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壁w正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靜，蝴蝶不再顫抖了，似乎一切的別扭都在這一聲呼喚中消散了。

    “思文他們很久沒有和你一起吃飯了，她有些想你?！?/br>
    明明昨天晚上才和余思文一起吃的晚飯，怎么會這么快就想她了，明月輕笑著搖頭，走向趙正。

    “我也很想他?！?/br>
    兩人一起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不遠(yuǎn)處楊遠(yuǎn)好和余思文一起朝著他們打招呼，明月歡快地跑過去，好像一切又回到最開始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好奇怪，明明與繁重的學(xué)業(yè)相比，這些偶爾浮現(xiàn)的愁思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幾個瞬間，卻讓人感覺那么的漫長。

    時間快得不可思議，那個昏暗的傍晚像是一場沒有痕跡的夢，醒來了就被人漸漸地忘卻了，只是忘記了也好，再也沒有什么比現(xiàn)在的平靜更加令人沉醉，他們在彼此心照不宣的互相欺騙中步入高三前的暑假。

    “外公外婆，我回來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明月就大聲的呼喚兩個老人，有不少聽見動靜的老人探出身來，羨慕地看著齊東家的方向。

    外婆依舊穿著那個有著長長的系帶的圍裙，聽見明月的呼喚就高興地去喊在雞窩里掏雞蛋的外公。

    “老頭子，別掏雞蛋了，月月來了?！?/br>
    “月月回家啦！”齊東從雞窩窄小的入口艱難地退出來，帽子險些被卡掉了，身上還粘在幾片雞毛，明月遠(yuǎn)遠(yuǎn)地沖過去抱住他，“想死你們啦！”

    “都這么大的姑娘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外公和外婆也想你，身體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疼不疼了?！?/br>
    齊東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明月的背，心里不知道多高興，每次明月放假一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過來看他們，多好的孩子啊，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心都要化了。

    “都好了，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一頓能吃兩碗飯呢！”

    “真的嗎，外婆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rou，保管你吃兩碗飯不費(fèi)勁?！?/br>
    “謝謝外婆?！泵髟掳ぶ馄湃鰦桑稽c(diǎn)都沒覺得不好意思，mama現(xiàn)在回到家都還是家里的寶呢，她也是。

    “光顧著高興了，紅燒rou差點(diǎn)燒過了，這碗你給王奶奶送過去，她最近身體不太好，阿正在外頭上學(xué)，她一個人過的真不容易啊，省吃儉用的，好在阿正也爭氣，成績好不說，一回家就到處去打工，平時對他奶奶真是沒話說，你不在的時候他還經(jīng)常過來幫我們做事，我們也就只能給他們送點(diǎn)吃的什么了，還總是不肯要，你和他關(guān)系好，他不會拒絕你的，快去吧，送完回家吃飯?！?/br>
    明月木然地點(diǎn)頭，盡量不去思考外婆剛才說的話，等她回過神來，已經(jīng)走到了趙正家門前的那條小巷子邊，只是這一次，她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負(fù)擔(dān)地大聲呼喚趙正的名字了。

    她很少去思索未來，并不是因為她看不見，相反的，正如林老師曾說的，她看一切都太遠(yuǎn)，所以她清楚地知道結(jié)局時，總是下意識地去逃避，選擇去看向那些她看不清楚的未來。

    可現(xiàn)在，她站在這條小巷子前，幾乎抬眼就能看到盡頭。

    “明月？”

    趙正的聲音傳來，明月抬頭看去，他的手里拎著許多東西，正看著她。

    “外婆讓我送些紅燒rou過來，她今天燒了很多?！泵髟侣冻鐾肜锏募t燒rou，趙正吃過很多次，小時候幾乎每次明月家里吃紅燒rou，他都會被叫過去一起吃，長大些才漸漸懂事，即使是這樣，明月還總是把紅燒rou藏在饅頭里騙他吃下去，直到某一天，他才突然意識到明月其實并不挑食。

