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梅說得對，蘇玄確實對凡人很感興趣，也不可自拔地被凡人之間的情所吸引。

    一見到顧朔，他更是無法控制地淪陷了下去。

    顧朔說自己自私，可蘇玄感謝他的自私， 反正他也不信這個男人只能活到二十六歲， 他必定有辦法

    可還來不及和顧朔商量這件事，事情就急轉(zhuǎn)直下。

    在顧朔來見蘇玄的當(dāng)天夜里，顧朔就病倒了。

    蘇玄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被夜行衛(wèi)阿七匆匆?guī)У筋櫢?nbsp;蘇玄還來不及忐忑自己要見到顧朔的耶娘，就被面色蒼白， 緊閉著雙眼的顧朔扯得心神緊繃，再也注意不到其他的事物。

    阿七捂著額頭道：老大讓我?guī)銇頃r還醒著，他就是怕你見不到他會擔(dān)心， 結(jié)果

    結(jié)果人帶到了，他卻昏睡了過去，那蘇玄豈不是會更加擔(dān)心？

    蘇玄能猜到阿七未盡的話語，但他低聲道：不， 他說得沒錯，你做得也沒錯，多謝。

    蘇玄蹲在了顧朔床邊， 探了探顧朔身體里的靈力。

    那強大的靈力團瘋了一般的沖撞著顧朔的身體， 這就像是有千萬刃在從顧朔的身體內(nèi)部剮著他， 神仙碰上這種事都會撐不住，更何況是區(qū)區(qū)一個凡人？

    蘇玄曾以為顧朔的身體弱只是單純的身體弱而已，他便想著他可以拿靈力吊顧朔的命。

    然而顧朔壓根不是尋常人，他是半妖，擁有半顆靈核，身軀之弱也全是那半顆靈核鎖不住的狂亂靈力在作祟這種靈力，連蘇玄都壓制不住，那么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法子。

    蘇玄蹙了蹙眉，頭也不回地問：只要再給他半顆靈核，讓他的靈核變完整，他的靈力就能全部被鎖住了，妖怪應(yīng)該都知道這件事，阿朔的阿耶又剛好是一只一代九尾狐，為何從來不曾試試用這個方法？

    是不愿意？

    失去半顆靈核的話，一代妖怪至少要花上十年的時間才能等到自己的靈核重新長完整，這期間靈力必定會受到影響大幅削弱。

    考慮到這點，普通交情的一代妖怪不愿意給出半顆靈核倒也正?？砂⑺返陌⒁皇且话闳耍⑺房墒撬H兒

    要是能走這一步，阿朔何必受這番苦受了整整二十多年？

    蘇玄抿了抿唇。

    當(dāng)然，他也知道這世上就算是父子之間，也沒有什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

    然而他的困惑很快就被打消了。

    回答蘇玄這通疑問的，不是阿七，而是一道陌生的嗓音。

    我們不是沒有試過，而是普通一代妖怪的靈核，根本鎮(zhèn)不住阿朔的靈力。

    蘇玄愣了下，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一個與顧朔有幾分相像的俊美男人斜靠在門邊。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而他身旁一臉溫婉的女人則年歲大一些。

    一代妖怪的長相本就會固定在他們能徹底變成人形的那一刻，不再變化。

    蘇玄恍恍惚惚意識到這點時，也已經(jīng)意識過來這對男女是什么人。

    他被嚇了跳，趕緊站了起來，有些尷尬，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男人卻擺擺手示意蘇玄不用拘束。

    他走了過來，阿七對他行了一個禮，而男人便駐足在了顧朔床邊，自嘲道：他前面兩位阿兄生來都是和他們阿娘一樣的凡人之軀，我們便以為他也會如此，卻沒想到他不僅是半妖，還生來就擁有半顆靈核，和一身強大卻狂亂的靈力。

