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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刃之芒 第8節(jié)

    祖荷說:“也不是什么要緊事,每年冬天都要病一下下啦!——下周去能不能看到你下地了呀?”

    喻池能獨立坐起已經(jīng)一段時間,身體應(yīng)當(dāng)硬朗許多。

    喻池說:“差不多吧?!?/br>
    祖荷說:“真好呀!”

    祖荷自己沒發(fā)覺,句末經(jīng)常用語氣詞,啊呀呢吧啦,調(diào)子又軟又真誠,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喻池在這趟趕早的春風(fēng)里,叫了聲她的名字。

    他第一次叫她,聽著不真切,以為只是發(fā)了個“左”的音。

    祖荷:“怎么啦?”

    “上周……對不起,我沒有不喜歡你來的意思……”

    “噢,我就知道?!备杏X他還有話,她馬后炮地皺皺鼻子,沒有岔開話題。

    “我一直怕你有心理負擔(dān),覺得那晚的事跟你有關(guān),要是把我拉上車,或許車禍就不會發(fā)生……之類?!?/br>
    果然,祖荷愣了一下,早知道岔開話題。

    “那晚跟你沒有關(guān)系,也許沒碰見你,該發(fā)生還是會發(fā)生,那是我運氣不好……”

    她又皺了皺鼻子,強忍酸澀。

    “你能每周來過來,我很意外……也挺高興,真的……其實第二天就想跟你打電話,但這周又動了一次小手術(shù),精神一直不太好,大部分時間在睡覺?!?/br>
    祖荷確實不了解喻池,只知道他會出口傷人,沒想到他的道歉也極具殺傷力。

    惜字如金的人一旦長篇大論,總會給人不祥的遺言感。

    她擤鼻涕發(fā)出巨響,才掩飾鼻頭發(fā)澀的抽噎。

    “我的確遺憾那天晚上沒有堅決一點,把你拉上車,但是我去看你不完全因為這個啊——開頭也許有點還心理債吧,后面是覺得你這個人挺不錯,才去找你玩?。∩现艿氖?,我也有責(zé)任,早上跟傅畢凱吵架心情不太好,大概生理期快來脾氣也臭,反應(yīng)過度了!我也跟你道歉,喻池同學(xué),對不起啦!”

    喻池笑出來,似乎也吸了下鼻子。

    祖荷說:“好啦!我們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吧!再說我感冒要加重了——”

    喻池又嗯一聲,也許電流關(guān)系,低沉又磁性。

    祖荷不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喻池有副好嗓音,但她自己的也不錯,并未太過迷戀他。

    但生病時期聽來,竟然有神奇的舒緩作用,祖荷希望他多跟她講話。

    喻池說:“下周你過來……要不要留下來跟我一起吃午飯?我讓我爸爸多帶一份過來?!?/br>
    約在病房一起吃午飯,聽著有點畫風(fēng)詭異。但祖荷完全不介意,蒲妙海帶晚飯來校給她,祖荷都叫上宿舍其他七人同享,這下不過把宿舍換成病房而已,權(quán)當(dāng)它是一間男女混寢的“宿舍”。

    祖荷說:“好呀!我偷偷跟你說,蔣老師每次擰開保溫桶,我聞到香味都流口水了,真想瞄一眼里面有什么菜。我也帶上我阿姨磨的山藥玉米汁,你可以喝的嗎?”

    喻池說:“可以?!?/br>
    祖荷說:“你說可以不頂事,我要先問問喻老師?!?/br>
    喻莉華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在電話里:“祖荷,等喻池出院也差不多春天了,他姥姥家自己種有竹子,蔣老師做臘rou炒春筍很拿手,到時你和畢凱一塊到家里吃飯?!?/br>
    祖荷欣喜道:“喻老師,我還想和喻池一塊上食堂小炒部呢,小雞燉蘑菇啊,牛rou粉啊,學(xué)?;锸尺€好的?!?/br>
    喻莉華痛快道:“好,你到時候大方刷他的卡?!?/br>
    祖荷哈哈笑,說了兩次“一定‘大方’”。

    手機又回到喻池手中:“準備期末考了吧,你好好復(fù)習(xí)。”

    祖荷被戳到痛處,哀嚎一聲:“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學(xué)校每次大考,會張貼年級前五十名的光榮榜,喻池次次榜上有名,祖荷認識他的名字就是從紅底黑字的光榮榜開始。

    祖荷屬于中上游選手,在學(xué)生活動中比較風(fēng)云,中學(xué)時代以成績論英雄,她的出路看著并沒有像她的人氣一樣風(fēng)光。

    *

    喻池提前一天問祖荷想吃什么菜,祖荷說她不挑食,食堂的都可以吃,他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住院飲食比較清淡,蔣良平怕祖荷嫌寡淡,單獨給她做了一份糖醋小排。

    蔣良平飲完一杯祖荷帶來的山藥玉米汁,說去樓下小花園走一走,一會再上來收拾餐具。

    他近來精神恢復(fù)許多,甚至還生出把前段時間長出的白頭發(fā)染黑的想法。

    祖荷的到來對于他們一家人來說是一種支援,讓他們從重創(chuàng)里稍微緩口氣,遠不是幾頓飯可以感謝回來。

    但祖荷的陪伴只是暫時性的,小姑娘有自己的生活和方向,總有一天會回歸正軌;我國殘障保證制度不完善,喻池讀高中,喻莉華和他可以就近無微不至支持,等以后異地讀大學(xué)和就業(yè),漫長的路還需要自己走……

