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米哈伊爾是真的深愛著給他指引了新路標的潘多拉亞克特，卻也為對方過于疏離的態(tài)度感到苦惱。

    總是帶著骨白色面具，在人前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諧星的軍裝青年，始終不愿與他過多的相處。即便是極為短暫的見面，潘多拉也總是會飛速離去，不肯停留太久。仿佛兩人的相處會造成什么極為可怕的后果，即便是身為超越者的他也不愿接受。

    這份使他糾結(jié)萬分的苦惱，在米哈伊爾下定決心要報復(fù)害死自己幼子的幕后黑手之后，逐漸變了味。

    愛意變成了蝕骨的恨，卻又在每次他隱忍不住想要動手的時候，在內(nèi)心不斷尋找著理由拖延時間，叫他再等等。

    如今他卻知道了這份感情并不是一廂情愿。

    就在不久前，向來對他避之不及的潘多拉亞克特，主動表達出了想要親近的欲望。

    那是米哈伊爾第一次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之下，與對方那雙仿佛能將他在溫柔中溺斃的鳶色瞳孔對視。

    他在里面看到了如同滔天巨浪般翻滾的瘋狂愛意，以及隱藏在這份足以讓任何人沉淪的感情之下，那份鐫刻入靈魂深處的絕望。

    然而為時已晚。

    潘多拉亞克特在他這的信用早已破產(chǎn)，他無法相信滿口謊言的騙子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哪怕事關(guān)自己最深愛的費堅卡，米哈伊爾也無法不管不顧拋下一切去尋找。

    如果這再是謊言，那么直到現(xiàn)在依然對對方抱有最高信任的自己，未免太過悲哀。

    他做不到繼續(xù)相信潘多拉。

    漆黑衣袍在飛速墜落的風(fēng)阻之下不斷翻飛起舞，失重感占據(jù)了他的胸腔，心臟的空洞與他絕望之時所感受到的痛苦何其相似。

    他即將擁抱上洶涌大海。

    米哈伊爾緩緩闔上雙眼，臉上的表情愈發(fā)寧靜。在墜落之前，他曾經(jīng)聽到一段極其細微的齒輪轉(zhuǎn)動聲。而根據(jù)他對潘多拉亞克特能力的了解，知曉了這是時間即將被徹底暫停的征兆。

    不單指軀殼，而是連同意識也一起被凝固。

    然而意外的是，本不該在時停領(lǐng)域中擁有意識的他，并未如同預(yù)料中的那般對此一無所知。即便身體依舊無法行動，被潘多拉的能力暫停在了某個時間，他的意識卻與對方停留在了同樣的領(lǐng)域中。

    青年并沒有對他進行攻擊。

    宛如被人世間臟污禁錮于此的潘多拉亞克特擁緊了他。那個無惡不作的青年像是在哭泣，卻又很快止住所有的哽咽，只有淚水滴落在他的肩頭，浸透了一片衣衫。

    那是米哈伊爾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身著一身軍裝的青年此刻仿佛脆弱到一觸即碎，沒有任何將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悠然自得。

    他就像是失去了心愛玩具的孩子，只能擁抱著殘骸無力哭泣。即便再怎樣努力將所愛之物拼湊回原型，也早已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惡魔也配擁有眼淚嗎？

    恍惚間，對方的神情與零碎記憶中的那個孩子重合，是躺在被四肢鮮血浸透的床單之上，哭喊間透露出無盡絕望的誰。

    但那時候的太宰治，明明不是他才對。

    正在米哈伊爾腦內(nèi)被混亂不堪的思緒占滿的同時，青年捧上自己的臉，虔誠獻上蒼白無血色的雙唇，如同褻瀆神明的惡魔那般貪戀著僅存的一絲溫暖。

    米哈伊爾的意識瞬間一片空白。

    即便是在記憶殘缺的輪回之中，他與潘多拉亞克特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是牽手這樣對于朋友來說稍顯逾越的行為，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越界的表現(xiàn)。