    更諷刺的是，我明明是他阿耶，他的半顆靈核也理應(yīng)繼承于我，可我分給他的半顆靈核，卻完全鎮(zhèn)壓不住那些靈力，沒兩日就被徹底震碎了。

    蘇玄睜大了眼，有些錯愕。

    顧朔阿耶這番話的意思就是，他們曾經(jīng)試過，只是他們失敗了

    蘇玄倏地回過頭去看顧朔，眉頭緊縮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

    男人又看向蘇玄，道：阿朔近來日日出門去見的就是你？

    蘇玄再次被嚇了跳，漲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說。

    男人笑了笑，嘆了口氣道：放心，阿朔這身體我們不會拘束他什么，也不會來拆散你們，你愿意陪在他身邊，我們就已經(jīng)非常感激。

    有些事情等我回來，阿朔也醒來，我們再談吧，男人顯然還有事找阿七，轉(zhuǎn)頭對后者道，圣人找我進宮提起了京郊妖怪作亂的事情，阿朔現(xiàn)在昏迷不醒，你就帶上人跟我走罷。

    阿七愣了愣，連忙道：是！

    蘇玄想起來，他與夜行衛(wèi)熟絡(luò)起來之后，曾聽幾名夜行衛(wèi)提起過，顧朔的阿耶就是夜行衛(wèi)的第一任衛(wèi)統(tǒng)當(dāng)初宮中圣人一次外出，意外遇險，正是顧朔的阿耶救了圣人一命，那之后他就受到了圣人的賞識。

    當(dāng)然了，妖怪們非常討厭夜行衛(wèi)，其實只是因為他們不喜歡受到注意，可夜行衛(wèi)本不會對安分守己的妖怪做什么，他們的職責(zé)只是守護京城的安定而已，因此顧朔的阿耶也算不上背叛了妖怪群體，他只是一個非常明確自己道路的人。

    男人帶著阿七匆匆離開了屋子，走之前，女人握住了他的手，叮囑了一句：萬事小心。

    好。男人笑了笑，吻了吻她的額頭，在女人的臉紅之中，阿七非禮勿視的遮眼之下，轉(zhuǎn)身離開。

    而等到屋里只剩蘇玄和女人二人，蘇玄訥訥叫了聲夫人。

    女人細(xì)細(xì)看了看蘇玄，掩唇笑道：阿朔真是找了位好漂亮的小郎君。

    蘇玄臉紅了，女人又問：你是妖怪，是嗎？

    蘇玄一愣，連忙點點頭。

    女人又問：是一代妖怪？

    蘇玄再次點點頭。

    女人嘆了口氣，道：一代妖怪的壽命比凡人還要長許多，阿朔卻是這種身子，你愿意留在他身邊，我們真的

    您別說這種話，我心悅，咳，我非常愿意陪在他身邊，也想陪在他身邊，蘇玄臉上火辣辣的，可嘴上卻說得很坦白，而且說不定我的靈核能救阿朔呢！

    女人一怔，苦笑道：其實這二十多年來，我們也曾找過其他的一代妖怪幫忙，然而無一例外，所有一代妖怪給出的半顆靈核，最終都被震碎了。他阿耶嘴上說的是普通一代妖怪的靈核鎮(zhèn)不住阿朔的靈力，但恐怕事實是這個世上已無人救得了阿朔。