    蔣良平背著手一直繞圈,像一個思考城市發(fā)展的賢者。

    *

    祖荷和喻池像在病房野餐,吃完特別的一頓飯。

    喻池說要下床散步消化一下,讓祖荷把角落的助行器推過來。

    祖荷扶著像矮梯似的鐵架,自己試了兩步,滿眼好奇。

    “我還以為用拐杖,架到胳肢窩底下那種。”

    喻池說:“腋拐我還用不順,容易摔了?!?/br>
    祖荷低頭搗弄的片刻,喻池已經(jīng)掀被下床,扶著邊柜立在床邊,鞋子一踩即好。不知道他褲子怎么收的,長款羽絨服下只露出小小一截,大概是大腿中下部。

    祖荷趕緊把助行器推到他跟前。

    喻池反倒笑她:“不用那么緊張,我走了幾次還沒摔過。”

    樓下風(fēng)緊,喻池只在病房和走廊活動,偶爾有熟識的病患家屬跟他打招呼,對方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笑著說上一句“走得很穩(wěn)呢,快可以出院了”。

    祖荷陪著他慢慢悠悠,像帶著稻草人搬家。

    在走廊盡頭掉頭,祖荷扭頭問:“你有185嗎?”

    喻池說:“186?!?/br>
    “多我16厘米,難怪看著那么高?!?/br>
    “要是傷兩條腿,我就給自己加高到一米九了?!?/br>
    祖荷哭笑不得,不小心把跟其他人嬉鬧的小動作帶出來,輕拍喻池胳膊一下。

    “前半句不要亂說?!?/br>
    喻池正好松開助行器,扣緊袖口礙事的扣子,祖荷無意的這一下,直接叫他失去平衡。

    幸好祖荷反應(yīng)快,閃到他跟前,正面抱住他,喻池也下意識攬上她的后背。

    “你、你沒事吧?嚇死我了。對不起啊,我忘記了……”

    祖荷還沒習(xí)慣跟“新的”喻池相處。

    兩個人中間只隔著助行器光禿禿的鐵桿,跟直接擁抱沒區(qū)別。

    祖荷仰頭瞧著他,那雙眼睛有歉意、后怕還有無法忽視的美,輕而易舉軟化了他。

    喻池耳朵全紅了。

    他扶回助行器,說:“沒事……我的平衡能力還不太好……”

    祖荷平日雖跟異性打成一片,但也沒抱過誰,剛才動作出于意外和本能反應(yīng),嚴格來說并不算擁抱,細究起來總有點尷尬。

    她雙臂開合,隨意拍打褲縫線。

    “下周考試周,我就先不來看你了。等寒假再來,可以連續(xù)來幾天?!?/br>
    喻池說:“好,考試加油。”

    祖荷說:“到時是不是可以用腋拐走了?”

    “應(yīng)該沒問題。”

    “如果出太陽暖一點,一起下小花園走走?”

    喻池鄭重得像許諾:“好。”

    祖荷把喻池送回病房,提著山藥玉米汁的保溫桶下樓。

    喻池的病房窗口跟住院樓門口同向,祖荷這天下意識回頭找他,喻池果真站在窗前,也發(fā)現(xiàn)了她,沖她揮手。

    冬日樹枝蕭索,直攀蒼穹,那道身影囚禁在灰白建筑里,顯得寂寥又羸弱。

    祖荷心頭一緊,像被那道身影攥住,臉上卻綻放出最大的笑容,露出十顆整齊的白牙,哪怕傅畢凱曾說她笑不露齒最好看,她也想向喻池呈現(xiàn)最開心的樣子。

    她甩著保溫桶轉(zhuǎn)了一圈,像朵四處流竄的發(fā)瘋小蘑菇。

    祖荷敢肯定,這一刻,喻池一定也笑了。

    第6章

    期末考試有驚無險結(jié)束,寒假開始,祖荷去看了幾次喻池便出國了;堂姐司裕旗在美國工作,不想回國,便邀請祖逸風(fēng)母女過來度假。

    司裕旗本科便過來讀書,跟祖荷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兩人雖相差六歲,卻是司姓家族唯一一對姐妹,幸得近年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展,聯(lián)系依然緊密,感情一直很好。

    尤其司裕旗受祖荷影響改名后,姐妹結(jié)締愈發(fā)牢不可破。

    祖荷父親過世后,祖逸風(fēng)帶她離家便改了名,那時恰逢夏天,荷花滿池,又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風(fēng)節(jié),祖荷這個簡單的名字便這么誕生了。本來挺大眾的“荷”字,因為跟了祖姓,尋常和罕見中和,倒也沒碰到過重名的尷尬。

    就是上數(shù)學(xué)課學(xué)排列組合有點頭大,老師總要當(dāng)眾關(guān)照一句:班花,這個組合這樣算,對了嗎?

    司裕旗原名司玉琪,司家她們這一輩的名字都是爺爺起的,男孩用“裕”,女孩用“玉”,司裕旗的三觀初成后,叫板長輩,為什么男孩追求“富足”,女孩只要求“美好”就可以?

    祖荷改名成功變成無形助力,司裕旗“脅迫”家長改成“富足又旗開得勝”,差點沒把爺爺氣死。

    眾人安慰老爺子,橫豎發(fā)音一致,聽起來還是同一個人,總比把姓丟了強。

    司裕旗就這么帶著“發(fā)音一致”的新名字和新面貌來了美國。

    祖荷打心里覺得,無論是哪個名字,堂姐的名都比她的“撕浴衣”好。

    “玉祎,明年就上大學(xué)了,有沒有想法來美國?”

    多年習(xí)慣,司裕旗還是偶爾轉(zhuǎn)不過彎來叫她原名,祖逸風(fēng)有時也叫,但區(qū)別很明顯,祖荷被稱“玉祎”時,她通常想起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