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栱門被輕輕打開。

    一張中年男子的臉露出來，正是王府負責采買的仆從。他一聲不吭地伸出手。

    姹紫立刻遞上一張小紙條，壓低聲音：“原件拿不出來，這是王妃看完謄抄的?！?/br>
    中年仆從點點頭：“你也要小心?！?/br>
    他們兩句話就結(jié)束一切，正要關(guān)上門各自離開時，意外突然發(fā)生。

    草叢里，假山后飛快沖出一群侍衛(wèi)，舉著武器朝他們走來。中年仆從一見情形不對，立刻要把紙條吞進嘴里，卻見侍衛(wèi)的動作更快，兩人縱身一躍，一前一后擋住去路，將他雙臂一扭，“咔嚓”一聲，中年仆從的手臂立刻脫臼。

    姹紫嚇得花容失色，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就想咬舌自盡。她之前就聽過南越王的兇狠毒辣，對于叛徒從不留情，她不想活著遭受折磨，寧可痛快一死。

    可惜她也沒死的機會，侍衛(wèi)將一根粗麻繩勒進她嘴里，連話都說不來，談何自盡。

    一束燈光從不遠處緩緩靠近，張忠書拿著燈籠站在他們面前，對他們的臉照著看了看，目光在他們臉上巡回一圈，便將人認了出來。他淡淡扔下一句：“都帶去王爺那兒?！?/br>
    牢房內(nèi)，墻上的火把都點燃了，照著里面亮堂堂。

    張?zhí)烀鏌o表情地站在牢中，冷冷望著這兩人。

    張忠書上前，把紙條遞上去，道：“是王妃的筆跡?！?/br>
    張?zhí)炖浜咭宦暎骸靶辛?，這下證據(jù)坐實，也不算冤枉她?！彼叩芥弊厦媲?，一把揪起她的長發(fā)，目光猶如在看一個死人，開口問：“誰派你來的？湘南按察使？”

    姹紫忍痛不說話。

    張?zhí)熳旖枪闯鲆荒埲痰男Γ骸安徽f，也行?！彼话褜⑷巳釉诘厣?，朝身后之人開口，“阿旺，交給你了。”

    田旺詢問：“要留活口嗎？”

    “不用，一看就是死了也沒人在乎的東西。”張?zhí)觳[起眼，“只要拿到口供就行。”

    下一刻，牢房傳出一聲凄厲的女子尖叫聲。

    王妃猛然從床上驚醒，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放在那場噩夢中的尖叫聲。她身上的衣服都未更換，還是白日里穿的那套。她哭了很久很久，眼皮子抵不住就睡過去了，結(jié)果噩夢中被猛獸追殺，嚇得她出一身汗。

    王妃雙眼紅腫，她坐起身來，身旁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方才穿著衣服睡，結(jié)果醒來感到一絲涼意。她吸吸鼻子，只有自己起身去換衣。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的傳來，屋門被人一腳踹開。

    王妃轉(zhuǎn)頭去看，只見張?zhí)烀嫒绾刈哌M來，手里還拖著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女子，“啪”的一聲，他將尸體扔過來。

    王妃驚恐地尖叫：“啊——”她身子不住往后退，撞到了屏風，人在摔在地上。

    地上的女子尸體雙目圓瞪，身上衣服破破爛爛，幾乎沒一塊好rou。從她扭曲的五官辨認，王妃認出了她。

    張?zhí)煲话殉蹲⊥蹂囊陆?，將她提起來，冷聲威脅：“看到了沒，這就是下場。”

    王妃驚懼惡心，一股嘔吐感涌上胸口：“嘔——”

    張?zhí)焖砷_她，眉目中帶著煞氣：“你不用費心打聽，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十日之內(nèi)，大軍就會攻向江南。如果我贏了，你運氣好，說不準還能撈個皇后當當，如果我輸了……呵，你覺得你會是什么下場？”

    王妃聲音尖銳，反駁道：“我姓李，我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即便你贏了，我有何臉面做皇后？只會受萬人恥笑唾罵！”

    張?zhí)炱骋谎?，轉(zhuǎn)身欲走。

    “王爺！”王妃喊住他，眼中有恨亦有情，“你愛過我嗎？”

    張?zhí)焱Ｗ?，回頭深深看她一眼：“若你害怕被萬人恥笑唾罵，自盡亦可?！闭f罷，腳步再也沒有停頓，大步離開。

    七日后，南越大軍出征，一路向北行進。

    亂世也就此拉開序幕。

    張?zhí)鞂线@塊土地垂涎已久，當年還在青寨時，他就知江南富足。那時不過是個土匪頭子，他就野心勃勃地妄想過，有朝一日爭霸天下時，定要拿下江南，這樣可保糧草充足。