    就好像惡魔放下了所有的偽裝，在沒有人發(fā)現(xiàn)的隱秘角落，小心翼翼將自己的真心坦露。

    他看到了潘多拉亞克特收斂好情緒，仿佛先前所展露出來的那份絕望只不過是幻覺，只有眼角的通紅昭示了他確實不久前曾哭過。

    青年指尖顫抖著輕撫上左手腕的輪盤，一舉一動間無不透露出不舍的情緒，之后他緊閉雙眼下定了決心，解除了這段本該只有他自己知曉的領(lǐng)域。

    將一腔真心重新塞回厚重保護殼的惡魔，恢復(fù)了他在旁人面前表現(xiàn)的模樣。

    被時間禁錮住的米哈伊爾恢復(fù)了自由，然而他卻并未繼續(xù)攻向眼前的敵人，而是呆愣在半空中，瞳孔中被茫然占據(jù)。

    認為對方是被費奧多爾仍活著這一信息震驚到，潘多拉亞克特并未戀戰(zhàn)。身著納粹軍裝的他不過是將昏迷中的太宰治重新攬入懷中，趁著米哈伊爾停止攻擊的間隙，維持著冷硬的面容，毫不留戀的離開了此處。

    鋪天蓋地的群魔在某一瞬間消散。

    借由異能蝙蝠懸停在空中的黑袍青年在重力的牽引之下，奔赴向了倒映出血暗紅光芒的洶涌海面。

    米哈伊爾空洞無比的雙眸中僅有潘多拉亞克特急劇縮小的身影，唇齒間仿佛有余溫殘留的錯覺，以及直面那份瘋狂卻絕望愛意之后，內(nèi)心響起的共鳴。

    他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份從來不應(yīng)存在的記憶。

    那是在潘多拉亞克特吻上他的瞬間，毫無征兆在心里深處破土而出的某段畫面。

    背景像是在東京某個隨處可見的街頭，紅白相間的鐵塔在遠處靜默聳立著，卻不知為何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安的情緒。

    溫暖而和煦的陽光灑落在身側(cè)人的面龐上，對方拖著撒嬌般的語調(diào)，拽緊了他的手來到附近的一處冰激凌車前。

    米哈伊爾如同被禁錮在這段記憶主人身體中的外來者，無法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只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奈掏出錢包，買了兩份情侶特惠甜筒，任由身邊的人滿心歡喜地接過。

    一身休閑服打扮的潘多拉亞克特親昵無比地與自己十指相扣，空閑的那只手攥緊甜筒，眉眼中洋溢的幸福感是他從未在對方身上見過的感情。

    就像是最普通不過的戀人，在難得空閑的周末，相約度過一段能給彼此留下美好回憶的時間。

    他們會趁無人注意的時候，交換一個充斥著冰激凌甜蜜氣息的吻，之后潘多拉會紅著臉低下頭去，仿佛這樣純情的舉動對他而言太過害羞。而自己只會以更為親密的行為作為答復(fù)，將對方逼到臉色通紅，過載似的冒著熱氣。

    然而莫名的不安感卻愈發(fā)強烈。

    記憶片段的最后，米哈伊爾看到害羞到語無倫次的潘多拉迫切找著轉(zhuǎn)移話題的時機。對方猛的從座位上跳起，表情有幾分慌亂，最終胡亂指向了遠處的東京鐵塔，表達出了想要前去游覽的欲望。

    直到這時，米哈伊爾才回想起來他不安的來源究竟是何處。

    那也是一段破敗不堪的記憶碎片，恐怕承接的就是當(dāng)前這段記憶。

    不久后的自己，將從東京鐵塔最頂層墜落。

    然而現(xiàn)在并不是考慮這方面問題的時候。

    在畫面如同膠卷播放到盡頭之前，米哈伊爾在這份失真的畫面中，看清了潘多拉亞克特稱呼他的口型。

    他稱呼自己為【費佳】。

    那明明應(yīng)該是他死去多年幼子的名字。

    米哈伊爾知道，自己正在墜落。

    無論是在這段記憶中的東京鐵塔，還是與潘多拉亞克特對戰(zhàn)過后的現(xiàn)在，仿佛毫不相干的畫面重合，自己又一次經(jīng)歷過了本不該存在的事。

    他即將親吻上海面，以艷麗的鮮紅血花回應(yīng)世界給予最后的擁抱。

    第153章 剛翻完車

    夜色沉沉，海面反射著來自天際暗淡血月的微光，在救援船隊探照燈的照射之下，潛藏了一絲令人感到心悸的氣息。

    米哈伊爾的異能波動就是在此處消失的。

    然而放眼望去，除了一望無垠的洶涌海面，四周空寂到只有浪潮聲作為背景音附和，沒有任何米哈伊爾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明。

