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的燈壞了，她只能借助窗外街道的燈光摸索著從包里翻出鑰匙，正準(zhǔn)備開門，身后忽然踉蹌地?fù)渖蟻硪粋€人影，帶著濃烈的酒氣，不管不顧地親吻她的脖頸，毫無章法地啃嚙著，就像是久行沙漠的干渴之人乍然見到活水，于是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仿佛這樣才能解渴，才能活命。

    一般女生大晚上回家碰到這種情況，一定會嚇到失聲尖叫，顏喬起初也被嚇得不輕，可等完全被那人從背后抱住，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他的氣息他的觸摸，她立刻就冷靜下來。

    因為身后的那個人不是她最開始以為的那種會出現(xiàn)在社會新聞里作案的歹徒，她跟他上了那么多次床，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的心跳他的氣息，他一抱她就知道，他是誰。

    顏喬麻木地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耐道：“你又發(fā)什么瘋？”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路嘉?！?/br>
    第49章 我想你想到快要發(fā)瘋……

    “喬喬……”他含糊不清地道：“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到快要發(fā)瘋……”

    顏喬聞著他身上的酒精味，皺眉道：“你喝酒了？”

    路嘉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想起他在她后面，她看不到，于是乖乖“嗯”了一聲，聲音帶著點(diǎn)鼻音，很奶。

    顏喬咽了口口水，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怪不得來我這里發(fā)酒瘋?！?/br>
    路嘉把下巴枕在顏喬的頸窩間，輕輕磨蹭著，帶著點(diǎn)撒嬌乞求意味地道：“喬喬，你原諒我好不好……是我做錯了……以前也都是我不好，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你可憐可憐我……”

    顏喬聞言拿開了路嘉環(huán)繞在腰間的手，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樓道里的燈壞了，光線昏暗，路嘉穿了一件黑色風(fēng)衣，他這樣站著，是修長的手辦身材，但是之前蜷縮在門口，又埋著腦袋，是黑乎乎的小小一團(tuán)，也難怪一開始她沒有發(fā)現(xiàn)。

    不過現(xiàn)在他正對著她，一張臉冷白發(fā)光，倒不至于看不清。

    顏喬就這樣站在他面前，借著窗外的燈光一瞬不瞬地審視著他。

    路嘉一直是一個張揚(yáng)肆意的人，本質(zhì)從不把誰放在眼里，無論對方是愛他愛得要死，還是恨他恨的入骨，他都不會多看他們一眼，因為他毫不在乎，這關(guān)他什么事呢？他為什么要在乎那些他毫不在乎的人對他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因為漫不在乎，所以從來不會畏懼猶疑，緊張忐忑，但現(xiàn)在面對顏喬的審視，他生平第一次覺得無措緊張，一雙手下意識地攥緊，心臟也開始劇烈地跳動，他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顏喬對他的宣判。

    像是為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爭取減刑，獲得諒解，他開始嘗試著笑，盡管這對他現(xiàn)在來說有些生疏和困難自從和顏喬分手后，他幾乎都忘記笑的感覺了。現(xiàn)在再笑，不過是因為從前在一起時顏喬最喜歡看他笑。

    顏喬靜靜地看著他，依舊是漂亮精致的一張臉，慢慢綻出一個笑，稍顯小心和生疏，帶著點(diǎn)刻意和討好，美則美矣，卻毫無生氣。

    顏喬冷冰冰地審視他，半晌給出評價：“你笑得，真惡心。”

    路嘉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

    顏喬嗤了一聲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路嘉，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討好人的樣子就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你天生就是不會討好人的人，討好得那么生疏，不倫不類，人不人狗不狗的，有什么意思呢？”

    “不過看你這樣低三下四地求我，討好我，就算是在做戲，我也還是很受用……嘖，要是我們家世對調(diào)就好了，我有足夠的錢養(yǎng)你，而你又無權(quán)無勢地任我搓圓捏扁，那這樣，你這么上趕著，我或許在你騙了我之后還能留你在身邊包養(yǎng)你，可眼下這個情況，我不敢養(yǎng)你，也養(yǎng)不起你，你這樣求我有什么用呢？”