    八年前，他跟紅花教合作，打算啃一口試試，結(jié)果被逼逃走南越。

    如今，他積蓄實力卷土重來。

    大軍途經(jīng)一些城鎮(zhèn)，張?zhí)齑虻煤敛毁M力，輕松就拿下，甚至有流民主動投靠，一路行進，張?zhí)煲宦穳汛箨犖?，等抵達閩地時，七七八八算起來共有大軍十萬。

    這日下午，曹子廷親自打開城門迎接。

    寬敞的宴賓室中有歌舞助興，滿桌都是八珍玉食。輕步曼舞的美人們身著紗衣飄飄欲仙，仿佛能乘風而去，樂聲高雅，如幽泉流水般叮咚作響，卻不免聽出些靡靡之音來。

    張?zhí)觳幌矚g這首曲子，他喜歡激烈高昂可振奮人心的，或者低俗露骨讓男人情動的。不過，身為客人，他仍禮貌地微笑，評價道：“好?！?/br>
    曹子廷輕笑一聲：“不喜歡就別勉強。”他舒展后的容顏俊美如天人，引得伺酒的侍女看呆了眼，連酒斟溢出也都注意，酒水流到桌上，沾到他袖子上。

    侍女連忙回神，跪下認錯：“門主恕罪?！?/br>
    曹子廷擺擺手：“下去吧?！毙渥诱吹揭稽c，他直接將袖子卷起來，拿起酒杯與張?zhí)鞂︼?，“干?！?/br>
    “干。”張?zhí)煅鲱^飲盡，大笑道，“原來門主是個憐香惜玉的，連侍女犯錯都不忍責罰?！?/br>
    曹子廷笑道：“不過小事罷了，無需苛責?！?/br>
    張?zhí)焓稚习淹嬷票K，似笑非笑：“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意識到，你的確跟了她不少年，有些痕跡抹都抹不掉?！?/br>
    這個“她”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曹子廷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說了句：“郡主對我有知遇之恩?！?/br>
    張?zhí)齑笮Γ骸斑@倒是?！鳖D了頓，他勾著嘴角問，“你怎么不像元青那樣跟她去西北？反而留在這地兒了？”

    曹子廷眼眸半闔，白玉般的面頰上因酒意而微微泛紅，他懶洋洋靠在塌上，手上晃著酒盞，道：“等嘗過滋味了，就不愿再屈居他人之下?！?/br>
    張?zhí)旃笮Γ乐腥?，他舉起酒杯：“干?！?/br>
    曹子廷又飲一杯。他腦子還清醒，可嘴巴已有些管不住，只想說話：“正是留在這里，方有機會跟王爺合作，咱們先拿下長江以南，然后繼續(xù)往北打，終有一日……”他雙眸定定看著半空中，五指緊緊捏住酒盞，“拿下京城?！?/br>
    張?zhí)旌鹊溃骸皩Γ任覀兡孟戮┏?，到時候，我愿與你劃江而治?！?/br>
    曹子廷雖不大信這話，可還是笑著點頭：“好，劃江而治。”

    張?zhí)煲灿行┖雀吡?，談興愈盛：“閩地堵著我攻向江南的要道，我當初規(guī)劃戰(zhàn)線的時候，還擔心你跟我打一場，可繞道又太耗費糧草，一不小心還容易碰上胡高陽那老賊，便想著跟你談一談，哈哈，沒想到真談攏了?！?/br>
    曹子廷：“我跟你斗有什么好處，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占便宜的只有朝廷?！?/br>
    張?zhí)齑蛄藗€酒嗝，道：“不錯?！?/br>
    他又灌一口酒，腦中突然想到西北的局勢，頓時陷入沉默。

    本來，他打算再攢軍資攢個一兩年，畢竟南越那地方窮，攢點東西不容易。誰也不知道這仗要打多久，物資多些總是有備無患。

    可當他知道西北的消息后，突然就坐不住了。

    西北鐵騎已踏平匈族，將可汗和幾位王子悉數(shù)除盡，徹底解除邊境危機。同時，杜厲也攜部下投降歸順，甚至幫著徐家一起管理草原上的匈族百姓。

    消息傳回京城，皇帝大喜過望，又恢復(fù)杜厲定安侯的榮耀，命他鎮(zhèn)守草原。名頭只是個虛的，皇帝既沒給金銀財寶，也沒賜府邸……這些，張?zhí)炻犨^就算了。