    蘇玄愕然。

    女人還想再說，可最終她搖了搖頭，啞聲道：你有這份心，我們已經(jīng)非常開心，但是阿朔到底能如何，大概只能看天命了。

    蘇玄的心沉了下去。

    天命這種東西，蘇玄才不信。

    夜已深，他坐在顧朔的床邊，一直默默想著事情，兩只手攥得緊緊的，就好像憋著一股勁。

    不知何時，身旁傳來一道輕輕的，嘶啞的嗓音。

    他的手亦被覆上。

    在想什么，拳頭攥得那么緊？

    蘇玄被喚回了思緒，扭頭一看，驚喜道：阿朔，你醒啦！

    男人已睜開雙眼，彎著唇望著他，輕咳兩聲便道：抱歉，讓阿玄擔(dān)心了。

    蘇玄搖搖頭，見顧朔想動，便將他小心翼翼扶了起來，小聲道：你都派阿七去找我了，你也知道見不到你，聽不到你的消息，我會更擔(dān)心啊。

    顧朔聞言便笑著看他，這種溫柔的目光讓蘇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蘇玄心慌意亂，沒話找話：對了，京郊那兒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阿耶看你睡著，就帶阿七去處理了。

    顧朔微一思索，嘆息道：好。

    蘇玄看著他，問：你是覺得你給你阿耶添麻煩了嗎？但是你身體不好，這是沒辦法的啊他摸摸顧朔的額頭，安慰道。

    顧朔緩緩道：當(dāng)初圣人問我要不要接管夜行衛(wèi)，我理應(yīng)拒絕，我這種身體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蘇玄抿唇。

    他依稀想起，阿涂曾說起過，顧朔從小便深得他舅舅閣老甚至是宮中圣人的喜愛，而他不僅聰慧，亦有一身強大的靈力，會得到圣人賞識，再自然不過。

    圣人若需要阿朔的阿耶去做其他的事情，將他調(diào)走，那么讓阿朔來負(fù)責(zé)夜行衛(wèi)，也非常正常。

    顧朔垂眸，扯了扯唇角道：但我終究還是不信命吧。也許更近地接觸到妖怪，更熟悉靈力和靈核這種東西，我總有一天能找到解決我這一身靈力的方法。

    說到這里，蘇玄連忙道：阿朔，我可以試試！我是一代妖怪，你應(yīng)該早就猜到了吧！

    聞言，顧朔笑了笑，道：嗯。

    然而還不待蘇玄繼續(xù)往下說，顧朔便輕聲道：但是阿玄，我不想要你的靈核。

    蘇玄一僵。

    他大腦一空，張了張嘴，呆呆道：為、為什么？

    他不是沒有預(yù)想過這樣的回答，但真正聽到這個答案時，蘇玄還是轟然一聲陷入到了慌亂當(dāng)中。

    他喃喃道：阿朔，你要是死了，我不行的。

    見他這樣，顧朔微微斂容，坐起身來輕撫著他的臉，認(rèn)真道：阿玄，我阿耶已為我找尋過許多一代妖怪，嘗試過許多次，但那些靈核甚至至多不過五日就會被我的靈力震毀。我最初同意接手夜行衛(wèi)確實是為了解決我身上的問題，但就算事實再難接受，我身上的問題恐怕也是誰都解決不了的

    蘇玄打斷他：這都是屁話，你還沒試過我的，怎么知道不行？我很厲害的！

    顧朔張了張嘴，鄭重地將話說完：阿玄，這個方法很可能是白費你的靈核，當(dāng)然若是世道安穩(wěn)，只要你愿意，我自然也愿意試一試。但是我還未同你提過，近兩年來妖怪與巫師處處作亂，恐怕很快就會發(fā)生大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能讓你因為分割靈核而靈力大幅削弱，這樣太危險了。

    我是一代妖怪，就算靈力削弱一半也比普通的妖怪厲害！蘇玄大聲說道，顧朔，不管你會不會死，還能活多少年，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但是如果你都主動找上了我，就不能明明有活路卻不去嘗試，你這樣讓我怎么辦啊？！

    蘇玄不是離了誰就一定活不下去的人，可是那種痛如果能不碰，又有誰會想去碰？

    顧朔的眼神復(fù)雜了起來。

    蘇玄紅著眼睛道：你要是覺得現(xiàn)在不安穩(wěn)，不放心讓我分靈核，那再等等也可以，但總得有個期限吧，你今年都多少了，大夫可是說你二十六就

    顧朔捧住了蘇玄的臉，道：那就再等一年，好不好？

    蘇玄一頓，淚珠子憋在那兒，還差一點點就要掉下來。

    顧朔深深地看著他，靠近過來，蘇玄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而顧朔的雙唇輕輕一抿，就將蘇玄的淚珠給抿掉了。