    路嘉狠狠攥緊了拳頭，復(fù)又緩緩松開，抿了抿唇道：“我要是想跟你在一起，沒有誰可以阻攔，所以你沒有什么好不敢的，至于錢，我自己有，我可以養(yǎng)你?！彼f著深深地看了顏喬一眼，小心地伸手，試探地想要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你這是倒貼嗎？”顏喬不可置信似得，嘲弄地看著他：“什么時候我們高高在上的路嘉賤到這種程度了？”

    路嘉沉默了一會兒道：“隨你怎么說，我想過了，我不能沒有你。”

    顏喬嗤了一聲道：“是嗎？就算你再和我在一塊兒，我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沒有底線地讓著你，把你當(dāng)祖宗一樣供著了。相反，你應(yīng)該學(xué)會怎么讓我開心，讓我舒服?！?/br>
    路嘉以為她答應(yīng)了，一雙眼睛立刻有了光：“當(dāng)然，只要你能讓我和你在一起，你以后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路嘉一瞬不瞬地看著顏喬，連忙道：“我發(fā)誓。”

    顏喬慢慢笑道：“我真心動，可仔細(xì)想了一想，還是算了，”她看了他一眼，收了笑意：“我還是不想再見到你了，那會讓我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我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路嘉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來：“喬喬，你騙我？”

    顏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嗯，也可以這么說。生氣了？怎么，只允許你騙我，不允許我騙你嗎？寶貝，你還是這么不講道理?！?/br>
    路嘉不說話，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就從心底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胃里一陣陣刺痛，酗酒的后遺癥上來了，他之前喝了不少酒，但見到顏喬的那一刻已經(jīng)醒了大半，這會兒卻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犯暈。

    好難受啊，路嘉胡亂地想，哪里都難受，胃難受，腦袋難受，心臟……更難受，他想，要是能夠永遠(yuǎn)睡下去就好了，因為一旦清醒，就會難受。

    顏喬皺著眉，她發(fā)現(xiàn)路嘉的臉色很不好，剛想開口，下一秒，就見路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路嘉！”她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去接，路嘉垂直倒在了她的懷里，腦袋靠在了她的肩上，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懷抱，懷里的軀體是熱的，她不知道為什么心安了一點(diǎn)，或許是路嘉總是給人一種冷的觀感，就像一種叫做“通感”的修辭，你光看著他，就覺得他的觸感是冰涼的，這種錯覺會讓她很不安，所以她從前總愛抱著他，親他，碰他，總之一定要和他接觸。

    而剛才路嘉倒下的那一刻，臉上流露出的那種脆弱又絕望的神情，更是加劇了那種錯覺，讓她以為路嘉的身體也是冰涼的。

    這聽上去很荒謬，但是當(dāng)時她就是害怕。

    她怕路嘉死了。

    她偏頭看了路嘉一眼，整理好心情：“要死也別死在我家門口，”卻到底還是把他搬進(jìn)了家里。

    等把他放到沙發(fā)上后，她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察覺出不對，燈光下路嘉的臉上泛著點(diǎn)不自然的紅，她皺了皺眉，連忙伸手試探，這才發(fā)現(xiàn)他額頭異常的燙。

    他發(fā)燒了。

    顏喬連忙拿了點(diǎn)備用的退燒藥，又倒了杯水，走到他身邊把他半扶起來，嘗試著給他喂藥，可路嘉迷迷糊糊中并不肯配合，把頭歪過去哼哼唧唧。

    顏喬就冷笑了一聲：“愛吃不吃，你以為還是從前啊，吃個藥還要我哄你？慣得?！毕肓讼胗值溃骸澳悴皇强诳诼暵曄胍氐轿疑磉厗?？剛才還說以后無論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這我還沒答應(yīng)你，你就這么不聽話，要我怎么相信你？”

    路嘉掙扎著睜開眼睛，看向她道：“給我?！?/br>
    顏喬看了他一眼，喂他吃了藥。

    路嘉乖乖吃了藥之后就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神濕漉漉的，顏喬皺了皺眉道：“起來。”

    路嘉立刻戒備地往里縮了一縮：“你這么快就要趕我走？”

