?nèi)粺霟岬膼矍槭肿銦o措。

    對他不滿意？伏玉接著問。

    在看見星夜點頭后毫不猶豫道：那便讓他出宮。

    哪怕是在上個世界，星夜也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這件事來，但是現(xiàn)在星夜心底卻莫名有些猶豫。

    星夜向來做事隨著自己的心意，于是他誠實道：我不太愿意

    伏玉微笑著提出了一個十分折中的辦法：不如讓他來長信宮，等你什么時候樂意看見他了，再將他調(diào)回去。

    這個提議星夜不過眨了眨眼便立即同意了。

    至此同星夜最親近的不再是季林曦，更不是謝意歡，景昭帝更是因為愈發(fā)繁忙的朝務(wù)而有心無力，星夜不由自主與伏玉形影不離起來。

    這和幼年跟著伏玉讀書是不一樣的。

    到底哪里不一樣，星夜暫時描述不出來。

    許多事情表面看上去沒什么問題，但偶爾從縫隙里流露出的那一絲不對勁的氣息卻是不是就會如飄飄蕩蕩的棉絮，落在眼瞼處，看不見，但難受。

    星夜從前最愛與我抵足而眠，秉燭夜談，如今怎么又不愿意了？伏玉的手慢慢劃過星夜黑長柔順的烏發(fā)。

    星夜雙手擁著被子，半張臉都埋了進去：有些奇怪。

    伏玉便愈發(fā)溫柔起來：只是不太習(xí)慣罷了。

    他會讓少年習(xí)慣的。

    這句話也透露著古怪之意，但星夜不深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還是讓他迅速忘記了這種感覺，轉(zhuǎn)而撈起枕邊的佛珠，因為被人經(jīng)年累月放在手中把玩，佛珠表面光滑，帶著伏玉身上特有的清香。

    伏玉哥哥。星夜叫了一聲。

    夜涼星稀，心上人就在身旁，勾著他的佛珠柔聲叫他的名字，這讓伏玉哪怕極力隱忍也還是有些戰(zhàn)栗起來，甚至為了不讓少年發(fā)現(xiàn)異樣，他主動往另一邊移動：嗯？

    伏玉從鼻腔發(fā)出沉沉疑問。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少年已經(jīng)迅速蜷著身子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深夜悄咪咪恢復(fù)更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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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殿上歡34

    那日之后,星夜隔三差五就要被伏玉叫著一同秉燭夜談。

    習(xí)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哪怕最開始星夜心底覺得古怪且抗拒，久而久之也便有些習(xí)慣下來。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再次看到季林曦的時候，星夜甚至生出了一絲恍然隔世之感，

    這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了,星夜手里抱著從伏玉的長信宮拎來的奇花，正漫不經(jīng)心從御花園的小道穿過,便聽見身后長久來影子般的青衣太監(jiān)叫了聲季大人。

    星夜瞳孔微縮了縮，還沒抬頭便看見一角黑色的布料,于是他發(fā)現(xiàn)這人離自己有些過于近了。

    若是往前推些日子，星夜八成會毫不猶豫上前撲進來人懷中，可惜此時的星夜只在心里思考著要怎么逃離。

    季林曦顯然并不準備讓好不容易見到的心上人就這么離去。

    他連忙伸手握住少年纖細瑩白的一截手腕：趙星夜！

    星夜手里半抱著花瓶，一時也沒有即刻掙脫，他靜睜著一雙明媚的杏眸：季大人。

    季林曦好不容易從重金找來的那人處學(xué)了許多討好心上人的方法,又做足了心理準備。

    且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即使不能正大光明看星夜,憑借著職位之便,季林曦也經(jīng)常能在暗處瞧著星夜,只這段時間，就好像有一座密不透風(fēng)的墻將星夜圍起來一般，季林曦竟是沒有見過星夜一面了。

    然而此時瞧著少年純澈卻淡漠的眸子,季林曦滿腹的思念卻立即就卡在了嗓子里,他頓了一會，在星夜身后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警惕著要上前的時候，帶著一絲急切道：我是來道歉的。

    這句話說出口后，好像之前滿滿的糾結(jié)也一瞬間消失無蹤,季林曦甚至有些詫異于這句道歉竟然說得這么輕松。

    向來驕傲到極點的青年，在心上人面前終于低下頭，他漂亮又鋒銳的眸底滿滿是少年皇子的玉顏，在外人面前嘴巴毒又不好接近的青年，懇切又灼熱地盯著星夜，語氣是在戰(zhàn)場運籌帷幄之人幾乎未有過的急切：我是來道歉的，從前種種是我不好。