    男人啞聲道：再等一年，只要一切安穩(wěn)了，我們就試試，好不好？

    聽到這話，蘇玄的心才重重落了下來。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點了點頭：嗯，這樣才對！

    說這話時，還帶上了一丁點鼻音。

    顧朔嘆息一聲，擁住了他，嗓音溫柔：但是我們得約好，在這之前，不論我還會不會昏睡，昏睡多久，都不要擅作主張分靈核給我，好嗎？也許看起來嚇人，但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我最多睡個七日便會醒。

    七天你還不嫌多！蘇玄悶悶地道。

    顧朔輕笑。

    他松開蘇玄，與蘇玄額頭相碰，喃喃道：阿玄，當(dāng)年我阿耶在我出生后沒多久就將半顆靈核分給了我，那時候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但后來我才得知那段時間亂事頻發(fā)，阿耶曾因靈力削弱而出了意外，差點喪命。這樣的事情不能再來第二次，我會努力地好好活下去，但你也不能仗著自己靈力強大，就肆意行動。

    好好保護你自己，好嗎？顧朔緩緩道，要是哪天我不小心再次陷入昏睡，我希望醒來時，能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你。

    蘇玄下意識點點頭，吸吸鼻子道：沒事的，你別瞎cao心。

    而第二天一大早，阿七就一身狼狽地跑了顧府，跪在顧朔的面前，顫聲說他們?nèi)ゾ┙甲侥米鱽y的妖怪作亂，卻不想作亂的似乎根本不是妖怪，而是巫術(shù)師！

    他們見著了巫術(shù)陣，卻沒見到人，后來在一場亂斗中，他們與顧朔的阿耶，也就是顧如輕不小心分開，那之后就再也沒找到顧如輕的身影。

    顧如輕，失蹤了。

    第87章

    幻境里的畫面開始加速。

    陰云開始籠罩京城。

    顧朔披衣下床， 與屬下、圣人派來協(xié)助的大臣密談。

    按照阿七的說法，那名巫術(shù)師靈力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竟比他曾經(jīng)接觸過的一些一代妖怪還要可怕許多。

    最初他們聽聞京郊發(fā)生的是妖怪互相吞吃事件，但是作亂的如果根本不是妖怪，而是巫術(shù)師，那吞吃了妖怪的，也就是那名巫術(shù)師

    然而

    當(dāng)顧朔將蘇玄喚進房內(nèi)，蘇玄聽了這些說法之后，便沉下臉道：對于除了妖怪之外的人而言， 吞吃妖怪是沒法直接將妖怪身上的靈力收為己用的， 除非吞吃得足夠多， 但且不提他有沒有能力吞吃掉這么多妖怪，現(xiàn)在這世道他還能碰到這么多妖怪嗎？

    世間的自然靈力始終在不斷消散， 受到影響，誕生在這世間的一代妖怪、二代妖怪也越來越少，靈力的缺失讓某些人開始捕食妖怪，也是從那時候開始， 妖怪們紛紛隱藏了起來。

    誠然所謂的隱藏很多時候也不過是像蘇玄他們這樣偽裝成凡人混跡在世間，可首先那些捕食妖怪的人也得辨別出來他們的身份才行。

    所以那名巫術(shù)師理應(yīng)吞吃不了如此量級的妖怪，更不可能通過如此單純的吞吃行為大幅提升靈力。

    他甚至本應(yīng)比某些愚蠢的凡人更清楚吞食普通妖怪這種行為于他無益。

    所以若他真的在通過吞食妖怪提升靈力，那他吞食的， 必定是一代妖怪他直接吞噬了靈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