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前往包廂, 路上碰到跑堂送茶水, 幸虧林氏眼疾手快擋了一下, 要不然那跑堂勢必撞到鄭二郎身上潑他一身。

    把這一劫險險躲過, 林氏徹底驚了, “真是奇了, 你這身上帶了刺嗎, 怎么什么都往你身上招呼？”

    鄭二郎已經(jīng)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說道：“阿娘還一個勁兒把我往火坑里推?！?/br>
    林氏柳眉一橫，抱著僥幸心理道：“段娘子這般好福氣的人，萬一你受著受著就好了呢？”

    鄭二郎：“……”

    有林氏護著，接下來前往包廂的路上倒也順遂, 鄭老夫人見他們過來，關(guān)切問：“路上可還好？”

    鄭二郎喚了一聲祖母, 又朝許六娘和段珍娘她們行了一禮。

    他個兒高, 一身鴉青圓領(lǐng)窄袖織錦袍衫, 腰束革帶, 手腕上戴了臂鞲，發(fā)髻上一支簡潔的白玉簪, 看起來干練又英氣。

    這外形段珍娘是非常喜歡的。

    母子入坐后，林氏說道：“也真是奇了，二郎剛進福滿樓就踢著門檻摔了一跤, 這還不算，來包廂時差點被跑堂潑了一身茶水，若不是我反應(yīng)快擋了一下, 指不定就成了落湯雞?！?/br>
    鄭老夫人道：“下一回得多注意著些?！?/br>
    方才鄭二郎摔了一跤，林氏命仆人去打水來他洗手。結(jié)果仆人端來銅盆他剛碰到水就“啊”的一聲，失聲道：“好燙！”

    眾人全都被嚇了一跳，包括端銅盆的仆人也是一臉懵。

    林氏趕緊伸手試水溫，發(fā)現(xiàn)被他哄了，又氣又笑地打了他一板，沒好氣啐道：“你想嚇死你老娘不成？！”

    眾人全都笑了起來。

    鄭老夫人捂胸口道：“嚇我一大跳?！?/br>
    許六娘掩嘴道：“二郎活潑，逗咱們樂呢。”

    對面的秦宛如好奇地看著他，覺得他的性子還挺有點趣味。段珍娘也覺得有趣，問道：“鄭郎君平素可有什么樂子消遣？”

    林氏道：“他呀，每天除了上值外，私生活乏味得要命，好像也沒什么樂子可消遣的?！?/br>
    鄭老夫人擺手，“還是有樂子消遣，二郎喜歡木雕，家里頭放了不少，段娘子若是喜歡那些小玩意兒，倒可以送些與你?！?/br>
    段珍娘笑道：“三妹玩心重，喜歡小玩意兒，我便替她討兩樣，不知鄭郎君可允？”

    鄭二郎：“允。”

    他到底還是有幾分矜持的，又極少同女郎打交道，言語并不多，大多數(shù)都是段珍娘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從不主動提。

    正午時分跑堂上菜，人們在飯桌前邊吃邊聊，林氏對她們種的白疊子興致濃厚，話題多數(shù)都是圍繞它聊。

    在聽到秦宛如是為首時，鄭老夫人驚詫不已，連鄭二郎都感到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林氏“嘖嘖”說道：“秦小娘子當真了不得，竟有這般奇思妙想。”

    秦宛如道：“我就是瞎琢磨的?！?/br>
    許六娘：“你這一瞎琢磨，就琢磨出一千多畝，一般的女郎可沒這個膽色，況且你還未出閣，又是官家娘子，家里頭父母可允你出去練膽？”

    秦宛如笑道：“我爹娘都是開明之人，不會因為我是女郎就把我禁在后宅里，也愿意放手讓我去闖?！?/br>
    林氏贊道：“這樣的父母可不多見，也只有這般開明才能養(yǎng)得出你這樣有膽色的閨女?！?/br>
    鄭老夫人也道：“是啊，大多數(shù)女郎都被養(yǎng)在后宅里待嫁，哪會舍得放出去承受風雨?！?/br>
    段珍娘道：“嫁人固然是女兒家的必經(jīng)之路，可終歸得仰人鼻息，看夫家的臉色過活，若自己有本事能獨立了，便是看自己的心情過活。大多數(shù)女郎為求安穩(wěn)，選擇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一旦夫家生出岔子，便猶如天塌了，這也是一種擔驚受怕?！?/br>
    鄭老夫人點頭，“段娘子是已經(jīng)吃透了的?！?/br>
    段珍娘看向鄭二郎，問：“鄭郎君對我這樣的女郎有何見解？”

