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衛(wèi)鳩和南曉依的婚事，是無名一手cao辦的?；蛟S是害怕自己給小姑娘留下太過陰狠的印象，無名也從未提起過。

    沒關(guān)系。南月臉頰上卻漾起淺淺的笑，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比如她就是小月亮，再比如每晚修習(xí)的那本寫著殺字的秘籍。

    明明雙方都有各自的秘密，可無名乍一聽見南月這么說，心里竟涌起幾分酸澀。

    小姑娘果然長大了無名酸酸地想。

    可下一刻，南月便輕笑著問：無名，等我們一起再長大一些，就將這些秘密都告訴對方，好不好？

    長大？無名微微挑眉，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呢？

    我的意思是南月眨眨眼，手指在無名手中微微動了動，弱弱地試探道，比如，我們一起老去之后好不好嘛？

    南月話中的重點(diǎn)不是交換秘密，而是一起攜手到老，丨共度余生。

    說到最后四個字時，南月帶著些撒嬌般的顫音，看著無名的眸子更是澄澈無比，里面的期待清晰可見。

    當(dāng)然好。

    無名怎么可能拒絕得了？

    當(dāng)天下午，無名便開始準(zhǔn)備出行需要的東西。

    首先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衫，她和南月各幾套。然后是郡主腰牌，數(shù)不清的銀票和現(xiàn)銀，一股腦塞進(jìn)玄鐵馬車中。當(dāng)初大師父闖江湖是逼著自己吃苦，無名可不愿意讓南月受太多委屈，各種用具尤其是最重要的身份證明和金錢，是一定要帶上的。

    然后再買些新鮮瓜果、茶葉、各式糕點(diǎn)，最后再將武器打理得當(dāng)。無名除了隨身攜帶的三柄刀劍一個匕首，還親自選了兩把上好的黃楊木弓，上好弦藏在馬車底兒，附帶箭支無數(shù)，還包括十來支南月暗弩上的短箭。

    出發(fā)前，無名順帶找上大師父，又將隨身攜帶的那把虎柄匕首拿出來，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師父你真的不要？

    大師父猶豫一瞬，正當(dāng)無名以為他會伸手接過匕首時，他卻閉上眼，堅定地?fù)u搖頭。

    無名便不再逼他。

    一切準(zhǔn)備得當(dāng)，無名和唐池雨商量好行進(jìn)路線，第二日清晨，兩人坐上玄鐵馬車，到南府接人。

    南博遠(yuǎn)此時已經(jīng)上朝去了，柳氏親昵地攬著南月肩頭等在府門口，眸中竟然有很淺的不舍。南鶩拎著大包小包站在一旁，緊緊皺著眉。

    玄鐵馬車緩緩?fù)Ｏ?，無名剛拉開車簾走下來，南月便歪著腦袋，甜甜地朝她笑了笑。

    殿下，小月她以前一直住在江南，從未出過遠(yuǎn)門，這一趟就勞您費(fèi)心了。柳氏笑著將南月輕輕往前推了推。

    南月回過頭朝柳氏、南鶩告過別，便牽住無名的手。

    南鶩黑著臉將行李遞給車夫，目光掠過無名時，明顯更黑了些。最后南鶩看向南月，竟緩緩嘆了口氣，盡量柔和道：父親給的零花錢雖然不多，但哥偷偷補(bǔ)貼了些，路上別餓著冷著自己了。

    嗯，謝謝哥哥。南月淺笑著道謝，將無名的手指牽緊了一些。

    在南曉依嫁出去后，南鶩對南月的態(tài)度越加親和，像是個真正愛護(hù)meimei的大哥。但南月認(rèn)為，這一世南鶩之所以會對她好，都是因?yàn)闊o名的緣故，是無名教會她如何面對父兄，同時又始終保護(hù)在她身邊。

    南月早已不怕南鶩了，可一回想起上一世的種種，她始終不能真正地和他親近起來。

    無名寵溺地揉揉南月腦袋：你先進(jìn)馬車?yán)镒伞?/br>
    南月乖乖點(diǎn)頭，上了馬車，無名這才虛起眼睛，氣場駭人：南公子有話要對我說？

