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縷血從他的鼻子、嘴巴和耳朵里涌出來，尖銳的痛感從后腦勺傳遍全身。

    他不可置信地回頭，現(xiàn)出重影的視野中，看見雙手擒著椅子，驚恐得渾身發(fā)抖的顏未。

    被他的眼神嚇到，顏未條件反射，舉起手里的東西就是一揮，椅腳用力砸中江康國的肩膀，金屬質(zhì)地的椅子腿兒因撞擊彎折出扭曲的弧度。

    江康國倒地，掙扎著還要去夠不遠處的彈簧。刀，顏未先他一步揮著椅子把刀挑開。

    這時候，屋外圍觀的人群中也有人反應(yīng)過來，趕忙沖進來幫忙，七手八腳地按住江康國，同時打電話報警。

    直到江康國徹底無法反抗，顏未才踉蹌著跌坐在地上，右手仍然緊緊攥著報廢的椅子，四肢發(fā)軟，抖得厲害，之前摔到的左肩疼得好像要裂開了，眼淚也大顆大顆往下掉。

    她哭得止不住，瀕臨斷氣似的大口喘息，卻還護在江幼怡前面，抽噎著說：幼怡，別怕，沒，沒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嚶。

    第111章

    江康國被幾個見義勇為的年輕人按住， 周醫(yī)生接到消息很快趕來，多年從業(yè)經(jīng)驗讓他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保持著冷靜清醒，趕忙安排醫(yī)護人員對倒地的薛玉實施急救。

    江幼怡受到驚嚇， 護士一邊替她檢查傷勢，一邊安撫她的情緒，沒一會兒， 住院部樓下就響起刺耳的警鈴。

    秦聿文跟著領(lǐng)隊上樓，走到熟悉的樓層時眉頭就皺起來，再過轉(zhuǎn)角， 來到那間門口圍了許多人的病房，敏銳的直覺在這一刻令她感到些許無奈， 同時還有兩分沒有料見先機的懊惱。

    不過，她的猜測并不完全準(zhǔn)確，此次施暴者，不是上次打過交道的那對夫婦， 而是顏未那位住院的同學(xué)的父親，一個家暴慣犯。

    跟來的警員接手江康國， 反剪他的胳膊將兩只手腕銬起來，扭著他下樓。

    江康國走的時候，狼一樣的眼睛還死死瞪著顏未，啐了一口唾沫， 惡狠狠地詛咒：誰他媽都別想好過！

    時隔幾天， 再次由秦聿文給顏未做筆錄，小姑娘被嚇得不輕，講話磕磕絆絆，回憶起驚恐的地方，身體不由自主地發(fā)顫。

    不用勉強。秦聿文說， 如果你難受的話，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我沒事。顏未神態(tài)虛弱地朝她笑了下，視線下意識瞥向不遠處正接受檢查的江幼怡。

    秦聿文注意到她左手抖得尤其厲害，不由關(guān)心道：你胳膊還在疼嗎？上回車禍不是傷到了？剛才有沒有影響。

    顏未回神，此時經(jīng)秦聿文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肩膀的疼痛愈演愈烈，絲毫沒有緩和的趨勢。

    秦聿文從她臉上讀到答案，當(dāng)機立斷：醫(yī)生！請過來看看顏同學(xué)的胳膊！

    周醫(yī)生正與江幼怡小聲說話，告訴她她mama只是短暫昏迷，不會有事的。

    江幼怡緊緊抱著膝蓋，神情恍惚地點頭，再多的話似乎也聽不進去了，周醫(yī)生只好作罷，讓護士在旁守著，等她情緒穩(wěn)定下來。

    聽到秦聿文的招呼，周醫(yī)生快步走來，掃過顏未的臉色和她額前一層細(xì)密的冷汗，再看她左臂垂在身側(cè)時不自然的狀態(tài)，心里立即暗道一聲壞了。

    顏未的肩膀很不樂觀，這一個多月來好不容易將折裂的骨骼固定好了，剛才應(yīng)激爆發(fā)出多大的力氣，相對作用在她身上的沖擊就有多厲害，這下前功盡棄不說，還有可能比之前更嚴(yán)重。

