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他自剛進城便被薛翦發(fā)現(xiàn),此時若因為她一襲男裝而稱其少俠,反倒顯得不夠誠懇, 不似求人的模樣。 話音甫落, 薛翦凝了凝眉, 瞧這人一身吊兒郎當, 心中鄙夷, 繼而手腕微轉將劍身擱在他的肩上,冷冷挨著跳動的側頸。 “說罷?!?/br> 見狀,男子微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 腹誹道:年紀不大, 戒心倒是深重的緊。 盡管對身上的威脅頗有不滿,卻仍裝作松一口氣,眸光四處游走, 說道:“其實在下并無惡意,不過是瞧女俠風華非凡, 心生傾慕,又不好貿然上前,才會” “油嘴滑舌?!痹捖曃幢M便被薛翦驀然截斷,眼光肅颯地落在他眸間, 無聲打量。 倘若從遠處看,此人身形修拔闊挺,打扮也尚算光鮮,端得是衣冠齊楚。未料這一開口,沾得卻是玩世不恭的味道。 可他的口音既不像京城一帶,也不似這邊軟糯,倒有點像是刻意裝出來的。 薛翦慢慢把目光從他面上挪開,見天色漸晚,不欲與他糾纏,“你不愿說實話,無妨,我也懶得聽。只一句,別跟著我。” 驀然收手,蕭瑟劍氣在男子身側“嗖”得掠過,利落地歸入鞘中。 聽了她的話,男子立時擺正顏色,抱拳笑道:“明白明白!在下厲周,多謝女俠寬宏大量,不與在下計較?!?/br> 薛翦只覺這人言語飄浮,行止可疑,殊不愿再理,僅在眸底明晃晃地寫著三個大字——還不走? 厲周登時領會,尷尬地咧起一邊嘴角,往后倒退著走出,“今日多有得罪,待他日見面,厲周定當以禮相賠?!?/br> 言罷,最后一抹影子也隨著他的聲音從墻角消失。薛翦等了一會兒,方才旋過身,沿著另一頭悄然扎進街巷。 與此同時,東宮。 殿中的光線穿過紗幔射入,照得榻上之人容色半明,冷然道:“什么時候的事?” 梁安垂首站在帳外,目不斜視,“回殿下大約有幾日了?!?/br> 樾王前腳離了薛府,便聽陳大人傳信說薛姑娘不在京中。彼時他還未覺有何不妥,直到再度收到消息,上面寫著,薛姑娘去了鄲城。 雖不清楚薛姑娘為何有此一行,卻也難免令人想到或與樾王有關。 薛家素來與東宮同為一派,按理說本不該懷疑薛相之心??裳巯绿优c宋家嫡女婚事在即,誰也保不準薛相是否想要另尋他枝。 但轉念一想,薛相這般謹慎之人,怎會在樾王就藩的節(jié)骨眼上將自己的女兒送去鄲城? 夜色濃重,高成淮的身影在帳后愈顯朦朧,嗓音卻格外清晰刺骨:“為何現(xiàn)在才說?” 話落,梁安立時跪地稽首,“殿下恕罪?!?/br> 殿內一燈如豆,高成淮隔著紗幔將目光放在榻下之人頭頂,靜默不言。 片刻后,才聞下方傳來飄渺的嗓音:“事出蹊蹺,陳大人已經(jīng)親自去鄲城查了,興許興許薛姑娘只是圖個好玩兒,不日便會回來的?!?/br> 這話說出口,梁安自己都有幾分不信。 縱然那薛姑娘是個貪玩的主,卻也不至于在此時跑去鄲城享樂,實在是太過偏壤,哪能比得上京城的新年熱鬧? 聽言,高成淮從帳中趿靴而出,雪白的中衣衣角在梁安的余光里闃然掠過,擦出一簇淺風。 “速傳信與陳謂,樾王跟薛翦的行蹤,本宮要他一五一十地報來?!?/br> 梁安應聲領命,起身便欲去辦,忽然又聽他喚道:“慢著?!?/br> 于是頓了足,仍低著頭詢他:“殿下還有旁的吩咐?” 高成淮眸光隱轉,在陰暗中溢出幾縷關切的神情,話色卻似有猶豫:“陛下今日” 余下的話沒有接著再說。 梁安等了一刻,猜到殿下想問什么,無奈地搖搖頭,“陛下仍然不曾踏出玉安殿一步,也不見客,就連皇后娘娘前后去了幾回都教明公公給擋了下來?!?/br> 聽罷,高成淮唇微動,嗓音仿佛遁入沉沉夜色,冷漠又傷懷:“他果然還是舍不得樾王?!?/br> 聲音極輕,落至梁安心頭竟像是寒冰烈刃,令他驟然一疼,哽咽道:“殿下” “這里不用你了,你去罷?!备叱苫搓H眸,在他未盡的話語中疲倦地抬起手,待他退下后又兀自站了一會兒,緩緩走到窗邊。 京城的隆冬多風雪,到了夜晚,細柔的雪花便從廣袤的天空飄灑而下,裝點整座宮城。 仰頭望去,一盞明月清冷孤傲地坐在枝頭,寄人憂思,也照盡頑事。 一如此時的檐廊下,少女十分警惕地背貼漆柱而立,眼光四處打探,確認無人才躡聲踅入后堂,推門進了一間陰冷的屋子。 里面整齊列著幾條寬案,蓋白布,顯然是用來停放待人查驗和無人認領的尸體的。 閉上門后,薛翦不覺將腳步放得更慢,刺鼻的氣味透過黑紗鉆到面前,惹得一陣干嘔,連忙用面巾緊緊捂住口鼻,有些無措地往前試探。 太沖動了,她突然心想。 這里放著這么多尸體,她如何得知哪些是曾與師父交手過的?萬一根本不在這兒呢? 思及此,轉頭將門外濾進來的微光瞟一眼,心里漸漸打起散堂鼓,卻又在躊躇間提腳向前,念一聲:“祖宗保佑,我就看一下,看完立刻就走?!?/br> 言著,握著長劍的手慢慢挑開白布,現(xiàn)出一張蒼白嚇人的面孔,心中微震,很快便定睛細看過去,見那人身著黑衣,額上還綁著一圈紅纓似的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