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進劍閣之前，紀天澤像是心有所感，向著身后望了一眼，然后忍不住瞳孔猛縮，露出了像是見鬼了一樣的表情。

    在他心中，那早就是一個死人了。

    姜小樓站在人群最后，唇角微揚，但沒有任何的笑意。

    第97章

    直到置身于劍閣之中, 姜小樓才明白為何承劍弟子在這里會有格外的優(yōu)待。

    她沒有進行過承劍儀式，但在許久許久以前，鑄劍峰主就曾經(jīng)在姜小樓身上留下了一道她自己并不知道的“意”。

    在其余主峰, 這應(yīng)當(dāng)是承劍之后才能得到的東西。但是因為一直都隱而不顯，只有在劍閣之中才能流露出來些許, 總而招來這些劍意的偏袒。

    劍意，本身也是意。

    劍閣之中的劍意有多少道, 誰也說不準, 但事實上, 劍閣中的劍意是比劍冢之中的劍還要多的。因為同一人可以留下不只一道劍意來尋找傳承, 但是劍卻唯一。

    姜小樓可以輕而易舉地感覺到這些劍意的親昵，和她在劍冢之中受到的排斥感覺截然不同。

    這既是因為姜小樓有一個在外看來是天生劍心的資質(zhì)，也是因為她事實上并沒有學(xué)過許多劍法, 所以不會因為自身劍道的傾向性導(dǎo)致錯過一些強大劍意的傳承。

    可以說姜小樓就是此地劍意最滿意的修士——修為不低, 心性堅韌，還沒有被別的劍意給打上標簽，簡直完美！

    但是比起此地的劍道傳承，她更想尋找的是另一種東西。

    《鑄劍術(shù)》的傳承，也會在此處嗎？

    這姜小樓是從鑄劍峰主留下的意推斷出來的。

    她這個師父看似隨性妄為，實則步履維艱……但不論如何，鑄劍峰主卻從一開始, 就給她鋪好了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前路。

    姜小樓心中也隱隱明白，《鑄劍術(shù)》和鑄劍峰的劍應(yīng)當(dāng)也是兩種東西, 她承的并非鑄劍峰之劍。

    而循著鑄劍峰主留下來的東西, 姜小樓繼續(xù)在劍閣之中前行。

    劍閣當(dāng)然不會像藏書閣一樣規(guī)規(guī)整整，而是劍意四散其中，只是因為有布置下的陣法壓制, 才沒能讓劍意相互之間彼此消磨，不然別說等劍宗弟子們來接受傳承了，光是這些劍意自己打架，不出幾天就會打到消失。

    畢竟，劍道鋒利且唯一，沒有哪一種劍意會喜歡被挑釁。

    但遇到喜歡的人的時候，除外。

    漆黑的空間里面只有劍意凝成了發(fā)著光的靈劍虛影，此道影子可虛可實，全看劍意是如何選擇的，如果不曾被劍意擇中，劍意就是根本接觸不到的水中月鏡中花。

    姜小樓在鑄劍峰遇見的那個筑基弟子正是如此，他的資質(zhì)并不差，不然不會被眼界極高的顧蕊看中，但是因為他境界不高，也對劍道的領(lǐng)悟不深，所以才劍閣之中，來來去去遇見的劍意全都是虛浮的影子，伸出手也只能徒然穿過。

    像他這樣的弟子們不在少數(shù)，雖然心中早就做好了空手而歸的準備，而且也知道劍閣一貫以來是不講情理的，但是，試問這些小弟子們，誰沒有做過一個被劍閣中強大劍意選中，一躍成為絕代劍修的美夢呢？

    可是夢是夢，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這些劍意冷漠到讓他們都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說什么劍閣，這里根本就是一個虛擬靈劍展示館吧！這些劍意真的會主動挑人嗎？！