    然而季林曦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少年皇子那雙明亮的、動人心魄的漂亮雙眸染上更深的疑惑罷了。

    他纖長的睫毛緩慢的顫動了下，隨后先抽了抽被握得有些疼的手，這次很輕易就抽出來了，他抿著唇看了眼周圍的環(huán)境，輕聲道：去長安閣吧。

    星夜無法形容這一瞬間眼前青年的眼光，他曾經(jīng)在藍星，在上一個星球的很多人眼中見過類似的，但這是他第一次難得的產(chǎn)生了一點好奇，不是必須要了解什么的好奇，就好像一道經(jīng)常看見的數(shù)學(xué)題，從來都做不出來，但是有點想知道答案。

    長安閣的擺設(shè)對如今的季林曦來說，既陌生又熟悉，他曾于房梁上遠遠又灼熱的凝視過尚且年幼的皇子，也被眼神充滿熱烈純粹愛意的皇子帶著進來坐過那時他緊張又欣喜，甜意在心底一層一層漫過，哪像現(xiàn)在，滿心充滿著忐忑與苦澀。

    盡管這樣，季林曦詫異的發(fā)現(xiàn)，他竟還是能感受到心底那四處游弋著的甜意。

    星夜殿下季林曦輕聲道：這些日子臣反復(fù)思量，發(fā)覺從前的確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夠好。

    說完季林曦抬頭望進星夜的眼底，少年的眸子如透徹的泉水中粼粼的波光，讓季林曦心神一蕩，艷麗鋒銳的眼睛如春日柳絮般柔軟：殿下，以前我做錯了許多事，對殿下也不夠好，從今以后再不會了。

    殿下可以給我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嗎？他語氣十足真誠，然而星夜卻好半晌沒有說話，季林曦一抬頭，卻看見少年顯然是陷入了發(fā)呆。

    星夜的確因為季林曦的話而有些出神，這并不是他對季林曦的話有所觸動，而是因為此時季林曦的語氣神態(tài)讓星夜十分微妙的想起了一個人，伏玉。

    伏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溫柔的，聰明的，如大海一般帶著些神秘的兄長。

    至少在星夜眼中是這樣的。

    但是在極少的時候，星夜也會覺得伏玉的一些舉動帶著些意味深長，大部分時候，星夜會將這縫隙中漏出來的奇怪之處歸于錯覺，但今日本就已經(jīng)起了一絲好奇心的星夜罕見的有了些想要探究的心思。

    星夜不說話，季林曦也不開口，他近乎貪婪的深深凝視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分明近在眼前，可是季林曦卻覺得他是如此的遙遠。

    星夜季林曦唇邊逸出一聲謂嘆。

    少年卻好像驀然被這低低的嘆息聲驚醒，他睜大明媚的杏眼朝著青年的方向看去，在觸及青年guntang灼熱的雙眸后頓了一下，回憶著青年方才說的一番話，歪著頭眼角露出一絲笑意來：季林曦。

    自己的名字從少年的口中說出來是那樣的好聽，季林曦神色柔和地不能再柔和，他面上好似在十分自然的等待少年說下一句話，實際上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jīng)用力握緊到有些發(fā)白。

    你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星夜的確曾經(jīng)討厭過季林曦的一些行為，但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些行為會被冠之以錯的名義。

    或者說星夜早就習(xí)慣別人對他做出的任何不帶好意的舉止。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習(xí)慣了帶著惡意的世界。

    這沒什么稀奇的，他會想辦法讓自己活得更好。

    只是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星夜說得十分認真，他纖長的睫毛輕抖動了下，好似在思考些什么：你放心，以后有你的場合我都會盡量避開。

    星夜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對面男人的臉色卻好像一瞬間就蒼白了起來，好像天都塌下來了一般。

    星夜已經(jīng)對季林曦身上的謎團毫無興趣了，即使季林曦身上有著種種謎團，可是一想到季林曦曾對他好不掩飾的表白，星夜就滿心只剩下逃避了。

    季大人，您該回去了。

    忽然熟悉的，如玉一般涼的男聲由遠及近，季林曦在巨大的哀痛下轉(zhuǎn)頭，在迎上男人的目光后卻渾身都僵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