    “不是給你的，是給奶奶的。”

    不等趙正拒絕，明月就堵住了他的話。

    “我知道，謝謝你，也謝謝外公外婆，只是奶奶不在家。”

    “不在家，奶奶去哪里了??？”明月看著趙正手里拿著的東西，雖然有了猜測，但還是不愿意多想。

    “奶奶有些不舒服，還在醫(yī)院里，你把菜端回去吧，我回來前吃過午飯了，替我謝謝外公外婆。”趙正放下手里的東西，語氣客氣到疏離。

    “阿正，”明月直直地看向他，“奶奶她身體還好嗎？”

    “沒事的，只是有點(diǎn)不舒服，沒事的?！壁w正像是在自我催眠，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明月卻很清楚，王奶奶苦了一輩子，從不愿意麻煩別人，如果不是已經(jīng)到了忍不下去的地步，她是絕對不會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難受的。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奶奶那么好的人，一定沒事的?！泵髟孪胍参口w正，可自己卻先忍不住紅了眼睛，明知道命運(yùn)坎坷，可在最后的命運(yùn)到來前，不要認(rèn)命。

    她想給他一個擁抱，可卻發(fā)現(xiàn)他們都沒有余力再伸出手。

    “嗯。”趙正哽咽著點(diǎn)頭，明月，唯獨(dú)明月，她沒對他說過一句謊話，所以此刻他也相信明月說的就是真的。

    回來以后，齊東和徐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明月眼睛紅紅的，還以為明月是被誰欺負(fù)了，急忙拉過她孫女：“月月怎么了，怎么哭了，告訴外婆怎么了，別哭孩子?！?/br>
    “我沒事，外公，外婆，你們?nèi)绻心睦锊皇娣?，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br>
    外婆明白了明月是為了什么，她嘆了口氣，“外婆知道，我們保證，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告訴你們好不好，不難過了，咱吃飯?！?/br>
    “胰腺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老人年紀(jì)大了，只能做些保守治療了，最多還有兩個月吧?！敝髦吾t(yī)生看完了報告，語重心長道，即使他早已見慣了生死，可現(xiàn)在坐在對面的只是個孩子。

    可是除了他，又有誰還能接受這沉重的答案。

    “醫(yī)生，能麻煩您不要告訴我奶奶嗎，就說她只是得了個小毛病，很快就能康復(fù)了，行嗎？”趙正內(nèi)里似乎碎盡了，只是還剩下一具皮囊裹著，這才沒有被風(fēng)吹散。

    醫(yī)生還是忍不住嘆氣，“好，我們都明白的，別擔(dān)心。”

    趙正感激地對醫(yī)生笑了笑，“我還能做什么，至少能減輕一些她的痛苦，她一輩子，”趙正終于崩潰，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一輩子都是苦的，我以為我能趕上的，醫(yī)生求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吧！”

    趙正跪在醫(yī)生的面前拉著他的胳膊祈求著，從前他看著電視上演著的橋段只覺得這樣的行為只是徒勞和失去理智的，可現(xiàn)在他才明白，這或許就是絕望中的人最后一絲希望，他跪的不是醫(yī)生，而是命運(yùn)。

    “孩子，孩子你起來?！贬t(yī)生急忙把趙正拉起來，在醫(yī)院看慣了生死，可看慣不代表無動于衷。

    趙正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只是在給醫(yī)生添麻煩，很快就清醒過來：“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br>
    “沒事，孩子，你的心情我理解，先在最重要的是讓老人家少受些罪，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在膽囊上安一個支架，排除積液，回去再好好調(diào)理，也只能這樣了，只是這手術(shù)費(fèi)再加其他的，兩三萬是要的，你回去和家人……”醫(yī)生沒再說下去，現(xiàn)在在醫(yī)院躺著的，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唉……”

