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藥效退了， 身體像被撕裂成兩半， 左側(cè)整個都在痛， 從肩膀到手臂， 疼痛糾纏著體內(nèi)每一根神經(jīng)，光是呼吸就用盡全力， 沒辦法分出別的力氣說話了。

    看顏未這樣，顏初心里也難受。

    算起來顏未已經(jīng)十幾個小時沒喝水進食，雖然顏初一直拿棉簽替她潤唇， 她的嘴唇依然難以避免干到起皮。

    顏初接了半杯熱水來，插上吸管遞到顏未嘴邊：喝點水吧。

    顏未依言抿住吸管，喝了兩口，喉嚨干澀灼燒的感覺稍微緩解，聽顏初對她說：手機我?guī)湍隳没貋砹?，顏廷樾良心發(fā)現(xiàn)，留了筆錢就走了。

    顏廷樾不會不明白顏未根本不待見他們，他們留下來對顏未的傷勢恢復(fù)有害無利。

    這些年來，父母難得一見的妥協(xié)，是顏未用自己的血換來的。

    另外，徐老師那邊我也幫你打過電話問了，小江今天沒回學(xué)校，蘇辭說她跟她mama一塊兒回去處理債務(wù)問題，可能還沒弄完。

    她說完，顏未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開口卻只能發(fā)出很小的聲音。

    顏初看出她有點急，看著她的口型試探著問：手機？

    嗯。

    她把顏未的手機取來，放到顏未掌心。

    顏未不接，又很小聲地說：江

    給小江打電話嗎？顏初問。

    聽見顏未應(yīng)了聲嗯，她

    勸道：太晚了，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小江估計都睡了，要不明天吧？

    顏未抿唇，沒再堅持。

    顏初收回手機，插上電源線放在床邊的柜子上，轉(zhuǎn)手按響床頭的護士鈴。

    第二天天剛亮，蘇辭帶著一盅煲好的雞湯來到醫(yī)院，向顏初了解了一下顏未的情況。

    連續(xù)幾天沒有睡好覺，蘇辭臉上也有兩圈淡淡的烏青，不過她出門前上了妝，看起來倒也沒有太憔悴，相比之下，反而是一直待在醫(yī)院陪護的顏初看著沒精神，臉色發(fā)白不說，連嘴唇都沒什么血色。

    躺了一整天，顏未稍微適應(yīng)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眼睛能睜開了，但一會兒就得再閉上休息。

    見蘇辭來，她很小聲地打了招呼：蘇jiejie。

    蘇辭走過去，笑容溫柔：蘇jiejie給你帶了雞湯，不油的，待會兒讓你jiejie給你多喂點兒，早些好起來。

    顏未乖巧道謝，蘇辭將東西保溫壺和飯盒遞給顏初，囑咐她：可能還有點燙，你拿出來涼一涼，我得去公司了，有什么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不坐一會兒？顏初留她。

    不了。蘇辭搖頭，八點有個很重要的會，會議資料我還沒看完。

    顏初無奈，只好送她出去。

    姐。顏未喚了聲，盡可能簡潔地說，給幼怡，打電話。

    顏初拿她沒辦法，昨天晚上開始顏未就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看眼時間，快七點，還很早，但她拗不過這個meimei。

    她拿起顏未的手機問她：密碼。

    960327。

    顏初挑眉：小江的生日？

    顏未有點不好意思，微不可察地偏了下腦袋：嗯。

    顏初眼底有笑，飛快解了鎖，點開通訊錄時她想起什么，又退出去，轉(zhuǎn)到通話記錄。

    一眼掃過去，最上面一條是顏初，江幼怡的名字在第二條，時間更早一點，沒有昨天上午的記錄。

    最惡劣的情況避免了，顏初稍松了口氣，直接點開江幼怡的名字，把電話撥過去。

    沒通，關(guān)機。

    顏未沮喪地撇撇嘴，又說：發(fā)消息。

    發(fā)什么？顏初好笑地搖了搖頭，按顏未的要求點開短信界面。

    顏未：早安，小江同學(xué)。

    顏初：

    顏未催她：快點嘛。

    顏初只好幫她編輯一條早安短信發(fā)送出去，又問：還有什么？一次性說完。

    顏未斟酌了幾秒鐘才開口：你跟她說，我要回家一段時間，已經(jīng)跟學(xué)校請了長假，過了中秋再回來。這一長句，她分了好幾次說完。

    昨晚上她已經(jīng)問過醫(yī)生，她這種程度的骨折至少要在醫(yī)院住一個月，還要看恢復(fù)得好不好，最早都得九月底才能出院。

    顏初聽她說完，愣了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無奈又沉重地嘆了口氣。

    讓她有空，給我打電話，發(fā)信息也行。顏未補充道，待會兒再給徐老師打個電話，請她幫我保密。

    顏初編輯好短信，念了一遍給她聽，顏未應(yīng)聲：就這樣，發(fā)吧，謝謝jiejie。

    任勞任怨終于等到一句謝謝，顏初失笑，見短信發(fā)送完成，她就按滅屏幕，端起涼得差不多的雞湯：來喝湯，你蘇jiejie做湯最拿手了，不過她嫌麻煩，我都沒喝過幾次，便宜你了。