    沒了南月，南鶩也絲毫不掩飾自己對無名的不喜，仰著頭以鼻孔示人：長寧殿下，這一路上小月若是受了丁點(diǎn)兒委屈，我定饒不了你。

    無名好笑地挑了挑眉：就你？打得過我？

    南鶩臉色瞬間黑了下去，柳氏憋著笑，識趣地偷偷回了院子里。

    不等他發(fā)作，無名便繼續(xù)道：放心，就算委屈了我自己，我也絕不會讓南月受委屈。我會保護(hù)好她，不過你沒資格和我說這話。

    我是南月嫡親的大哥，我怎會沒資格？南鶩厲聲吼道。

    無名輕聲嗤笑，語速很快：你和南月除了血緣關(guān)系，還有什么？當(dāng)初她一個人在鄉(xiāng)下受苦的時候，你關(guān)心過她嗎？呵，我猜別說關(guān)心了，你不欺負(fù)她就算好的了。

    她指向府門口的石獅子：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里三只小獅子，雕刻時分別代表著你，南曉依，還有南天。當(dāng)時你們一家人可想到了鄉(xiāng)下的南月？那時你將她當(dāng)做過嫡親的meimei嗎？

    不說南月在江南的那些日子，就說她回府的第二日，南曉依栽贓她偷玉佩。如若當(dāng)時我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你會怎么看待南月？你會不會受到南曉依的教唆，去孤立南月，責(zé)罵南月？！

    無名聲音譏諷，問得南鶩啞口無言，青黑的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變白。

    我！

    我不否認(rèn)你現(xiàn)在對南月的關(guān)心，但是無名舔舔唇角，最后瞥一眼南鶩，利落地轉(zhuǎn)身上馬車，對我說這種話，你不配。

    南鶩望著逐漸遠(yuǎn)去的玄鐵馬車，扣著門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南鶩雖然厭惡無名，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無名方才說的那些話，他一句也無法反駁。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

    ??！南鶩突然轉(zhuǎn)身，雙目通紅狠狠對著墻壁打了一拳，墻上什么都沒留下，手背上反倒?jié)B出血絲。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街道被雨水沾濕，馬車外的世界圍繞著一層濕潤寒冷的氣息。

    馬車內(nèi)，無名抱著南月坐在一邊，南月懷中抱了個暖和的手爐，無名不時探過去，最后落在南月柔軟溫暖的小手上，輕輕摩挲。唐池雨坐在另一邊，她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許多，但表情仍有些沉悶，此時正安靜看著車窗外發(fā)呆。

    出了城，馬車沒有走官道，反而走上一條坑坑洼洼的泥濘小道，很快沒入?yún)擦种小?/br>
    四周景物緩慢倒退。

    唐池雨忽然看見，一個紅裙女子策馬遠(yuǎn)遠(yuǎn)跟在馬車后方，身影落寞。她倏地臉色煞白，目光退回車廂中，迅速將車簾拉上。

    一轉(zhuǎn)頭，唐池雨又看見無名和南月握在一起的手。

    唐池雨：

    無名不動聲色地移開手指，親自幫唐池雨剝一塊橘子。唐池雨只吃了一小半便開始發(fā)呆，無名輕嘆口氣，將剩下一半喂進(jìn)自己和南月嘴里。

    馬車外，司漣始終緊緊盯著車窗，眼神孤寂無比。種種情緒雜糅在她的眸中，有痛苦，有不甘，有愧疚可唯獨(dú)沒有后悔。

    她愿意相信宇文天明的話，她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去修補(bǔ)唐池雨那顆碎掉的心。

    當(dāng)天夜里，皇宮。

    春雷進(jìn)入御書房中，照例向唐炙匯報今日京城中發(fā)生的各類大事。

    唐炙如往常一般，強(qiáng)壓住不耐煩，一邊批閱奏折，一邊敷衍地點(diǎn)著頭。

    說到最后，春雷猶豫片刻，聲音壓低了些：今日守城兵卒看見，長寧殿下、南姑娘，還有七殿下一起乘馬車出城。

    唐炙眸中閃過一絲亮光，他抬起頭：去哪兒？她們回來了嗎？

    屬下不知她們?nèi)ハ?。春雷低聲道，但今晚仍沒有回城的消息。

    現(xiàn)在是暮春時節(jié)，趁著春意出去賞花踏青，亦或是在城外山莊玩?zhèn)€兩三天，對于貴族子弟來說并不是很罕見的事兒。然而不知為何，唐炙心里倏地閃過一絲不好的預(yù)感，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陰霾，聲音變得狠戾，只吐出一個字：查。

