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妧說完，蕭頤才去認(rèn)真的打量她，火焰映照下，是她一如既往的嬌美容顏，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就仿佛一汪清澈的池水，巧笑嫣兮，有些昏暗陰冷的山洞似乎都因為她的笑靨而變得明亮。

    蕭頤思緒有瞬間的恍惚。

    一邊是那個月光下扯著他的袖擺脆嫩嫩喚他小哥哥給他送糖的女童，一邊是屈膝坐在火堆旁撐著下巴笑吟吟看著他的美貌少女。

    如果說從前她就像是一只小心翼翼打量周圍環(huán)境的兔子，哪怕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她立馬逃走縮回自己的安全小洞xue，那現(xiàn)在，咄咄逼人又漫不經(jīng)心的她，就仿佛是褪去了幼毛徹底長大隨時準(zhǔn)備展翅高飛的雄鷹。

    她從來都不是一朵只能依附在人身上汲取養(yǎng)分的莬絲花，蕭頤深刻的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哪怕她表現(xiàn)的嬌氣任性不講理，但她同樣聰慧堅韌沉穩(wěn)。

    從戰(zhàn)場上鍛煉出來的過人敏銳力讓他幾乎是瞬間察覺到姜妧微妙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

    蕭頤感覺到他的心在怦怦亂跳，就仿佛在沙漠中踽踽獨(dú)行的人突然就見到了一點(diǎn)綠影，只要再往前走，或許就是一片綠洲。

    山洞里很安靜，除了不時柴火燃燒發(fā)出的“噼啪”聲之外，就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算了，不聊了，吃飯吧，都快餓死了。”

    姜妧等了半天，別說是句話了，連個屁都沒蹦出來，她有些不耐煩了，真的是，這人是腦子有坑嗎？不該說話的時候就喜歡瞎逼逼膩膩歪歪悶sao又矯情，你正當(dāng)讓他說又一棍子下去都蹦不出個屁來，難怪她看他不順眼。

    這什么表情嘛，搞得像逼良為.娼似的。

    姜妧伸手，示意他將已經(jīng)剔好的魚rou遞過來。

    沒有魚rou。

    因為一直裝啞巴的人終于開口了：“不會?！?/br>
    姜妧：“...？”

    不會啥？

    “我剛回營帳并未見到你的人，原以為你是帶著陸勵去外頭玩，想著你待會兒就會回來，便沒讓人出去找，”只聽蕭頤緩緩開口，沒有用“朕”這個自稱，聲音同樣平緩，就仿佛只是在簡單的敘述一件事。

    “后來聽見打雷聲，你還未回來，我準(zhǔn)備讓人去將你喚回來，結(jié)果就得知你就在我回來前兩個時辰就帶著陸勵回梓州了，外頭雷聲那么大，不知道為何，我心慌的很，于是趕緊讓人備馬追了出去，幸好你們還未走遠(yuǎn)。”

    “那能走的遠(yuǎn)么？”姜妧撇嘴：“統(tǒng)共就出發(fā)了兩個時辰，其中有一個半時辰的時間都在推馬車，能走出三里地都算不錯了?！?/br>
    蕭頤沒理她，繼續(xù)：“幸好追上來了，原本追來的時候我還很生氣，想著追上了一定要好好訓(xùn)訓(xùn)你，出門在外怎么能這么任性？”

    訓(xùn)？

    怎么訓(xùn)？

    姜妧眨巴了一下眼，突然就有些好奇，不禁有些邪惡的想，徒手還是上道具？比如鞭子啥的咳咳咳...暴露了暴露了。

    “可當(dāng)我看見你跌落山崖的時候，頓時心中什么想法都沒了，大腦一片空白，哪怕當(dāng)初自己命懸一線時都沒有過這種恐慌?！?/br>
    “你方才問，若是我因此缺胳膊斷腿甚至是失去性命，會不會后悔，”蕭頤淡淡笑了笑，認(rèn)真答：“不會?！?/br>
    “一個男人，如果連他心愛的女子都護(hù)不住，那又何以稱之為男人？”

    蕭頤看著她在火焰下晦暗不明的面容，扯了扯嘴角：“你看，我說了，你又不信?！?/br>
    是挺讓人難以置信的。

    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事業(yè)型男主，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戀愛腦，這擱誰身上能信啊。

    姜妧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她給蕭頤灌迷魂湯了，要不怎么能把人給迷得三魂五道讓人為她癡為她狂為她哐哐撞大墻呢？

