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斓溃骸笆俏夷w淺，抵抗不住世俗誘惑，權(quán)力就是毒藥啊?！?/br>
    杜平噎住，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這家伙這么坦誠，把她的諷刺都憋回去了。

    “美人，權(quán)力，這是男人一生的追逐，”張?zhí)炜缜耙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即便我土匪出身，如今也能身居高位，郡主便是我的貴人?！?/br>
    杜平淡淡道：“你總有一天會(huì)死于自己的野心?！?/br>
    張?zhí)煨α诵?，不以為意：“郡主想對付漕幫已久，我也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彼鋪淼哪抗夂敛谎陲?，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滿征服和欲望，“我愿成為郡主手中刀劍，替你對付漕幫，如今我們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不費(fèi)一兵一卒，郡主可滿意？”

    他微微挑高了尾音，壓低聲線，似在誘惑。

    誰跟你“我們”？還是涇渭分明得好。杜平不喜歡他盯過來的視線，淡淡道：“可我手上沒有副指揮使大人的把柄，用著不放心怎么辦？”

    “郡主這么聰敏，該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睆?zhí)斓?，“這樣我就會(huì)更加賣力?！?/br>
    杜平懶得和他繼續(xù)廢話，滿京城都沒人敢用這眼神這么看她，如今到了江南反而有人色膽包天？上一個(gè)總督家公子都被她抽得滿地打滾，如今她竟拿一個(gè)土匪沒辦法？

    她畢竟還記得這是別人家，忍氣吞聲：“小心衛(wèi)幫主反咬一口，黃總督知道你野心勃勃就沒好果子吃了?！?/br>
    張?zhí)焯裘家恍Γ骸澳阍陉P(guān)心我？”

    孰可忍孰不可忍！

    杜平再忍不了他若有似無的挑逗，翻臉就想走人。

    張?zhí)燧p笑，在她經(jīng)過面前時(shí)，拉住她的手。

    手心潮濕溫?zé)?，一滴汗水滑過，帶著一絲癢。

    杜平立即甩開，目光冷冷望去，明明白白寫著“你敢？”。

    張?zhí)烀娌桓纳骸凹热粊砹?，就該再看個(gè)究竟，方不虛此行。為表示我的誠意，所有的消息都愿意和郡主分享?！彼绮较蛲庾呷ィp聲道，“跟我來?！?/br>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氣，心中不斷重復(fù)“忍字頭上一把刀”，默默跟在他身后。

    兩人悄無聲息來到臥房外，里面?zhèn)鱽硪荒幸慌畬υ挼穆曇?。男人自然就是楊東日，女人卻是一個(gè)沒聽過的聲音，但杜平猜出，這位應(yīng)該就是衛(wèi)海的小妾了。

    楊東日聲音中暗藏不耐：“你怎么來了？最近漕幫事多，萬一被衛(wèi)海發(fā)現(xiàn)?！?/br>
    女人的聲音嬌媚入骨：“東日，我好想你?！?/br>
    楊東日嘆氣：“我何嘗不是，但眼下的纏綿只是短暫的，我們應(yīng)該為將來考慮，為了長久在一起忍耐一下。”

    女人垂淚：“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了……”她吸吸鼻子，一雙美目含情脈脈，濕潤欲滴，“我懷孕了。”

    屋中久久沒有聲音。

    張?zhí)於寄柯墩痼@，這，這個(gè)發(fā)展簡直比話本故事還精彩。他暗暗瞥了眼身旁，擔(dān)心小姑娘臉皮薄受不住，豈料永安郡主四平八穩(wěn)，不驚不躁。

    杜平眨了眨眼，繼續(xù)偷聽。

    “我想給你生個(gè)孩子，我日日夜夜都在嫉妒衛(wèi)淑婷，不就投胎本領(lǐng)好成了漕幫大小姐？其他有哪一點(diǎn)能勝過我？我嫉妒她是你的妻子，我嫉妒她能替你生孩子，我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可以跟你在一起！”越說到后情緒越高，她溫柔撫摸肚子，又放低聲音，“可如今，我也能替你生一個(gè)了?！?/br>
    楊東日沒有說話。

    “好不好？”女人柔然的身體貼上去，抱住他低低懇求，“東日，你別這么狠心，留下他吧?！?/br>
    楊東日將她抱入懷中，目光深深：“衛(wèi)海知道了嗎？”