    而就在此時，一個光團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

    是的，那只能用一個光團來形容，而且還是不斷變化的光團，因為后面的劍意落下了，前面的劍意又補上，可惜都被隔絕在外面，沒有一個能靠近光團里面那個人的。

    而小弟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對他愛答不理的那道劍意朝著光團里面的修士去了，而姜小樓根本就不帶接近的，口中只吐出了兩個字。

    “謝謝?！?/br>
    過了一會，她又補上下半句，“走開?！?/br>
    姜小樓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或許路過了她的師弟，而且狠狠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但反正他們也不可能有什么交情，這不重要。

    劍閣巨大，姜小樓唯一一個想偶遇的是紀天澤，因為她想看看能不能搶到紀天澤的傳承，但不曾相遇，那就只能算是紀天澤走運。至于姜小樓而言，最重要的還是《鑄劍術(shù)》。

    她越過層層劍意，終于來到了那呼喚著她的劍意之前。

    然后……穿過了一道虛影。

    “什么意思？”

    姜小樓不解，然而這道劍意卻無比冷漠，哪怕鑄劍峰主的“意”在使它和姜小樓相互吸引，它卻依然不肯靠近姜小樓，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排斥之意。

    “你不認可我？”

    姜小樓凝眉問道，因為意與意的相連，她可以明顯感知到這道劍意的排斥，就像是尋常人的情緒一般，劍意對于她深深的不喜，因為鑄劍峰主強加于姜小樓身上的引導(dǎo)。

    這道劍意在表示，它想要一個自己擇中的傳承者——而不是被迫被牽引。

    察覺到這一點，姜小樓忍不住嗤笑一聲，“不知所謂。”

    若沒有鑄劍峰主的牽引與傳承，她固然無法來到這里，可是這道劍意在此地只怕也要數(shù)千年之久，它自己找到傳人了嗎？

    但不論姜小樓如何作想，也不論她資質(zhì)幾何，甚至正在被周圍的劍意爭搶，《鑄劍術(shù)》指向的這道劍意就是不肯為她所得，而且格外抗拒著姜小樓。

    姜小樓幽幽道：“我的耐心真的不多?！?/br>
    劍意絲毫不為所動。

    此時劍閣之中已經(jīng)有傳承的光輝陸續(xù)出現(xiàn)，姜小樓卻還在和劍意相互糾纏著，劍意本身自然是有恃無恐——一個修士能把它怎么樣呢？

    但是很快，這道只是隱約有了一絲靈智的劍意自然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驚懼的情緒。

    只有在它擇中的人面前，它才會化作一道真實的劍影帶著被擇中的傳承者去體悟，去接受傳承。

    可是它根本就沒有自己給出傳承的意思，眼前這個修士究竟做了什么？！

    “劍意……也是殘存于天地之間的靈，只要是靈，就可以御。”

    當(dāng)代御靈宗主默默地道，語氣中帶有一絲隱約的嘲諷。

    姜小樓原本想要留著對付擇中紀天澤的劍意，但沒有料到的是，居然還真的有劍意看不上天縱奇才的她……那她也只好讓這道高傲的劍意明白一下什么叫做御靈好了。

    不需要經(jīng)過劍意的自主擇選，姜小樓以外力壓制了這道劍意，讓它不得不屈服于她，而靈劍化虛為實，握住劍柄之后，姜小樓也自然地落入了一段傳承記憶之中。

    劍閣之中的劍意傳承千奇百怪，有的會讓修士陷入一場幻夢，在夢中學(xué)習(xí)，有的直接把劍道的見解和意識灌入修士的腦海，有的則會回溯這道劍意主人的記憶。

    其實這道劍意原本也可以有一種教學(xué)的形態(tài)，但是因為姜小樓太過強硬，直接控制著劍意來到了記憶之中。

    ……

    大雪。

    姜小樓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雪花，就算是中州大陸之上最為寒冷的極北，也沒有像這樣下雪的時候，就像是捅破了天一樣，雪花在往下倒，瞬息之間，地上就累積了半尺的雪花。