    “可以吃了，小心燙，里面或許還有一點(diǎn)小刺，吃的時候多嚼兩下，免得卡嗓子?！?/br>
    用樹葉包著的已經(jīng)被挑好刺的魚rou被遞了過來，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聞到魚rou炙烤后的香味兒。

    姜妧接過，用簡易木筷撅著嘗了一口，因為加了那個什么酸果的汁水，原本沒什么味道的魚rou上帶了一點(diǎn)野果的酸，很清新，又多了一層風(fēng)味，味道還挺不錯。

    看著簡短回答完，就又去認(rèn)真處理另一條魚的蕭頤，姜妧突然道：“不是不信，就是很好奇，陛下，您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也太快了，明明之前嫌棄我嫌棄的要命，現(xiàn)在又說喜歡我，喜歡的連命都能豁出去，這速度簡直...”

    “沒有嫌棄?！辈坏冉獖€說完，蕭頤就直接打斷。

    “你確定沒嫌棄？”姜妧撇嘴：“得了吧，入宮好歹也這么多年了，咱見面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有個詞叫啥來著？避如蛇蝎，對就是蛇蝎，我尋思著我怎么著也還沒可怕到那種地步叭，怎么就這么遭人嫌棄呢？嫌棄的我都快自閉了...”

    “讓我想想，咱是從什么時候才開始有牽扯的，”姜妧作勢思考了一番，恍然：“對，好像就是那次您出宮視察，回來的路上被雷給劈了，然后從那之后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不瞞您說，臣妾都要以為您是不是中邪了?！?/br>
    “您說，您怎么就突然這么大變化呢？”姜妧眨巴著眼睛：“臣妾還真挺好奇的，要不您給展開講講？”

    姜妧覺得她現(xiàn)在就是典型的膽大包天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居然還真的啥都敢說啥都敢問。

    但她確實(shí)是很好奇，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長一段時間了，今天終于有機(jī)會問出來了。

    嗯...有啥說啥的感覺就是一個字——

    爽！

    聽著姜妧的問話，蕭頤口中突然就有些泛苦。

    在他聽來，就是姜妧對她這幾年所受委屈的質(zhì)問，這個問題其實(shí)并不難回答，但...他要怎么說？難不成直接告訴她，因為汝南王不愿意讓她入宮，所以就拿兵符跟他做交易，然后他就同意了...

    但他若是不說，她遲早也會知道。

    與其從旁人口中聽說成為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倒不如他自己揭穿，況且，這本就是他自己造的孽。

    “我從未嫌棄過你，也未討厭過你?！彼趺磿憛捤兀肯雽⑺踉谑中奶鄱紒聿患?。

    平靜開口：“當(dāng)年，宮宴過后，汝南王曾進(jìn)宮一趟，此事你可知道？”

    姜妧遲疑了一下，點(diǎn)頭。

    “那你知道汝南王入宮，都跟我說了些什么么？”蕭頤問。

    姜妧眨眨眼，不明所以。

    還能說什么？左不過就是求封妃圣旨，順便暗示一下不能欺負(fù)他的寶貝閨女，這種事她相信阿爹是做得出來的。

    “汝南王與我說，他不想你入宮，但又拗不過你，所以就給了我一塊可以號令十萬大軍的兵符，讓我晾著你，不見面不寵幸，等你什么時候頭腦清醒了不再嚷嚷著要繼續(xù)當(dāng)貴妃了，就給你準(zhǔn)備一個假身份送你出宮，可...”

    后面的話姜妧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只覺得滿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晴天霹靂！

    當(dāng)真是晴天霹靂！

    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幕后cao作，簡直就是震驚她全家，不，她全家只有她一個人是震驚的。

    難怪每次寫家書阿爹字里行間都表現(xiàn)得十分云淡風(fēng)輕，似乎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她在宮里的處境，也不說催孕啥的，感情這兩人居然在私底下還達(dá)成了這種交易。

    十萬大軍，換她在宮里的臨時居住權(quán)。

    尼瑪，這聽起來有點(diǎn)奢侈?。?/br>
    “妧妧，我…”

    “閉嘴，”姜妧直接打斷：“你待會兒，你先別說話，讓我緩緩?！?/br>
    看著滿臉震驚似乎對個回答感到很是不可思議的姜妧，蕭頤張了張嘴，想說話，但還是沒有出聲。

    他只覺得心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姜妧臉上，不敢放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心中對她可能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做出了無數(shù)種應(yīng)對的法子。

    只是——

    “那我這幾年在宮里的吃喝算誰的？別不會我爹還得給我交伙食費(fèi)叭？”