    筆錄做到一半被迫打斷，顏未又進了手術(shù)室，圍觀的群眾看完熱鬧紛紛散去，病房里安靜下來，只有兩個收拾殘局的護士和蜷在床頭瑟瑟發(fā)抖的江幼怡。

    護士拿著掃帚仔細(xì)清掃地面，碎玻璃刮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江幼怡的視線不由被吸引過去，愣愣望著地面上零零散散的晶瑩，陽光照耀著它們尖銳的棱角，無力絕望的窒息感將她層層籠罩。

    消極的念頭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地冒出來。

    如果不是她把錄音交給mama，就不會引來江康國的報復(fù)。

    沒有顏未的話，mama可能會被江康國殺死。

    可顏未也是為了她才受傷。

    歸根究底，是她的錯。

    僅剩不多的理智告訴她這樣想不應(yīng)該，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像一個落水的人，從水底延伸上來的鎖鏈一圈又一圈，枷鎖似的綁住她的腳踝，用力拽著她，洶涌的水流灌進口鼻，胸腔，要將她活活淹死。

    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她從沒做過一次對的選擇，總在不斷傷害身邊的人。

    沒有她的話，mama會不會輕松一些，顏未也不必經(jīng)受這些痛苦。

    她將臉埋進臂彎，不敢抬頭，因為只要一睜眼，目之所及，盡是灰暗。

    無孔不入的聲音在她耳邊喧囂。

    都是你的錯。

    江幼怡沒能及時出院，不僅如此，周醫(yī)生還在她的病房里加了一張病床給肩膀重新打上厚厚石膏的顏未。

    麻醉藥效過去后，顏未睜眼醒來，第一時間尋找江幼怡。

    很快，她的視線捕捉到坐在她床邊的江幼怡，揚起唇露出一個虛弱的笑，用輕快的語氣玩笑說：這下要換你給我陪床了。

    她的狀態(tài)說不上好，只是沒有上次那么糟糕，她不想讓江幼怡擔(dān)心，便強撐著讓自己看著不那么難受。

    江幼怡朝她牽起嘴角笑了下。

    你要不要這么偏心？顏初從一旁探出半個身子，恨鐵不成鋼地瞪著顏未，jiejie我趕來醫(yī)院忙前忙后給你收拾爛攤子，你醒過來一句謝謝都沒有，就只看得見小江。

    顏未絲毫不覺得愧疚，反而得意洋洋：幼怡多好看啊，誰稀得理你。

    顏初很服氣，一臉我就不該來的哀怨。

    對了，薛阿姨呢？顏未想起自己進手術(shù)室前還在昏迷的薛玉，病房里也沒看見她，不知道薛玉怎么樣了。

    顏初削好一個蘋果，切了半塊給江幼怡，另外半塊當(dāng)著顏未的面塞進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含糊地回答她：沒事，阿姨早就醒了，外邊兒做筆錄呢。

    警察還沒走啊？顏未感到驚訝，她這進一趟手術(shù)室出來，起碼得兩個小時吧？

    嗯，情況比較復(fù)雜。顏初掃了眼今天有些過于安靜的江幼怡，好心替顏未解惑，江康國身上涉的案子比較多，不止這次故意傷人，還有行賄受賄和惡性商業(yè)競爭，警察要了解的東西也比較多。

    說完，她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估計江康國是接到法院傳票了，沒想到這個人竟然這么瘋，還跑到醫(yī)院來鬧，不過這次他自己撞槍口上，警察把他帶走，之后應(yīng)該都出不來了。

    掃見顏未肩上厚厚的石膏和發(fā)白的臉色，顏初不無心疼：你也是真的敢，得虧你反應(yīng)快。

    顏未清了下嗓子，暗示顏初別再說了。

    不知道顏初有沒有注意到顏未那么明顯的暗示，但她的確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道：晚一點蘇辭也會過來，你們想吃點什么，我讓她帶。