    以他的能力想要在半空中懸停，唯一的可能只有依靠群魔產(chǎn)生的異能蝙蝠作為踏板。而異能波動毫無征兆的突然消失，預(yù)示著他極有可能在此墜落。

    即便是超越者，也無法做到在不使用異能力的情況下生還。

    隨后趕來的異能特務(wù)科，并沒能找到那位超越者支離破碎的尸體。

    他就像是回吻著這個給予了他太多苦痛的世界，在廣袤無垠的大海中沉沒，任由冰冷海水啃噬著所剩無幾的體溫，在陰暗海溝中陷入永眠。

    他們恐怕徹底失去了對抗潘多拉亞克特最為重要的戰(zhàn)力。

    至于港口黑手黨那邊，出于組織在暗世界的顏面考慮，森鷗外依舊對外宣布身為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叛逃。

    然而事情的真相只有以他與中原中也為首的極小部分人知曉，更多的人不會有機會了解到事件內(nèi)情。身為港黑首領(lǐng)的森鷗外也只是象征性的發(fā)出了針對叛徒的追捕令，之后便再沒了下文。

    即便他知道太宰治很可能命不久矣，卻也對此無能為力。

    港口黑手黨不可能冒著毀滅的風(fēng)險在這種時期去直面一位超越者，也不會不管不顧替一位曾經(jīng)的干部報仇。畢竟他們在維持著橫濱暗世界秩序同時，也背負上了等量的枷鎖，無法將其拋下。

    中原中也同樣理解首領(lǐng)的難處，只是理解并不代表他能認同。

    但這是來自首領(lǐng)的命令，早已向首領(lǐng)效忠的橘發(fā)青年摘下了禮帽，將那些曾替太宰治隱瞞的內(nèi)情盡數(shù)告知了森鷗外。無論是與潘多拉亞克特的關(guān)系，還是只有身為搭檔的他才知曉的不死之身，沒有一處遺漏。

    然而再怎樣都為時已晚。

    中原中也是第一次見到森鷗外露出那般失神的表情，就像是被過大信息量沖擊到不得不陷入長久的沉思，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防止思緒混亂。

    因為這一年內(nèi)接二連三的悲劇開端，都源于身為首領(lǐng)的他命令太宰治去探查米哈伊爾的那一刻。

    是森鷗外親手將這顆只愿意在他面前綻放光芒的鉆石丟棄，甚至在他懇求著不要被拋棄的時候，再一次將他推向了深淵。

    因為他未能看清這顆鉆石隱藏在厚重面具下的真心。

    中原中也并不會因此怪罪些什么。

    畢竟那條青花魚藏的太好了，連身為搭檔的他都能被騙過這么多年。只有在頒布任務(wù)或者開會時才會見到的首領(lǐng)，自然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沒人能想到，論對森鷗外的忠心，恐怕組織內(nèi)沒人能比得過看似喜歡處處給首領(lǐng)找麻煩的太宰治。

    即便如此，時間的巨輪依舊毫不留情的碾過，太宰治曾在港黑存在過的證明也被逐漸抹消。

    時間就是這樣無情的存在，新加入組織的人甚至不知道曾經(jīng)有這么一號人物，只知曉五大干部的職位常年空缺一人，而首領(lǐng)從來沒有另做填補的意向。

    雙黑在太宰治被帶離的那一刻拆散，被留下的重力cao作使一直沒能放棄尋找著搭檔的蹤跡。直到某段時日，他得知了米哈伊爾疑似在與潘多拉亞克特對戰(zhàn)中死亡的訊息，中原中也才放緩了自己的行徑。

    那個曾經(jīng)被他當(dāng)作長輩一樣敬重的咖啡店店主，那個曾經(jīng)與同伴們終結(jié)了異能戰(zhàn)爭的超越者死了？

    潘多拉亞克特那個擁有著跟青花魚同一張臉的男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還要制造多少悲劇才肯罷休？

    至于異能特務(wù)科那邊，驟然得知自己戀人被擄走的噩耗，以及父親疑似死亡的訊息，曾經(jīng)表現(xiàn)出想要為了戀人手刃米哈伊爾的病弱青年卻沒有什么過多反應(yīng)。