    女人搖頭：“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回屋里了，我沒見到他?！?/br>
    楊東日沉吟片刻：“先告訴衛(wèi)海，孩子需要光明正大的身份。”

    女人驚喜：“東日，你真好?！?/br>
    “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生下的，我自然會(huì)保下他?！睏顤|日道，“月娥，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假話，從來都不是?！?/br>
    然后便是兩人纏綿低語的聲音，杜平聽不下去，轉(zhuǎn)身離開這里，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張?zhí)旌此x去，直到里面云歇雨散，再來沒有傳來對話，他才慢悠悠離開，心知男人這種時(shí)候是最放松的，他膽大包天，迎著正門大步向前。

    陽光正好，門房坐在地上，嘴角有口水，睡得正熟。

    張大人面不改色，腳步穩(wěn)穩(wěn)走了出去。

    杜平窩著一肚子氣往回走，她沿著熱鬧的街市前行，兩邊都是做生意的小販，像是集市一般，來來往往的百姓面帶笑容，去年水患帶來的陰霾已在他們臉上找不到。

    每一個(gè)城池都有生命力，只要給它修生養(yǎng)息的時(shí)間，沒有什么恢復(fù)不了。

    杜平的心情也慢慢變好。

    路邊的老師傅坐在木凳上雕刻泥人，五花八門，手藝精湛，周圍一圈的小孩兒看著。

    她隨手挑了個(gè)泥人，大肚彌勒佛笑態(tài)可掬，肚子圓圓。透過幕離望出去，陽光傾灑在泥人上面，連彌勒佛的大肚子都在閃閃發(fā)光。

    望著眼前民生百態(tài)，她壓不住內(nèi)心蠢蠢欲動(dòng)。她有很多東西想在江南試行，每一個(gè)都稱得上驚世駭俗，甚至可說大逆不道。

    也許會(huì)失敗，也許會(huì)成功，可那又如何？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能改變。

    她從不害怕被人唾罵。

    烈日當(dāng)空，身上滲出薄薄一層汗水，杜平嘴角卻翹起一抹笑。每一步路都是在摸索，猶如盲人瞎馬，夜半臨淵，但每一次摸索都向前踏出一步。

    很長一段時(shí)間，她夜晚做夢都會(huì)想起在城外見到的難民，可憐又可恨。她再也沒有去城外，可心中一直在想，怎樣的救贖才是足夠？給銀子？給糧食？給屋子？

    不，此舉猶如抱薪救火，那些泣血的亡靈不需要心余力絀的施舍，也不在意高高在上的同情。

    這天下需要的，是永絕此患。

    她抬頭望天，陽光是那樣刺眼，道阻且長，可是，行則將至。

    她走到街角處，坐上等待多時(shí)的馬車，打算去古桐寺見師兄。

    這里到古桐寺的距離不算遠(yuǎn)，很快就順利抵達(dá)。

    她今日帶著帷帽，又是一身不起眼的打扮，小沙彌聽說她是來找元青的，眼神有些奇怪，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然后默默在前帶路。

    杜平幾乎快懷疑小和尚認(rèn)出了她。

    等來到元青住處，杜平終于明白了其中緣由。

    某個(gè)臭不要臉的男人站在門前，笑容滿面，一個(gè)勁兒在策反：“寺廟講究苦修，元青，要不要去我的住處看一看，里面房間隨你挑，比這兒舒服多了?！?/br>
    修長結(jié)實(shí)的身軀斜倚在門板上，一手叉腰，一手支在門上，那姿勢要多沒教養(yǎng)就多沒教養(yǎng)，哼，衣著再光鮮都拯救不了他！想起在外宅時(shí)的驚鴻一瞥，她就悔得想自插雙目，什么眼神！

    杜平翻個(gè)白眼，不屑都寫在臉上。

    張?zhí)煺f話時(shí)就注意到有人來了，看到是她，眼睛一亮，爾后興味地摸著下巴：“追著我來的？”

    誰給他的臉？這廝快上天了吧！

    杜平瞇起眼，那感覺就像是不長眼的無賴偷人偷到她家來了，她半笑半諷：“手上血腥越多的人，越是奢望得到佛主眷顧？”她走過去，“你該不是以為上個(gè)香就能洗清罪孽？”