    雖然她說的是你們，但顏未剛從手術(shù)室出來，五個小時內(nèi)不能進食，這話只有江幼怡能接。

    我都可以。江幼怡小聲說。

    行。顏初本來也是隨口一說，她吃完半個蘋果，果核扔進垃圾桶站起來，我去找周醫(yī)生，你們聊。

    顏初出去了，病房里安靜下來，江幼怡低頭看著手里半塊蘋果不說話。

    這時，病床上的女同學(xué)突然問她：小江同學(xué)，脫光的蘋果好看還是我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未未，你不對勁。

    第112章

    江幼怡因為顏未一句話面紅耳赤， 蘋果就蘋果，什么叫脫光的蘋果？

    蘋果和她，又有什么可比性？

    你現(xiàn)在都不看我了， 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更喜歡蘋果嗎？你果然移情別戀了！顏未無理取鬧地說道，反正病房里沒有別人，她沒什么顧忌。

    經(jīng)過這么多事， 上學(xué)期和小江同學(xué)的約定早已名存實亡了。

    果然我破相了你就不喜歡我對嗎？顏未泫然欲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殊不知她現(xiàn)在這戲精附體的樣子， 跟她某個作精jiejie一模一樣。

    她眼底蓄起淚花，理不直氣也壯地控訴：你就只是喜歡我的臉！

    紅暈消下去， 江幼怡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很小聲地辯了一句：我沒有。

    那你現(xiàn)在說一句你喜歡我。顏未得寸進尺，十分囂張。

    江幼怡咬著唇看她，雖然沒有吭聲， 但她臉上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無疑在控訴顏未不講道理。

    快點兒嘛。顏未撒著嬌說，周醫(yī)生快來了， 你就哄我一句唄。

    臉頰微紅的女同學(xué)像害羞，又像逃避似的低頭垂下眼。

    瞅了她半天，她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顏未只好遺憾地放棄了。

    就在她心中沮喪， 因自己略有瑕疵的外表浮現(xiàn)出一點隱晦的不自信時， 江幼怡的聲音和門把手按下去的輕響同時抵達她的耳朵，輕飄飄的，化作鴻鵠的羽翼柔柔掃過：我喜歡你。

    說完，又在門推開的瞬間更小聲地補了句：沒有哄你。

    顏未心臟快速跳了好幾下。

    小江同學(xué)老愛大喘氣。

    真的要命。

    推門走進病房的不止周醫(yī)生，還有做完筆錄回來的薛玉， 顏初跟在他們身后，前一秒還曖昧幽靜的病房后一秒就多了三個人，隨之而來還有走廊上不時響起的話語聲。

    顏未因傷痛虛弱發(fā)白的臉上泛著一縷微妙的薄紅，被她過于正經(jīng)的表情掩蓋住，不論是周醫(yī)生還是薛玉都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只有向來不安什么好心的顏jiejie朝她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上次打的骨釘松了，幸好骨頭沒有錯位，你這段時間好好養(yǎng)著，左手能不動就不要動。

    周醫(yī)生雙手插

    在白大褂的衣兜里，無奈抱怨：這樣一來你又得多養(yǎng)一個月，我倒是希望你們快點兒走，給我把床位騰出來，多的是病人沒地方住，你們還真把住院費當(dāng)房租啊？

    顏未汗顏，屋里這幾個人，就數(shù)她在醫(yī)院住得最久。

    她低頭挨訓(xùn)，私底下卻偷偷朝江幼怡擠眼睛。

    江幼怡正害羞，不敢看她，緊板著臉，看起來好像在認(rèn)真聽周醫(yī)生講話。

    周醫(yī)生的嘮叨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有護士過來打斷了他，請他去隔壁病房。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周醫(yī)生這么能說？等周醫(yī)生出去，顏未長出一口氣，幼怡，你覺不覺得他剛才說話的語氣有點像我們年級的教導(dǎo)主任？

    江幼怡不明顯地彎了下嘴角。

    顏未瞅見她的表情，追問：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沒有。江幼怡搖頭，沒承認(rèn)。