    然而這種狀態(tài)卻讓種田長官感到擔(dān)憂。

    這種擔(dān)憂并非是指他的個人狀態(tài)，而是有關(guān)費奧多爾這個人的本質(zhì)。

    他是為了太宰治才愿意成為異能特務(wù)科編外干員的，即便如今的立場身為光明一方，青年的行事手段卻依舊無法從犯罪者的身份轉(zhuǎn)換過來。

    畢竟在此之前的無數(shù)輪回中，魔人費奧多爾從來都是足以名流犯罪史的惡魔。

    倘若太宰治死亡，這份由第一世大學(xué)生身份維持住的善惡觀，是否會跟隨著戀人的死去消亡？

    屆時魔人極有可能會恢復(fù)他以往以來的身份立場，繼續(xù)成為逍遙法外的恐怖分子，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無異能的世界行使諸多瘋狂之事。

    擁有此等頭腦與謀略的他，在知曉了無數(shù)異能特務(wù)可機密的情況下，恐怕會輕而易舉摧毀這個國家。

    更有甚者，這份針對太宰治的愛意不會消亡。戀人的死會讓本就瘋狂的青年下定決心將世界拖下水，擊殺潘多拉亞克特之后，再讓整個世界熊熊燃燒。

    這并不是什么駭人聽聞的猜想。

    費奧多爾能因為米哈伊爾針對他戀人三天的暴行，做出了親手殺死自己父親的決定，直到一年后的現(xiàn)在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由此可見太宰治在他內(nèi)心的分量之重。那是常人絕對無法想象的瘋狂愛意，熾烈到無人敢直面。

    也沒人敢猜測，這份感情會在太宰治死亡后變質(zhì)成什么模樣。

    費奧多爾能感覺到自己暗中受到的監(jiān)控更嚴密了幾分，由他接手的任務(wù)也逐漸從核心部分轉(zhuǎn)移，只有那些外圍的零散活計經(jīng)由重重審核過后才會做落到他手中。

    然而他并沒有做出什么刺激到旁人的舉動，只是一言不發(fā)接下了這些愈發(fā)輕松的任務(wù)，認認真真完成，再也不提起自己戀人的事。

    就好像費奧多爾自始至終都是異能特務(wù)科的干員，沒有任何多余的心思，面對上級的命令言聽計從，從從不過多詢問些什么。

    就是這樣的表現(xiàn)，才讓種田山頭火擔(dān)憂無比。

    他總覺得這個前科多到黑成煤球的俄羅斯青年，靈魂像是掙脫了軀殼的束縛，不再被禁錮在世間的任何一處。他所剩不多的情感都隨著太宰治的失蹤消失，如同人偶一般呆愣的繼續(xù)生存下去，等待著能夠讓他離開許久的意識回籠的那一刻。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真的很準。

    畢竟不想在洗白期間受到異能特務(wù)科監(jiān)視的，不只是津島修治一人。

    他用來避免麻煩的辦法，便是讓太宰治被潘多拉亞克特帶走，光明正大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而費奧多爾也可以借此讓自己的精神裝作渾渾噩噩，調(diào)整好掛機模式后，便不用再管這邊的任何事。

    畢竟他戀人如今都生死不明，極大可能已經(jīng)遇害，平時精神出了點問題也不是什么太過令人驚訝的發(fā)展。

    反正掛機模式下的玩家號，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足夠。

    如今的局勢極為糟糕，令異能特務(wù)課感到焦灼無比。

    潘多拉亞克特在他們誰都不知曉的情況下拿捏住了太宰治的軟肋，逼迫對方自愿跟隨他離去。并且摧毀了他想要與Mimic對戰(zhàn)的計劃，讓原本準備安排到武裝偵探社的織田作之助死去。

    噩耗接二連三。

    早已暗中洗白身份的太宰治下落不明，米哈伊爾疑似在這之后的對戰(zhàn)過程中墜海身亡，潛藏在異能特務(wù)課中的最后一枚暗棋費奧多爾也因此精神出了問題。

    至此，為了摧毀潘多拉亞克特陰謀的三枚至關(guān)重要的棋子盡數(shù)被損壞，異能特務(wù)課多年的準備如此輕易便被毀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