    是。春雷高聲領(lǐng)命，但他沒有說的是，她們今天一早便出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個時辰。長寧郡主那輛玄鐵馬車，由四匹精壯寶馬拉車，她們又走的是泥濘小道，車轍的痕跡早被路過的農(nóng)夫蓋住，根本不可能查到去向。

    除非她們主動回來，亦或是在外邊暴露了身份。

    春雷在心里不斷祈禱，希望這三位只是出城踏踏青，明早便回城了，可千萬別學(xué)大皇子闖蕩江湖，一走就是好幾年。不然六殿下發(fā)起瘋來，他們可吃不消啊

    春雷一走，唐炙便控制不住心中怒氣，表情都變得猙獰起來。

    他捏住桌上的石硯，眉頭上青筋暴起，狠狠往前面一砸！

    然而想象中石硯落地的聲音并沒有響起。

    死士秋分柔柔接住石硯，輕柔地將它放回桌上，嗓音沙啞，卻透著異樣的柔情，反而顯得更加難聽：殿下，此處離陛下寢宮不遠(yuǎn)，小心驚擾了陛下。

    秋分沒有立刻隱去身形，而是仍然站在唐炙面前，認(rèn)真看著他。

    秋分丨身穿一身灰色夜行衣，臉上罩著厚實(shí)的面罩，只有一雙茶色的眸子露在外邊。和他難聽的聲音不同，他的眸子顏色很淺，眸光澄凈，像是小孩的瞳孔一般。

    唐炙皺眉惡狠狠盯著他許久，眼中怒氣終于消散。他閉上眼扶住額頭，擺擺手：罷了。

    秋分的身影一閃而逝。

    唐炙不知道的是，此時無名三人已經(jīng)到了一家鄉(xiāng)間小客棧中。

    三人闖蕩江湖的第一站是大興山，距離去年大興山遇匪一事已過去大半年。無名還挺想回去看看，大師父親自去整治一頓過后，現(xiàn)在的山匪窩是怎樣的光景。出發(fā)前，無名便將山匪窩的事情，具體地講給二人聽。

    不過既然要帶唐池雨闖江湖，無名便沒有選擇官道，而是讓車夫繞著小路。一路上途經(jīng)村落無數(shù)，晚上也不是住驛站，隨意在山野里找一間獵戶開的山間客棧便可以了。至于露宿山林，無名則覺得沒必要。

    論吃苦，唐池雨在戰(zhàn)場上吃的苦，可不比無名少。渭北三年條件雖然艱苦，但那邊民風(fēng)質(zhì)樸，尤其是對唐池雨這個能吃苦的公主，不論是數(shù)十萬將士，還是渭北城中那些大爺大媽，那都是真心的喜愛，不夾雜一絲陰暗想法。

    所以唐池雨需要的是看盡人間事，譬如窮山惡水出刁民，譬如膏粱子弟多無情，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成長起來。

    這客棧說是客棧，其實(shí)就是獵戶夫妻隨意搭的幾間房，大堂內(nèi)陰冷潮濕，透著一股淡淡的霉味。桌椅上沾著化不開的油漬，還留著些許食物殘渣。

    無名和唐池雨倒是不在意壞境，大咧咧地往長椅上一座，招呼獵戶上飯菜。無名本以為南月第一次來這種臟地方，臉上至少會有些不適應(yīng)，然而南月一點(diǎn)兒反應(yīng)都沒有，乖乖坐在她的身旁。

    無名不禁有些心疼南月以前在江南鄉(xiāng)下的時候，過得是有多糟心？

    幾位姑娘，熱騰騰的飯菜來咯。獵戶夫妻皮膚黝黑，笑容淳樸和藹，熱情地端上飯菜。或許是三人出手闊綽、氣勢也不像常人的緣故，菜里的rou倒是不少，總得來說算是豐盛的一頓。