    我都看見了。顏未不依不饒，你就是笑了。

    江幼怡沒和她爭，語氣平靜地回答：那就是笑了吧。

    顏未還要開口，控訴江幼怡敷衍的態(tài)度，腦袋上突然挨了一記爆栗。

    顏jiejie訓(xùn)她：你無不無聊??？好勝心怎么這么強？

    顏未哪里想到會遭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她左手打了石膏，右手掛著點滴，根本沒法反抗，委委屈屈地瞪著顏初，好似在問：我跟幼怡鬧，關(guān)你什么事？

    但她沒說這句，改口道：你就這樣對待你見義勇為受傷住院的meimei嗎？

    有多的功夫在這兒賣慘，不如睡一覺還能好快點兒。顏初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話里藏著別扭的關(guān)心。

    顏未吃癟，蔫兒耷耷地躺進被窩里睡下，褥邊露出一雙瑩亮的眼睛，直直朝江幼怡望過去。

    江幼怡撇開臉，嘴角微微往上掀，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明顯。

    顏未再次受傷住院，之前定好的國慶節(jié)出行計劃不得不作廢。

    顏初別提有多幸災(zāi)樂禍，還揚言到時候和蘇辭帶江幼怡出去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留在醫(yī)院，做個孤單寂寞冷的小可憐。

    不過這個玩笑話被過于認(rèn)真且極其護短的小江同學(xué)當(dāng)著顏未的面拒絕了，顏初當(dāng)時氣惱無奈又尷尬的表情讓顏未足足笑了一整天。

    顏未開心極了，就差捧著江

    幼怡的臉蛋兒親她個百八十下的。

    這臆想現(xiàn)階段還不可能實現(xiàn)，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她腦子里愉快地過一遍。

    江幼怡只觀察了一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在顏未強烈的要求下，蘇辭沒給她請護工，只有江幼怡在醫(yī)院陪護。

    本來薛玉要和江幼怡輪班，像之前顏未和她一塊兒照顧江幼怡時那樣，但江康國鬧這一出，她怕再有什么變故耽擱，讓這個人渣跑出來，所以到法院去跟進審理進度，同時提交了一份離婚訴訟。

    學(xué)校那邊又打來電話，得知顏未還在住院，短時間內(nèi)無法恢復(fù)上課，徐老師問了幾句顏未的傷勢情況，表達關(guān)心之后就沒再來催過。

    顏未樂得清閑，倒也沒有真的怠惰，每天還是會花時間看書，做試卷，有時候江幼怡還會陪著她一塊兒寫。

    這段時間過得平靜，江幼怡的情緒也比較穩(wěn)定，在漫長又稍顯無聊的住院生活中，顏未多了一個新的愛好觀察小江同學(xué)的生活習(xí)慣和那張不怎么生動的臉上不時出現(xiàn)的細(xì)微表情。

    雖然名義上是江幼怡在陪護，但其實大多時候，顏未都得自食其力。

    江幼怡的行動力遠遠不如從前了，在顏未面前漸漸放下偽裝，表現(xiàn)出明顯的嗜睡癥狀，有時候會望著窗外發(fā)呆，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如果顏未不叫她，她還能一直這樣坐著，動都不動一下。

    夜深人靜，她的情緒也跟著低落，有幾次被顏未發(fā)現(xiàn)她躲在被窩里偷偷哭。

    但她又很擅長偽裝，病房里有其他人在的場合，她的表現(xiàn)連顏未這個知情人都找不出紕漏。

    面對江幼怡這樣的狀態(tài)，顏未心里著急，但江幼怡一定要等到顏未出院才去看醫(yī)生，她不想被mama和jiejie們知道這件事。

    所以顏未沒有催她，更沒有對她漸漸遲鈍的反應(yīng)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

    小江同學(xué)又在看窗外，也不知道窗戶外面到底有什么吸引著她的視線，或者說，她其實也沒有看窗外，僅僅只是放空思緒發(fā)呆。

    你在看什么？顏未寫累了，放下手里原木色的簽字筆，歪頭伸了個懶腰。

    江幼怡頓了會兒才轉(zhuǎn)過臉來：樓下那棵銀杏樹快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