    “好，我知道了，謝謝您醫(yī)生，手術(shù)費(fèi)我們有的，請您盡快幫我們安排手術(shù)，麻煩您了?！?/br>
    趙正抓住了一絲曙光，連忙答應(yīng)著，“我這就回去拿錢！”

    “這個不著急的，手術(shù)也需要時間，還得看病人身體情況，你別急，先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手術(shù)的事，醫(yī)院會安排好的?！?/br>
    “好，謝謝您?！壁w正連聲道謝，收拾好桌上的病例，走出會診室，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走動的人群。

    為什么就是擦不完，他還要去看奶奶的，如果奶奶醒過來看見他的樣子，他該怎么解釋。

    他漸漸連倚著墻壁的力氣都失去了，偶爾有經(jīng)過的人難免會流露出幾分憐憫的目光，然后就匆匆趕向自己的目的地，人生的苦不是一個人能夠嘗盡的，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樣的苦楚，可總有些人會多占一些。

    趙正垂著頭，眼睛不斷模糊又變得清晰，他想要積攢些力氣站起，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停下。他不敢現(xiàn)在就去找奶奶，可是他又擔(dān)心奶奶現(xiàn)在沒人照顧，只能拼命地去擦不斷流出的眼淚。

    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敢抬頭去看，那個人就在他面前也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

    趙正終于鼓起勇氣去看，明月就這么看著他，滿臉的淚。

    他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jīng)流盡，他以為自己足夠堅強(qiáng)了，可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他才意識到，所有的都只是他以為。

    “阿正?！?/br>
    這一次他們的雙手都空無一物，只有彼此在懷抱中。

    “明月，我該怎么辦?！?/br>
    他以為自己長大了，能夠?qū)⒛棠套o(hù)在身后，能夠撐起他們的家，可直到奶奶倒下，這世界的風(fēng)雨再無阻擋地朝他刮來，他才明白，一直被保護(hù)的人，都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正哥

    第59章 越愛越傷

    趙正不知道明月為什么會出現(xiàn)，他險些忘記了明月的邏輯推理能力一向很好，只是曾經(jīng)告訴過她奶奶住的病房，她就能準(zhǔn)確地找到他。

    趙正像是抱著苦海中唯一的浮木，眼淚的熱度落在明月的肩上，快要將她燙傷。

    這擁抱是那樣痛，明月伸手扶住趙正的后腦，害怕他傷害到自己，柔軟的黑發(fā)穿過她的手指，趙正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驚惶不安地向她靠攏。

    自童年時，他們便常常一同坐在屋檐下聽雨，趙正那時不明白，為什么明月看向他的眼睛里總是充滿了悲傷。他不知道，明月眼中的湖泊是無數(shù)次看向未來后為他流下的眼淚積蓄的。

    只有長大過的人才會明白的，那些趙正生命里等待著他的眼淚與傷痕。

    明月知道，所以她痛恨自己，明明知道那個所有人都知曉卻不點(diǎn)破的真相卻無力改變，只能沉默著。

    命運(yùn)不會因為趙正長大就能讓一切苦與難退卻，他只會迎來更激烈的風(fēng)雨，更痛苦的別離，他唯一的親人會因為時間，或許無法看到他長大成人的那一刻，到那時，趙正就將要獨(dú)自一人活在這世上。

    明月是膽怯的，懦弱的，她沒有屬于少年人無懼無畏的勇氣，正因為過早地看到未來，她不敢去靠近，不肯淪陷，也不肯承認(rèn)。

    很多人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擁抱趙正，鼓勵他，給他重新開始的力量，去對他說喜歡，對他說愛，就像許依然，她確實是太陽，可以照亮趙正，可以帶走他的孤獨(dú)，她的世界是溫暖的，充滿溫情的，她只會因為趙正的過去而感到心疼，加倍地去彌補(bǔ)那些在趙正生命中缺席的東西。

    而明月無法做到，明月一開始就是孤獨(dú)的，她依靠著同樣孤獨(dú)的趙正走出一個人的宇宙，卻沒有辦法帶走他，她本身就是趙正孤獨(dú)的見證者，只會讓他想起那些黑暗的時刻。