    唐池雨今日在馬車中坐了一天，到現(xiàn)在終于有些精神了，她好奇地問：大叔，你可知道從這兒到大興山，要多長時間？

    姑娘們要去大興山，那可真是問對人了。獵戶熱情地笑呵呵道，我以前便是在大興山中打獵為生，只是后來山匪肆虐，我才不得不搬到這兒來。不過姑娘放心，大概大半年前，那窩匪賊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收斂起來。聽說是被朝廷里的兵給殺光了，大興山周圍流民雖然挺多，但山里至少是安全的。

    流民？唐池雨皺眉。

    獵戶憨厚笑道：姑娘一看就是京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可能不知道，大興山隘是進(jìn)京前最后一道大關(guān)隘，盤查極嚴(yán)，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民過不了關(guān)隘，只得在附近徘徊。不過總歸是有些漏網(wǎng)之魚的，嘖，我家那個拖油瓶，可不就是從大興山那頭溜過來的。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獵戶笑容仍是憨實(shí)的，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獵戶又仔細(xì)叮囑幾句，讓三人路上一定小心，注意安全云云，這才回答唐池雨最初的那個問題：從這兒到大興山，若是走官道，最少得三日時間。但若是直接穿過山嶺，最快一天便可到達(dá)。姑娘們，我對這一帶極其熟悉，若是需要領(lǐng)路，說一聲便成。

    第52章 兄妹

    獵戶又笑呵呵叮囑幾句,中途他的妻子也過來一趟，關(guān)心三人可還覺得飯菜合口，有沒有不習(xí)慣,態(tài)度熱忱至極。

    無名三人吃到一半，獵戶夫妻也在一旁開飯，無名稍稍瞟了一眼，獵戶兩人的飯菜雖然不如他們豐盛,但仍然是不差rou的。兩個老夫妻說說笑笑,臉上神色始終和藹無比。

    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背著一頭狍子,一瘸一拐從外邊走了過來。

    小男孩不過七八歲大,狍子幾乎是他的兩倍大,他背得十分吃力，身上沾滿血污,卻一聲不吭地繼續(xù)向前走著。狍子背上和右肩處皆有一塊巨大的傷口，爛得不成樣子,污血正是從里邊流出來的。

    小男孩腰間掛著一個斧頭,想來那傷口是用斧頭砍出來的。然而無名和南月看著那傷，卻都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思索一瞬。

    對于一個七歲小孩來說,能獵到這么大的獵物，已是十分不易。

    唐池雨不由得欣賞地挑了挑眉,可隔壁桌的老獵戶卻猛地站起身,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一陣怒火：給你說了多少遍，打狍子要從腹部頸部下手！這張狍子皮能賣整整三十兩銀子，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小男孩沒有說話，可畢竟年紀(jì)小，不會隱藏情緒，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像是一只隨時都可能撲上去，咬住獵物脖頸的野狼崽。

    去你娘的白眼狼！老獵戶剛才喝了酒，這下被氣得喘著粗氣，拎住男孩的衣領(lǐng)，一巴掌掄了過去，老子好吃好喝養(yǎng)著你，不是要你當(dāng)大爺?shù)模?/br>
    唐池雨本想出手護(hù)住小男孩，卻被無名攔住了。

    獵戶此時也顧忌著一旁的外人，沒有再繼續(xù)打罵。小男孩恢復(fù)麻木的表情，一聲不吭再度扛起狍子，緩慢地走向后院里。狍子剛才掉在地上，落下一地的斑駁血跡。

    獵戶夫妻再度恢復(fù)憨厚笑容，一邊收拾地上污跡，一邊向三人道歉：三位姑娘，著實(shí)不好意思那孩子就是從大興山那頭逃來的，我們好心收留他，他卻就知道惹麻煩，實(shí)在是晦氣。

    唐池雨此時再看夫妻兩的笑容，腦海里倏地回想起大年初一那日，秦王看向她時的關(guān)懷目光。

    老夫妻的笑容和秦王的目光，明明沒有一丁點(diǎn)兒相似之處，可唐池雨此時，卻感覺它們本質(zhì)上沒有一絲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