    今天有機會。顏未眼睛微彎，我不介意分你一點。

    顏初：嘖。

    沉寂了一整天的手機亮了。

    開機的瞬間，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鋪天蓋地，很快塞滿了她的信箱。

    江幼怡表情麻木地把這些未知號碼一個個拉黑，短信一條條刪除，重復(fù)枯燥的動作是無望的等待中唯一的消遣了。

    直到。

    界面上滑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顏未。

    [2條未讀消息]。

    手指頓住，臉埋進臂彎，良久，屏幕暗了下去。

    又過了兩分鐘，她抬起頭，按亮屏幕。

    視線在顏未的名字上停了好幾秒，直到視野模糊，兩道水痕濡濕她的臉頰，她才咬住嘴唇。

    長按，刪除，關(guān)機。

    這筆錢給你mama救命。

    等你回去，學(xué)校會給你調(diào)班，希望你能聽從安排，不然我們只能讓未未停學(xué)。

    不管你們之前是什么關(guān)系，叔叔現(xiàn)在只有一個要求。

    別再聯(lián)系未未了，斷干凈。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第98章

    顏未醒來的第一天， 摔傷的肩膀和胳膊疼得厲害，頭也昏沉沉的，喝過雞湯后，護士來給她打了鎮(zhèn)痛針， 她沒等到江幼怡的回信就睡著了。

    再睜眼已經(jīng)過了中午十二點， 蘇辭忙著工作上的事情， 沒時間來送飯，顏初打電話叫了份清粥小菜，給顏未喝粥，她吃菜。

    有消息了嗎？顏未很小聲地問。

    喉嚨干澀，說話的聲音也因此顯得格外沙啞。

    顏初拿起她的手機看了眼，搖頭：沒有，要再打個電話嗎？

    顏未抿起唇：打吧。

    比起疑惑，她心里更多的是擔(dān)心，江幼怡很少關(guān)機那么長的時間，除了那幾次刻意躲她。

    顏初依言把電話撥過去，意料之中的關(guān)機。

    聯(lián)系不上。顏初也感覺不太對勁，昨天也是關(guān)機， 是不是手機沒電了？

    她剛說完自己就撓了撓頭， 誰手機沒電二十四小時還不充？不管是顧不上， 還是故意如此， 都不是什么好兆頭。

    顏未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悸。

    她忙請顏初再撥個電話給徐老師， 這個點兒徐老師沒課，手機也是開機狀態(tài)， 響鈴幾秒鐘就接通了。

    顏初與徐老師交涉幾句，寒暄后直接進入正題，顏未聽見她說：徐老師， 江幼怡回學(xué)校了嗎？

    她的電話從昨天開始就打不通，我們聯(lián)系不上她。

    那麻煩老師了，謝謝啊。

    電話掛斷后，她朝顏未搖頭：小江沒去學(xué)校，徐老師說幫忙聯(lián)系她mama，看能不能打通電話，過會兒給我們回過來。

    心底的驚慌擴散開，顏未難受地閉上眼。

    顏初嘆了口氣，替顏未把被角牽起來，出聲寬慰：先等等吧，實在不行，我叫蘇辭今天下班之后去小江家里看看。

    她知道江幼怡對顏未的重要性，江幼怡家里情形不樂觀，顏未這兒本來就不好過，如果江幼怡再有個什么意外，生理和心理雙重打擊，她怕顏未要崩潰的。

    顏未咬著嘴唇?jīng)]應(yīng)聲。

    再著急也沒有辦法，她現(xiàn)在躺在床上動不了，稍微劇烈一點的動作都會導(dǎo)致頭暈?zāi)垦．?dāng)場昏迷，哪怕她極度迫切，想出去找江幼怡，身體卻力不從心。

    她恨透了這種無力，從上輩子蔓延到這輩子，不論她怎么選，前路都是一條死胡同。

    等待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顏未竭力保持清醒，可在與身體自我保護機制抗衡的過程中，她總是被擊敗那一方。

    醒后沒一會兒就得睡一兩個小時，身體陷入睡眠，精神卻還活躍著，即便睡著了，眉頭也沒有松開，如飲鴆止渴般的短暫休憩，恢復(fù)的體力和精力都微乎其微。

    好不容易熬到即將入夜，顏未睜眼，顏初正好掛斷電話，不等顏未開口顏初就主動向她播報進度：蘇辭被工作絆住了，才從公司出來，現(xiàn)在開車去小江那兒。

    幾點了？顏未問。

    七點半。

    嗯。顏未疲倦地應(yīng)了聲，姐，我想去洗手間。

    顏初勸阻她：你頭暈著，走不了路，還是讓護士幫你吧？

    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顏未堅持道，躺太久了，渾身都不舒服，你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顏初扶著顏未從樓梯口經(jīng)過時，樓下拐角處傳來一聲悶響，好像有人摔倒了。