    顏喬十分無語：“你生病了，我送你去醫(yī)院。”

    原來是送他去醫(yī)院……路嘉松了口氣，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泛著光，忍不住笑了一下：“沒事的，我經(jīng)常發(fā)燒，吃了藥就好了，不用去醫(yī)院，你不用擔(dān)心，”

    顏喬看著他，忽然有些恍惚，這好像是他們分開以來，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他笑，之前門外那次，不算。

    他笑起來還是那么好看，顏喬忽然悲哀地想，這樣的笑容，她見一萬次也還是會心動一萬次，無關(guān)愛恨，她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忘記眼前的這個少年了。

    再回過神來時，路嘉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靠了過來，離她極近，她連忙推了他一把道：“你干什么！”又想起他剛才的話，連忙反駁道：“擔(dān)心你？我只不過是怕你死在我這里，你們家不會放過我，尤其是你那個小舅舅?！?/br>
    路嘉被推到了沙發(fā)背上，故意夸張地“啊”了一聲：“喬喬，我生病了，你還推我……”他看著她，忽然收斂了神情，慢慢地道：“喬喬，這段時間，我很想你……”

    顏喬看著他，眼里無悲無喜，只是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道：“路嘉，我說過了，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今天生病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說那些諷刺的話了，我最后再跟你說一遍，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當(dāng)初答應(yīng)得也很痛快不是嗎？”

    “可是我反悔了……”路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喬喬，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故意的，那些不是故意犯罪的都能有減刑的機(jī)會，甚至有機(jī)會被諒解，你不能直接宣判我死刑?！?/br>
    顏喬伸手擦拭了一下他的淚痕，放軟了聲音道：“別哭了，你已經(jīng)長大了，男子漢怎么可以輕易哭？說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嗎？我剛剛一直在想，其實(shí)，我已經(jīng)不恨你了……”

    路嘉哭得更兇了，眼淚像不要錢一樣，滿臉淌著水漬：“為什么不恨我了？”

    顏喬不恨他，在眼下這種境況下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她也并沒有原諒他，說明也不愛他了，愛沒有了，如果連恨都不在了的話。他不知道他在顏喬眼里跟路上擦肩而過的一個路人有什么區(qū)別。

    他寧可她恨他一輩子，也好過多年以后別人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時，她笑著反問道：“他是？”

    遺忘才是最殘忍的。

    果然顏喬答道：“不恨你還不好嗎？你當(dāng)時倒下來的時候，我真怕你死掉了，我不想你死，所以我想，我大概也不恨你了。其實(shí)坦白來講，跟你在一起的這大半年來，你除了愛發(fā)脾氣，需要人哄之外，其他方面對我還挺好的，我喜歡什么，你就給我什么，送我好多好多東西，我去哪里，你都會來接送我……”

    “摸對了脾氣的話，你也挺好哄的，你生日的時候，我不過是給你織了一條圍巾，你就開心得不得了，我生日的時候，你卻送我了一條幾十萬的紅寶石項鏈……你送我的東西，我都留在你那兒了?！?/br>
    顏喬看了他一眼：“你當(dāng)初為了報復(fù)顏書良刻意接近我，騙我，說那樣的話羞辱我，我那時候是真的很恨你。”

    “可后來想想，我難道要這樣一直恨你嗎？恨一個人是很累的，我應(yīng)該重新開始生活?！?/br>
    “顏書良傷害了你和你mama，但我是不知情的，你報復(fù)顏書良沒錯，可你不應(yīng)該利用我，誠然，作為顏書良的女兒，或許就該父債子償，但路嘉，償還完了，我和你之間，真的就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了?！?/br>
    “顏書良你已經(jīng)成功報復(fù)到了。你羞辱我的話，我也加倍還給你了，只有一件，我從前，是真的很喜歡你，這么算下來，你還是欠我的看在這一點(diǎn)的份上，你放過我好不好？”

    路嘉抽噎著不說話。

    “你總說你不是故意的，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沒有完全說謊，但是這里面又有多少真心呢，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不管你是真的后悔還是做戲騙我，我們都回不去了。更何況，我潛意識里更相信后者，一旦我和你再在一起，我以后就會過著杯弓蛇影的生活，每天疑神疑鬼，擔(dān)驚受怕，我不想這樣。”