    鄭二郎默了默，不答反問：“我不就是那待嫁的后宅女郎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全都忍俊不禁，秦宛如沒憋住笑出聲來，林氏沒好氣地拿筷子頭打他。

    鄭二郎不痛快道：“阿娘打我作甚？”

    林氏斥責道：“說話不過腦子。”

    鄭二郎“嘖”了一聲，“我這話難道說錯了？”又道，“在你們眼里，我不就是那沒法嫁出去的閨中女子嗎？”

    林氏：“……”

    段珍娘忍著笑意，“鄭郎君每月有俸祿，年紀也不小，也可自己獨自居住了?！?/br>
    鄭老夫人和林氏同時擺手，鄭老夫人道：“我打小就疼愛二郎，家里頭大郎已經(jīng)分家出去了，我這老婆子會跟二郎一塊兒?！?/br>
    林氏也道：“我們兩口子也會跟他一塊兒?！蓖ｎD片刻，“在他的婚事沒有定下來之前我們都會跟他在一起?！?/br>
    段珍娘：“……”

    鄭二郎擱下筷子，看向段珍娘道：“段娘子可有這份寵愛？雙倍的。”

    段珍娘：“……”

    他著重強調(diào)“雙倍”二字，叫段珍娘哭笑不得，居然破天荒地生出幾分同情，被家中長輩耳提面命常年處在催婚的高壓下，那日子委實不容易。

    一眾人在飯桌上嘮了陣兒家常，鄭老夫人和林氏都挺和人，相處模式跟秦家差不多，不端架子，也不迂腐，與她們相談甚歡。

    俗語說買豬看圈，家中長輩都這般和樂，想來鄭二郎也沒有怪脾性。

    他的言談舉止也相對內(nèi)斂些，有時候會冷不防冒出一句自嘲的冷笑話，叫人哭笑不得，既對他的處境生出幾分同情，又覺好笑。

    總而言之，這個人還是挺有點趣味性的。

    下午晚些時候段珍娘姐妹才打道回府，林氏原本想讓鄭二郎送一程，段珍娘忙道：“林伯母還是罷了，勿要讓鄭郎君摔了跟斗磕著碰著。”

    林氏：“……”

    在回去的路上，秦宛如和段珍娘說起鄭二郎的家人，都覺得挺不錯。

    提起鄭二郎這人，秦宛如覺得有點搞笑，說道：“看他那樣子挺老實本分的，冷不丁說出來的話又叫人啼笑皆非?！?/br>
    段珍娘笑道：“他說那水燙手，我還信以為真，心想他那倒霉孩子指不定挨了燙，哪知是哄人的?！?/br>
    秦宛如道：“我也信了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可以嘗試處處看。

    今年元宵賀家這邊宗親聚宴，秦家也沒多大的心思到外頭湊熱鬧，主要是人太多了，又擠得要命，索性在家中聚一聚樂一樂作罷。

    元宵那天晚上飯后秦宛如找段珍娘打掩護，避開家人出去了一趟。

    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各色燈籠在風中搖晃，一派繁榮景象。

    李南親自駕馬車過來接人，瞧見他，段珍娘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忙拉過秦宛如問：“你今晚要去哪兒？”

    秦宛如知道她遲早都會知曉，說道：“我莫約亥時能回來，到時候再與你細說?！?/br>
    段珍娘：“？？？”

    秦宛如像游魚一樣鉆進了馬車里，連彩英都沒去。

    李南也沒耽擱，接到人就打馬走了。

    段珍娘愈發(fā)覺得困惑，看向彩英問：“你家主子什么時候跟國公府沾上邊兒了？”