    顏未下意識扭頭去看，只瞅見兩只摔散的餐盒。

    走吧。顏初說。

    醫(yī)院人多，自然有醫(yī)護人員幫忙，顏初沒仁心到松開顏未去管別人的安危。

    顏未也沒吭聲，沉默著收回了視線，一步挪著一步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飯菜凌亂地散落在腳邊，青黃的湯水燙紅了她密布淤青的小腿。

    江幼怡蹲伏在地，躲在樓上視線死角，雙肩抖得厲害，死死咬住指節(jié)才忍住沒哭出聲來。

    從洗手間回來已經(jīng)快八點了，顏未獨自待在廁所隔間里那幾分鐘，顏初一直提心吊膽，好在顏未很乖，沒有亂來，也沒有逞強，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情況都會第一時間招呼顏初。

    回到病房，顏初剛扶顏未躺下，手機就響起來，電話是蘇辭打來的。

    顏初幫顏未蓋好被子，這才摸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沒等她開口，對面的人就急急說道：小江家里出事了。

    顏初腦子里嗡的一聲，下意識地掃了眼閉目小憩的顏未，小聲說：你先等等。她故作自然地提起床邊的暖水壺，步子不疾不徐地從病房出來，才接著問，怎么了？

    等顏初回話的幾分鐘里，蘇辭也理清了腹稿：我來的時候她家里沒人，問過門衛(wèi)，說昨天小區(qū)里出了一起事故。

    小江爸媽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吵架，還打起來了，江mama被推倒撞到桌角，人已經(jīng)送到市醫(yī)院去，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過，不知道情況怎么樣。

    話說到一半，顏初心就往下沉，等對面把話說完，顏初后背已經(jīng)爬上一層冷汗，提著暖水壺的手都開始發(fā)抖。

    短短一天，發(fā)生了太多不可預(yù)知的變故。

    如果顏未知道這件事，會怎么樣？

    等等，市醫(yī)院？

    你昨天不是說好像在樓下看到小江了嗎？顏初想起來，那她現(xiàn)在多半也在醫(yī)院呢，我等會兒去護士站問一下，說不定能問到。

    江幼怡空手回到重癥監(jiān)護室，周醫(yī)生正在病房里等她。

    見她一身狼狽，周醫(yī)生于心不忍，卻還是無奈嘆了口氣，拿了張單子出來，遞到江幼怡面前，語氣沉重地對她說：這個手術(shù)我們院里的醫(yī)生做不了，建議盡早轉(zhuǎn)院去首都，我可以幫你們聯(lián)系我的導(dǎo)師，請他主刀。

    嗯。江幼怡答應(yīng)，那就轉(zhuǎn)院。

    她想起什么，追問：是不是要家屬簽字？

    周醫(yī)生點頭：你看能不能把你父親找來，或者傷者父母。

    我簽。

    江幼怡打斷他。

    周醫(yī)生皺眉：你沒有成年，還在讀書，簽不了。

    江mama是醫(yī)院的?？?，以前也常與周醫(yī)生打交道，周醫(yī)生大概知曉江幼怡家里的情況，所以才那么為難。

    可以。江幼怡很冷靜地說，我輟學(xué)了，手里還有一筆錢，已滿十六歲，法律上是認(rèn)可的。

    說完這句話，她強撐堅強的臉上破開一抹脆弱，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哽咽著說：周醫(yī)生，我爸什么情況你也知道，外公外婆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想救我mama。

    作者有話要說：有二更，再堅持一下，會好起來的

    第99章

    顏初找護士站的醫(yī)務(wù)人員打聽到江mama在重癥監(jiān)護室， 匆忙上樓卻撲了個空，空蕩蕩的病房里只有兩名正打掃衛(wèi)生的護士。

    這間病房里的病人呢？顏初著急地問。

    護士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你是傷者家屬嗎？傷者轉(zhuǎn)院了，別的我們也不清楚，你去問周醫(yī)生吧。

    從周醫(yī)生的辦公室出來后， 顏初萬念俱灰。

    江mama病情緊急， 江幼怡在轉(zhuǎn)院建議書上簽了字， 沒有任何猶豫就走了，至于其他后續(xù)手續(xù)，周醫(yī)生承諾幫她處理，所以她毫無顧慮。

    十分鐘前，她們剛剛離開市醫(yī)院。

    她站在顏未的病房門外，好幾次握住門把手，最后都松開，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顏未訴說她了解到的情況。

    jiejie？病房里傳來顏未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沙啞的鼻音，聽不太真切。

    顏初閉眼，用力深呼吸， 花了十秒鐘平復(fù)心情， 推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