    按蕭頤的說法，這說白了就是掛名暫住，兵符是用來抵租金的，那生活費(fèi)是不是得另算？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蕭頤：“……”

    蕭頤想過一百種姜妧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卻唯獨(dú)沒有想到她會弄出一百零一種，看著一臉rou痛，扳著指頭數(shù)她這幾年生活有多奢侈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加起來得有多少銀錢的姜妧，蕭頤一時還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就…很愣。

    半響，蕭頤才勉強(qiáng)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用。”

    “那就行?！苯獖€松了一口氣。

    白吃白喝啊，那看來還沒虧太多。

    “你就不氣？”蕭頤試探問。

    “氣啊，我都快氣死了，”姜妧點(diǎn)頭：“氣的我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姜妧不住的呼吸，試圖將不斷往心頭涌的那股酸澀情緒壓下去。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唯獨(dú)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

    汝南王府身為大慶唯一的異姓王，從開國之初直到現(xiàn)在能屹立不倒，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手握兵權(quán)，但就是因為她的任性，阿爹為了滿足她的小小愿望，竟然將汝南王府安身立命的兵權(quán)拱手相送，只為給她留一條退路。

    敗家女?。?/br>
    妥妥的敗家女??！

    這尼瑪生塊叉燒都比她強(qiáng)。

    “所以，您一聽有免費(fèi)的兵符送上門，立馬就見符眼開，麻溜的就將我接進(jìn)宮了，然后就當(dāng)個花瓶似的在宮里供著，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您這幾年好吃好喝的給我養(yǎng)著？”

    姜妧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是不是說，我現(xiàn)在如果想要麻溜走人，那也是可以的，畢竟協(xié)議在先嘛，隨便扯個理由比如貴妃染疾暴斃啥的，我看現(xiàn)在這機(jī)會就不錯，直接說我掉山崖下死了，然后就可以查無此人。”

    姜妧喜滋滋：“艾瑪，陛下，有這種事您怎么不早說呢？早說那咱還這么費(fèi)心折騰啥啊，一拍兩散早走早超生。”

    蕭頤臉色驟然蒼白。

    “有句詩是怎么念來著？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宮里走一遭才知道外面的空氣有多清新美妙，還是我爹了解我啊，知道我干啥都是半盞茶的熱度早早的就給留一條退路，反正您兵符都已經(jīng)到手了，我看我這吃穿用度也挺費(fèi)錢的，就不繼續(xù)賴在后宮增加開支了?！?/br>
    “唉，說來不怕您笑話，都是年少不知事啊，也是，像我這么沒品味沒內(nèi)涵的人怎么配得上陛下您這樣氣宇軒昂武功謀略樣樣精通的精英男呢，這不是典型的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么?！苯獖€作羞赫狀。

    “講真，要不是您說，我還真不知道自個兒這么值錢，十萬大軍吶，嘖，換作是我我也得答應(yīng)，反正就是整個花瓶回家擺著嘛，您家大業(yè)大的反正也吃不窮，多劃算的一筆買賣啊——”

    看著姜妧笑臉盈盈輕聲細(xì)語跟他掰扯的樣子，蕭頤身體有些發(fā)寒。

    “我不是?！?/br>
    “不是什么？不是因為見了兵符才答應(yīng)接我入宮？”姜妧還在笑：“您那會兒估計還在想，這汝南王家的閨女得多不值錢吶，居然還得上趕著送，不是貌若無鹽就是蠢，要不怎么連這種缺心眼兒的事都做得出來呢？”

    “我...”

    “然后您就被雷劈了，”姜妧微笑：“偏偏我又好死不死的撞了上去，陰差陽錯的，嘿，您突然覺得，哎呀，汝南王家這閨女似乎還有點(diǎn)意思，處著處著，您就被美貌與智慧并存的我給深深吸引了，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這么聰明善良貌美如花的小仙女，那可不得好好珍惜？”

    “然后就是該死的帝王的獨(dú)占欲了，想著反正都已經(jīng)入宮了，到嘴的rou絕對不能讓飛了，然后就展開了一系列猛烈攻勢，比如，扒魚刺？”

    蕭頤：“......”

    “我猜您現(xiàn)在一定會說，對不起，妧妧，我明白自己的心意實(shí)在是太遲了，請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一定會好好補(bǔ)償吧啦吧啦...”

    “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姜妧晃著小腦袋，就仿佛在為自己的預(yù)知能力沾沾自喜。

    蕭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