    他擔心的是，這么一來，那女人的勢力將更大。

    這意味著什么？

    一旦沒有匈族的掣肘，徐家軍隨時可南下。

    張?zhí)鞆膩頉]有那么清醒地認識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必須盡快拿下江南。

    義父日夜勞作關(guān)注民情，在南越輕賦稅免徭役，可那地方就是富裕不起來，甚至讓所有人吃飽飯都成一件難事。而江南不同，江南不僅錢多糧多，連人才也多，不像南越，別說臥龍鳳雛了，連找個秀才出來都難。

    曹子廷突然冒出一句：“京城那邊，應(yīng)該已在商議對付我們的法子了，現(xiàn)在沒了匈族威脅，若皇上派徐則過來，我們怎么辦？”他抬眸問，“對上西北鐵騎，你覺得有勝算嗎？”

    張?zhí)斐聊?，這正是他之前思考的問題。他又朝嘴里猛灌一口酒，目光銳利如刀：“皇上命徐則回京行賞，徐則拒絕了?！?/br>
    “這事我也聽說了。”曹子廷笑了笑，“徐則不是一直不敢回京么？”

    “可這次不一樣，匈族威脅已去，徐則沒有不回京的理由。除非……”張?zhí)焱?，一字一句往下說，“他跟你我一樣，有反心。”

    曹子廷揚眉，與他對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所以，咱們的皇上一聽說徐則不回來，就立刻下旨把西北兵力分一半給杜厲統(tǒng)帥？他沒本事強制撤掉徐則，就想讓杜厲跟他先斗起來？”

    張?zhí)煲残Γ骸拔也露凡黄饋??！?/br>
    曹子廷：“我猜才是。”

    兩人哈哈大笑。

    張?zhí)炻樟诵?，垂眸道：“杜厲和徐則肯定已沆瀣一氣，呵，合作的條件應(yīng)該都談妥了?；实鄣囊痪湓?，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放屁?！?/br>
    說完，他心中愈發(fā)急躁，狠狠一捏酒盞，頓時片片碎落，掉到塌上。

    殘余的酒漬在燈火映射下，亮若燦星。

    第225章 元青認真地糾正：“是……

    南越王率領(lǐng)他的十萬大軍朝江南進發(fā),而閩地門戶大開，暢通無阻地借道于他。不止如此，閩地洪門五萬人眾也歸附南越王軍,隨他一同進攻。

    江南告急。

    京城官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發(fā)數(shù)道旨意命江南附近的駐軍前去馳援，可惜，皆非南越王軍之敵,反倒因駐軍立地,給了洪門可趁之機,順勢拿下周圍幾座小城，增添了逆賊的糧草儲備。

    內(nèi)閣提議，讓胡高陽派兵助江南退敵。其實這句話出口的時候，皇帝和閣老們心里都清楚,胡高陽未必會應(yīng)。

    果然，胡高陽推脫糧草軍餉不足,要求國庫支援。

    可國庫空虛多年，根本拿不出錢來。

    孫首輔長嘆一聲,上前道：“陛下,不如讓徐則出征?！?/br>
    年輕的皇帝輕聲反問：“他會應(yīng)嗎？”

    李承業(yè)自己也知道，如今皇權(quán)式微，若在太平年間倒還好，大家就這么過下去。可一旦出現(xiàn)亂象，京城根本控制不住分封大員。那些總督手里有兵有馬有糧有錢,跟過去的諸侯國也不差多少。

    孫首輔：“應(yīng)不應(yīng)是他的決定,可陛下您的旨意必須傳過去。徐則不來，是他藐視皇權(quán)是他理虧。可您若不說，他就心安理得地呆在西北坐山觀虎斗?！?/br>
    李承業(yè)頷首：“好,聽首輔的?！?/br>
    他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玉管狼毫，提筆一蹴而就，寫下圣旨。望著尚未干的墨跡，他無力地坐在龍椅上，淡淡開口：“快馬加鞭送到西北徐將軍手上?！?/br>
    “是，陛下?！绷⒖逃腥祟I(lǐng)命而去。

    李承業(yè)長嘆一口氣，目光望著西北方向，思緒也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

    他知道，平兒也在西北，她應(yīng)該是和親生父親相認了。

    平兒小時候一直想要父親，長大后嘴上雖不承認，心里也一直有疙瘩。能夠找到杜厲，她一定很高興吧？

    李承業(yè)想到此處，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溫暖笑意，心中抱著一絲希望想，平兒在那里，她會不會擔心京城？她是不是可以勸動徐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