    在作為朋友的很多年里，她親眼見證的屬于趙正的過往，只是作為朋友，已經(jīng)無可抑制的心酸與疼痛，一旦她愛上他，這世界曾吹向他的風(fēng)雨都將在她的身上重演。

    她一直不肯承認(rèn)，是因為她知道愛上他的那一刻意味著心碎，一個心碎的人是無法治愈另一顆破碎的心的。

    楊遠(yuǎn)他們說的對，她終于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代價了。

    如果她不是這么自以為是，至少她現(xiàn)在還可以握住趙正的手，告訴他，還有她在，不必獨(dú)自走在風(fēng)雨里。

    “阿正?！泵髟卤е酒?，卻說不出一句讓他不要流淚的話。在這一刻，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為什么我沒有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為什么我沒能多陪陪她，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我，我說過要讓她過上好日子的，我以為我長大了，就能替她扛起這個家。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奶奶不會那么辛苦的，為什么不是我?！?/br>
    過苦過勞才是王桂芬生病的原因。

    趙正的眼中布滿血絲，眼淚靜靜的流淌，他輕聲問著，卻不知道是在問誰，或許是命運(yùn)，或許他自己。

    “不是你的錯?！泵髟律斐鍪?，想要擦掉趙正臉上的淚珠，卻被他側(cè)過臉去躲開。

    明月垂下手，她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異于踐踏趙正的感情，她在少年最真摯地表達(dá)情意時拒絕和無視，卻又在此刻回應(yīng)，就像是因為同情和憐憫才去愛他。

    “奶奶應(yīng)該快要醒了，我要去照顧她?！壁w正一把抹去臉上的淚痕，直起了身子，向著王桂芬的病房走去。

    明月只能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她不知道要怎么走向他。

    趙正走出拐角，離開明月的視線，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扶著墻壁，對著金屬告示牌里模糊的倒影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他不會再有這樣奢侈的能夠軟弱的時刻了。

    “阿正?！泵髟伦妨松蟻恚鞍⑦h(yuǎn)和思文已經(jīng)去照顧奶奶了，現(xiàn)在過去，奶奶會發(fā)現(xiàn)的，至少等眼睛消腫了再去好不好。”

    趙正猶豫了一會兒，然后點(diǎn)頭，“謝謝你們?！?/br>
    趙正坐在醫(yī)院的花壇上，沉默地看著地面，思索家里還剩下多少的積蓄，他可以再多打一份工，可還是不夠，家里還有什么能夠變賣的，可是如果他去打工了，誰來照顧奶奶，又要怎么才能瞞過她。

    無數(shù)的難題等待著他，他只不停地思考，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將這本就風(fēng)雨飄搖的小家摧毀殆盡。

    明月在他旁邊坐下，用一個冰袋蓋住了他的眼睛，扶著他躺下。

    “休息一會兒吧，冰敷一下會好受些?！?/br>
    或許是太累了，趙正順從地倒向明月旁邊的衣服上，感受冰袋帶來的寒意。

    “醫(yī)生的話，我都聽見了，接下來我說的，你也好好聽著?！泵髟碌穆曇敉嗜チ藙偛诺幕艁y，恢復(fù)了往日的沉靜。趙正知道她想說什么，想要先開口，可卻被捂住嘴巴。

    趙正的身體變得僵硬，匆忙間抓住了明月捂著他的手。

    “手術(shù)和住院的費(fèi)用，不夠的部分，爸爸mama還有叔叔阿姨他們會借給你，這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是我們早就商量好的。不是給，是借，你可以去打工，但不能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顧奶奶，不要讓她擔(dān)心，還記得嗎？朋友之間不是施舍?！?/br>
    “等你的眼睛恢復(fù)了，去告訴奶奶，她會做一個小手術(shù)，她會相信的，她舍不得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所以她會努力活下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