    那么，按照這個速度，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雪就能把人完全淹沒！

    這會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姜小樓從沒在任何典籍里面見過關(guān)于這樣可怕的大雪的記載。

    她安靜地看著，在雪中出現(xiàn)了兩名修士，正在御空而行。

    其中一個修士似哭似笑，表情凄苦，“他們果然來了，上天降災(zāi)……呵……”

    另一名修士亦道：“北地暴雪，南地大旱……西洲又能支撐多久呢？”

    男修道：“已經(jīng)無所謂了……凡人總要跪的，早就彎下了膝蓋?！?/br>
    “這不能怪他們，阿兄?！?/br>
    原來這是一對兄妹。

    “他們跪了就能活下去，我等卻不能?！?/br>
    “我們也可以……”

    “不！”男修的話被他的meimei打斷，她堅定地道，“我們不可以。阿兄，我們不能如此?！?/br>
    男修頓了一頓，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茫茫的大雪，“若不能如此，與這北地共存亡，倒也無妨。事到如今，唯有一條死路?！?/br>
    “我不信！”那名女修道，“我不相信。天道不會如此無情……”

    “天道如何會給我等留下一條活路呢？”

    男修要比另一人悲觀的多，喃喃道，“天道無情。”

    在他們言談期間，雪已經(jīng)越來越大，姜小樓四下打量，才發(fā)現(xiàn)了一處陣法結(jié)界，落在此地上空的大雪都被融化散落。

    結(jié)界之下，是許多擠在一起的凡人。

    她這才意識到，那名男修其實一直在支撐著這座結(jié)界，妄想以一人之力對抗這場天災(zāi)。

    可是，人之力，如何能夠呢？哪怕他是修士，也難免力有不逮，更何況這場大雪一直在紛紛揚揚，始終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放眼望去千里之內(nèi)只剩下白茫茫雪原，不知別處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庇護之地，但這里顯然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姜小樓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看著這里的凡人一個個因為凍餓而死，而僅有的兩個修士，這對兄妹也先是從眾人的救世主變得被眾人厭惡……凡人淺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二人究竟付出了什么。

    男修一日比一日衰弱，這里的陣法只有他能夠支持著，而他也付出了耗盡生命的代價。

    在他離去的那一天，雪依然很大，男修徹底失去了呼吸，但在最后一刻，幾乎是獻祭了自己保住了這座結(jié)界。

    可是，失去了男修之后，這座結(jié)界又能支撐到什么時候呢？

    另一名修士只恨自己學(xué)藝不精，若男修離去，她也只能用出和男修一樣的獻祭方法來維持著陣法。

    他們二人維護這些凡人不為回報，也不為感激，但是這名修士要把男修下葬的時候，卻意外遇見了那群凡人之中的耆老。

    老人其實已經(jīng)命不久矣，甚至幾次想過要絕食來把剩下的食糧留給嬰孩，但是因為他是這些人之中的支柱，他也不敢輕易死去。

    可是他也從沒想過，男修會先一步走在他前面。

    男修的尸身之前，那名老人遞過來的是一只渺小的火把。

    嚴寒之地，這種可以取暖的東西難得，每一根木柴都無比貴重。

    老人小心翼翼護持著這根火把，將它交到修士的手中。

    他用帶著鄉(xiāng)音的話道，“祝愿這火能溫暖他離去的路?！?/br>
    在那一瞬間里，此地唯一一個修士潸然淚下。

    以火照歸人，是在遠古流傳著的習(xí)俗。因為林中的猛獸畏懼火種，所以人們認為火苗代表著安全，同時也帶來了溫暖。

    然而……

    這名修士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所以耆老也沒能聽清楚她的喃喃低語。

    “盜火者已化身成賊……”修士又哭又笑地看向那顫顫巍巍的火苗。

    “但火種永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