    彩英憋了憋，才跺腳道：“回娘子的話，已經(jīng)是許久的事了。”

    段珍娘：“?。。　?/br>
    彩英也不知從何說起，段珍娘挽她的胳膊問：“這事姨父姨母他們知曉嗎？”

    彩英搖頭，“主母他們不清楚?！鳖D了頓，“小娘子說了，切莫讓他們知曉，以防橫生枝節(jié)?！?/br>
    段珍娘心里頭跟貓抓似的，好奇不已，“家里頭的人都不知道嗎？”

    彩英想了想，說道：“大娘子他們應(yīng)是清楚的?！?/br>
    段珍娘又問：“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

    彩英邊走邊說：“去年開春的時候?！鳖D了頓，“奴婢也是提心吊膽的，那隔壁身份尊貴，得罪不起，也不知被他瞧上是禍還是福。”

    段珍娘啐道：“我就說嘛，早覺得他倆不對勁了，還遮遮掩掩的，瞞到這個時候。”

    彩英擺手，“娘子勿惱，這事復雜，小娘子說了，王家是龍?zhí)痘ue進不得，每回都是又哄又騙忽悠過去的，奴婢看著都著急，就怕小娘子踩翻船。”

    段珍娘困惑地看向她，“王家如何進不得了？”

    彩英：“奴婢也不清楚，小娘子做事你是明白的，自有一番道理，如今她能去閔縣，也是得了那人的準允，若不然哪個男人能這般放任呢?！?/br>
    段珍娘愣了愣，問：“那現(xiàn)下二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彩英搖頭，“不清不楚，一個不說嫁，一個不說娶?！?/br>
    段珍娘：“……”

    彩英繼續(xù)說道：“小娘子說就維持目前的關(guān)系挺好，待哪天那人膩了，總會收心娶妻生子?？膳究傆X得無奈，以小娘子目前的情形，進退兩難。”

    段珍娘不說話了。

    王家的背景于秦家來說無異于是天上的皓月，若秦宛如能攀上，那鐵定是祖墳冒了青煙。

    但同時高門大戶也意味著庭院深深，那樣的人家定然是容不下商賈的，又正處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還當真是進退兩難。

    段珍娘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既喜又憂，被那樣的人瞧上得是多少女郎盼都盼不來的福氣，但這份福氣卻不一定是秦宛如所需要的。

    她需要的是一份真正屬于自己的事業(yè)，而不是一個男人的寵愛。

    事業(yè)只要付出就能實實在在握在手里，男人的寵愛卻不盡然，它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并且還是沒有道理的。

    與此同時，秦宛如坐在馬車里問李南，“我們?nèi)ツ膬喊?？?/br>
    李南答道：“去安樂坊同郎君匯合?！庇值?，“馬車里有鬼臉面具，秦小娘子務(wù)必戴上，免得引人猜忌，損了名節(jié)。”

    秦宛如找了一個最丑的來戴上，又問：“今晚王侍郎不用去參加宮宴嗎？”

    李南：“郎君會提前回來，那日小娘子說要奉縣酥合，明日賀府那邊會送過來?！鳖D了頓，“我也覺得那酥合好吃，郎君還不信，結(jié)果自己也留了幾盒吃?！?/br>
    秦宛如咧嘴笑，“他不是不愛吃這些小零嘴嗎？”

    李南也笑，“郎君是不愛吃這些，不過小娘子喜歡的，他會試一試?！?/br>
    秦宛如擺弄另外幾只昆侖奴面具，李南自顧說道：“以前郎君刻板得要命，近來倒是經(jīng)常笑了。”

    秦宛如：“他是該多笑，白生了一張好看的臉，跟棺材似的，年紀輕輕就老氣橫秋?！?/br>
    提到這茬，李南心里頭頗不是滋味，“我進府晚，對郎君以前的日子不甚了解，不過聽瑤娘說他以前可活潑了，也驕縱，在府里橫行霸道的，誰都沒法管束，后來性情就收斂了，不茍言笑。”

    秦宛如發(fā)牢sao道：“你們那府里，簡直不是人住的，個個都跟戴了面具似的，一家子處處都是坑，我去年在里頭過的那陣子，可壓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