    “我不想因為愛一個人而把自己變成這樣，如果我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我肯定會變成瘋子?！?/br>
    “我不想變得不像我自己，變得沒有尊嚴(yán)，沒有底線，甚至瘋瘋癲癲，路嘉，我真的累了，你放過我好不好，也放過你自己，顏書良從你mama出事后就被趕出了當(dāng)時所在的學(xué)校，大受挫折，從此渾渾噩噩地過了半輩子，磨滅了斗志，他活著的唯一寄托就是我了吧，可我偏偏又出了那樣的事，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會以為是他連累了我，余生都將在悔恨和愧疚中度過?！?/br>
    “而我知道了我的身世，大概和他也回不去了，原來他并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原來他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br>
    “我會好好照顧他，給他養(yǎng)老，但恐怕，不能再毫無芥蒂地叫他爸爸了?！?/br>
    “他這一輩子不會再好過了，當(dāng)然了，這都是他活該，我想說的是，你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放過你自己吧，也放過我?！?/br>
    “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氣和地和你說話，因為以后可能也沒有這樣的機(jī)會了我希望也不要有。路嘉，你家里人也希望你收手吧？所以，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我們都應(yīng)該開始新的生活。”

    路嘉苦笑了一聲：“新的生活？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以后了……”他根本無法接受在他漫長的余生中沒有顏喬。

    雖然他和顏喬已經(jīng)鬧得很難看了，但在今天之前，其實(shí)他一直存有一絲幻想，可當(dāng)顏喬用那種平靜的語氣對他說出那一番話，當(dāng)她對他說“我不再恨你了”時，他就知道，這一絲可憐的幻想也將不復(fù)存在。

    原來顏喬不會一直在原地等他，不是每次他回頭。都能看到她。

    他忽然就覺得可笑，可笑他之前還認(rèn)為自己并沒有多喜歡顏喬，可他明明……已經(jīng)為她變成了這樣。

    然而如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太遲了。

    路子濯回家后已經(jīng)快十一點(diǎn)了，他到了客廳，將外套脫下，管家立刻上前接過外套。他松了下襯衫頸扣，一邊問道：“嘉嘉睡了嗎？”

    管家臉色立刻不對勁了，小心道：“小少爺他……他不是去找您了嗎？”

    “找我？”路子濯立刻皺眉道：“他什么時候過來找我了？”

    “就是……九點(diǎn)左右……”

    路子濯低聲罵了句臟話，一把扯回了管家臂彎里的外套，一邊披上，一邊吩咐道：“把司機(jī)叫過來，陪我去一個地方?！?/br>
    自從顏喬說完那番話后，路嘉就一直靠坐在沙發(fā)上，也不說話，神情一直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忽然叫了她一聲：“喬喬……”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勉強(qiáng)抬頭看了她一眼道：“再給我一顆藥……”

    顏喬皺眉道：“什么？”

    “退燒藥……”

    顏喬看了他一眼，剛轉(zhuǎn)身想要回去拿藥，就聽身后咚的一聲，她連忙轉(zhuǎn)身去看，就見路嘉已經(jīng)倒在了沙發(fā)上。

    “路嘉！”她立刻上前察看，發(fā)現(xiàn)他臉上燙的驚人，連忙手忙腳亂地把他扶了起來，準(zhǔn)備帶他去醫(yī)院。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顏喬正要扶著路嘉出去，卻在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愣在了原地。

    路子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等看到她旁邊的路嘉時，忽然皺起了眉：“他又發(fā)燒了？”

    顏喬愣了一下：“是?！痹捯魟偮?，路子濯就從顏喬手里扶過路嘉，小心翼翼地交給司機(jī)：“帶他去醫(yī)院?！?/br>
    司機(jī)連忙答應(yīng)，扶著路嘉走遠(yuǎn)了。

    顏喬漸漸收回目光，正打算關(guān)門，路子濯卻往前走了半步，一手抵住了門，低頭看了她一眼道：“我們談?w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