    張?zhí)鞊P(yáng)眉：“上香？”一副你在說什么瞎話的表情，他聳了聳肩，手指往門里一勾，“我當(dāng)然是為了元青來的?！?/br>
    杜平站在離他三步遠(yuǎn)的位置：“我?guī)熜质裁磿r(shí)候跟你有交情了？別在這兒自作多情?！?/br>
    張?zhí)旌裰樒さ溃骸拔覀兛墒沁^命的交情。元青師傅腿斷了，是寨子里給醫(yī)治的，一文不收；寨子里有危險(xiǎn)時(shí)，多虧元青師傅鼎力相助，無以為報(bào)。那段日子，我們吃同樣的大鍋飯，睡同樣的木板床，都快成一家人了?！?/br>
    說得煞有介事，若忘記他們是土匪窩的，還真以為天下大和了。

    杜平聽得雞皮疙瘩都立起來。

    元青已聽到她的聲音，從屋里出來，朝她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對張?zhí)斓溃骸俺忻蓮埓笕隋e(cuò)愛，我一心向佛，只能謝絕您的賞識(shí)?！?/br>
    杜平心中點(diǎn)頭，不錯(cuò)，師兄連我的邀請都拒了，還會(huì)跟你走？做夢吧！

    張?zhí)焓┱蛊馃o賴?yán)p人的功夫：“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連朋友都不能做？”

    元青一怔，一下子接不上話。

    杜平哼一聲：“腿上的泥都還沒洗干凈，就開始學(xué)著權(quán)貴來招攬人才了？知道個(gè)劉備三顧茅驢的故事就來生搬硬套了？呵，畫虎不成反類犬?！?/br>
    聞言，張?zhí)毂赝ァ?/br>
    這女人每次都能燒起他心頭火，憋得不爽。

    他笑了笑，徐徐開口：“即便這里是寺廟，你一個(gè)女人，不去上香不去問卦，卻私下跑來找小師傅？是想干什么？好不容易在鳳陽有了善名，郡主應(yīng)該更加愛惜羽毛才對?！敝S刺露骨。

    杜平不慌也不羞，冷冷道：“張?zhí)欤闶怯X著成了副指揮使以后，我就辦不了你？”

    張?zhí)煜蚯皟刹?，縮短兩人距離，低下頭，說話時(shí)熱氣吹在她臉上，壓低聲音：“郡主打算怎么’辦’我？”

    最后兩個(gè)字聲調(diào)分外曖昧。

    那個(gè)“辦”字咬得特別重。

    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就像他這個(gè)人一樣，強(qiáng)勢霸道，熏得人頭腦發(fā)昏。

    杜平?jīng)]有后退，掀起眼皮，目光平靜如水，一動(dòng)不動(dòng)看他。

    兩人視線相撞，仿佛有火光在彼此眼底燃燒跳躍，噼里啪啦。

    元青察覺不對，微微皺起眉頭。

    不等他動(dòng)作，只見杜平率先一巴掌揮過去。

    張?zhí)焖坪踉缌系?，捏住她的手腕，嘴角含笑，手上卻慢慢加大力氣，一直瞅著她笑，看到她手腕上被捏住紅痕才放開，擺出一副恍然發(fā)覺的模樣，忙道：“失禮，失禮，郡主身嬌rou貴，是我的錯(cuò)?！?/br>
    連吹到臉上的風(fēng)都是熱騰騰的，杜平的手已摸到腰間長鞭。

    下一刻，元青已一步跨到兩人中間，抬頭，開口：“張大人，小僧想歇息了，你一路小心?！?/br>
    他說話時(shí)面無表情。

    從不說重話的人突然趕人，格外有震懾力。

    杜平都是一怔。

    張?zhí)觳[了瞇眼，后退一步，一笑，拱手：“告辭?！苯?jīng)過杜平身旁時(shí)停住，似笑非笑，“我這個(gè)人不懂禮節(jié)，郡主不會(huì)與我一般計(jì)較吧？”

    杜平冷笑：“會(huì)。”

    張?zhí)鞊P(yáng)眉，反而開口道：“我不會(huì)的，放心，答應(yīng)幫你做的事一定會(huì)幫你?！?/br>
    杜平繼續(xù)冷笑：“滾?！?/br>
    看到她生氣，張?zhí)斓姆磻?yīng)竟是高興，哈哈大笑，揚(yáng)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