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叫人抓走了mama！”白明咬牙切齒，怒火中燒，他的臉雖變了顏色，可淚水依然不?；?，兩個拳頭緊緊攥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目光猶如兩道利劍，透著寒光，刺入陸吾的身體。

    “小白，我、我……”陸吾從地上急忙爬起，剛想要解釋，可話到嘴邊，他卻開不了口，事實就在這里，他再怎么辯解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白明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用盡全力大喊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一聲驚雷破空而響，沒有人預(yù)料到在即將到來的夜晚會布滿陰云，將至的大雨倒了春寒，給山鎮(zhèn)披上層層涼意。

    這話在陸吾聽起來猶如錐心刺骨，寒冰從腳下凝固，仿佛生長的藤蔓扼住他的喉嚨，遮蔽了最后的光亮，使那一向熾熱的身子瞬間沒了溫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些日子他們還一起玩耍，可現(xiàn)在面前的孩子卻滿腔怒火，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仇人。

    陸吾開始懊悔，白明本該過起沒有虐待的生活，是自己在一念間親手把他變成了孤兒，將他唯一的親人送進了牢房。

    孩子絕望的神情讓他想到了邵雯，想起了自己失去母親的那一日，當(dāng)時的他幾乎也是像這樣失了神志，仿佛天都要塌了下來。

    而今日的白明又和當(dāng)年的自己有什么區(qū)別？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自己活該被孩子咒罵，口中如同吞咽了玻璃渣子，刀刀劃破著他的腸胃，他低下頭，鼻尖略酸，強忍著淚水，硬是沒掉下一顆。

    春光本該明媚，但卻難解風(fēng)情，少年赤心guntang，奈何世事無常。

    以往建立的美好恍如一座水晶高塔，那么珍貴，卻又那么不堪一擊，只要輕輕一碰，回憶的高樓便會分崩離析，只剩下一座殘存的廢墟，再也搭不起來。

    柳絮紛亂，烏云蔽日，狂風(fēng)屠戮著世間的闌珊春意。

    一切都變了。

    天降小雨，但沒有人關(guān)心天氣。

    車子開在泥濘的路上，陸建緊握方向盤，抬眼一瞥后視鏡，看向后排沉默不語的兩個孩子，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每過上一會兒，陸吾都要謹小慎微地往旁邊偷瞄一眼，瞧一瞧這個孩子是否還在生自己的氣，可他每次斜眼，只能看到白明像個活死人般毫無朝氣，除了顛簸的車子可以使他身體晃動以外，其余的時候他都目光無神，呆若木雞。

    不僅如此，哪怕是陸建開口安慰，白明都不理會他一聲。

    雨滴無情地落著，明明車窗緊閉，卻仿佛有水滴濺在臉上，空氣中浮動著陽春的潮熱，還有靜默的尷尬。

    天邊還有余光未散，車子在開了許久后，終于停在了兒童福利院的門口，這里離白明的家很遠，算是鎮(zhèn)子的中心，大街、商鋪、鎮(zhèn)政府都在附近，比較熱鬧，把白明送到這里來，陸建也能安心些。

    陸吾從車上跳下，急忙繞到另一側(cè)，打開傘來接白明下車，生怕白明淋到一滴雨水。

    他跟著陸建來到福利院的大門口，看了眼陸建在一旁做著手續(xù)工作，又低頭看向白明，輕聲道：“小白，你有什么需要的記得都告訴我，想吃的想玩的，我能弄到的都會給你帶過來?！?/br>
    白明冷若冰霜，像是沒有聽見似的。

    陸吾心中愧疚萬分，又繼續(xù)道：“我、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你有沒有想給你mama說的話？你可以寫下來，我?guī)湍闼瓦M去?！?/br>
    他舔舐著發(fā)干的嘴唇，殷切希望白明可以開口回答，哪怕白明咒罵自己，捶打自己，都好過現(xiàn)在這樣一言不發(fā)，他想讓白明發(fā)泄出來，而不是把一切都憋在心里，這樣他自己也能好受一點。

    他真的后悔了，可這世界上是沒有后悔藥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彌補自己對白明的傷害。

    此刻的小鎮(zhèn)雜亂不堪，充斥著雨落地聲，車鳴笛聲，人們交談聲，可陸吾唯獨等不到他最想聽見的聲音。

    手續(xù)很快辦好，一名護工拉起白明的小手，又幫他提起書包，對著陸建微微點頭，轉(zhuǎn)身向內(nèi)走去。

    白明走得很決絕，連聲招呼都沒打，頭也不回地就朝里行去。

    “小白！”陸吾身子前傾，抓著鐵門，喚了一聲，這倒讓那名護工停下腳步，護工輕輕甩了下白明的胳膊，似乎在提醒有人喊他，可白明卻只是站在原地，留給陸吾一個背影。

    那背影很單薄，一點也沒有想象中的堅強，風(fēng)吹得薄衫發(fā)褶，雨打得褲腳濕透，白明就站在風(fēng)雨之中，透著一股冷淡，像是結(jié)了層寒霜，盡顯落寞疲態(tài)下的心力交瘁。

    那孩子如此瘦小，今后竟只能獨自生活了。

    陸吾滿是不舍地望著他，目光難以移開他的背影，仿佛是第一次見他，又仿佛是最后一次見他。

    護工對著陸吾無奈地示意微笑后，拉起白明繼續(xù)走去。

    明明身上沒有傷口，陸吾卻感覺痛得要命。

    春雨不大不小，洗凈浮空中的雜塵，陸建的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知道陸吾為何這般傷心，可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滿足兒子看盡白明的渴望，等那個孩子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時，他才慢慢上前，長嘆一聲，道：“走吧，該回去了?！?/br>
    天光消解，夜色降臨，陸吾坐上了副駕駛，車子踏上歸途。

    遠處的青山?jīng)]了原色，一片灰蒙，陸吾無心去欣賞窗外的景致，白明的出現(xiàn)在他失意的生活中帶來了美好，瓦解了他對待世界強硬的態(tài)度，就像是一棵鐵樹開出了花，可他回報白明的，卻是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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