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我自然比他厲害。”

    時年又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這里有點(diǎn)熟悉。果然，下一瞬楊廣便說：“認(rèn)得嗎？這是鄭三娘的院子，我買下來了?！?/br>
    鄭三娘。他們當(dāng)初相遇的那家妓館的鴇母。

    楊廣說，他把鄭三娘的院子買下來了，那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份？

    很快，她腦海里的聲音就告訴了他答案：唐永泰元年，即公元765年。

    他們上次來的時間是天寶十四年，也就是公元755年。

    如今十年過去了，皇帝都換了兩位，而那改變整個大唐命運(yùn)的安史之亂也已經(jīng)結(jié)束。

    時年忽然問：“王都知她們，回來了嗎？”

    “沒有?！睏顝V說，“蘇蘇和鄭三娘她們都沒有再回長安，興許是有別的際遇吧。”

    又或者，她們早就死在了那場戰(zhàn)亂里，永遠(yuǎn)回不來了。

    時年閉上眼睛。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感覺到時間的殘酷，不可違逆的歷史的殘酷。

    所有人都只是歷史洪流、滾滾浪潮中隨波而逝的渺小棋子。

    “我恢復(fù)記憶后，就回了這里，不過我回來的時間安史之亂還沒有結(jié)束，但長安城已經(jīng)被收復(fù)了。這院子失了原主人，荒廢了幾年，后來被一名富戶給占了。我又給了他銀錢，把院子買了下來。然后，時不時，就會來這里住住。”

    時年沒有問他為什么要買下這院子，又為什么要經(jīng)?；貋硇∽?，沉默片刻，道：“你只是想帶我來看這院子嗎？

    “自然不止。我還有一件禮物想送你。”

    楊廣帶她進(jìn)了正堂，然后拿出個黑檀木的盒子，打開后，只見里面端端放著一把團(tuán)扇。

    黑漆的柄，雪白的絹面，上面繪著幾簇艷麗的石榴花，而花叢掩映下，臥趴著一只小狐貍。那繪畫者的書畫功底應(yīng)該相當(dāng)高，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小狐貍狡黠機(jī)靈的模樣，栩栩如生。

    時年看著它，忽然想到一句詩：“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tuán)團(tuán)似明月?！?/br>
    她抬起頭：“這是？”

    “湘妃為骨，吳綾作面，由當(dāng)朝太子親自繪了扇面，再讓宮中最好的織造師傅花了五個日夜不眠不休摹緙而成，應(yīng)該稱得上是如今整個長安城最好的扇子。”楊廣嘴角含一抹淡淡的笑，“還記得嗎？我答應(yīng)過你的。”

    時年想起來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在大唐的平康坊，兩人曾戲言，他說會送她全長安最好的扇子。

    她看著扇面上那只小狐貍，想到這是他親手畫的，心頭一顫，卻又看到扇面左上空白處還題著一行詩。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彼畹?，“這也是你寫的嗎？”

    楊廣也看向那行詩，眼前閃過平康坊斗詩那夜，他漫不經(jīng)心坐在案幾后，看著正堂的門向兩邊拉開，女孩一身杏紅衫子，發(fā)綰雙繯，在潮水般的樂聲中款款走來。

    “字是我寫的，詩卻不是。”他眼神透出幾分溫柔，“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晚，你穿了一件杏子紅的襦裙。甚美?！?/br>
    時年當(dāng)然知道詩不是他寫的，她聽過這首詩，知道這是一首南朝樂府民歌，講述了一個身穿杏紅衫子的少女在思念她身在遠(yuǎn)方的情郎。

    她還知道，這首歌謠最后兩句是，“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br>
    她忽然笑了，“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br>
    楊廣挑眉，時年用扇子遮住半張臉，雙眼彎彎如新月，“我們第一次見面，明明是你酩酊大醉，而我痛下殺手，把你電暈了?！?/br>
    楊廣大笑。

    兩人笑了一會兒，忽然同時靜下來。她看著他，輕聲問：“這扇子，你是什么時候做的？

    “你覺得呢？”

    其實(shí)她已經(jīng)猜到了，他剛才說，這是“當(dāng)朝太子”親自繪的扇面，所以不會是他恢復(fù)記憶后做的，因?yàn)槟菚r候他已經(jīng)是皇帝了。

    那就只能是他們上一次從唐朝回到隋朝后、她消除掉他的記憶前，他命人做的。

    原來那幾天，他一直在給她準(zhǔn)備這份禮物。

    只是她竟沒有給他這個送出來的機(jī)會。

    時年別過頭，楊廣道：“怎么了，又要哭了？不就是一把扇子嘛，至于這么感動？”

    “你明明知道為什么……”

    “是，我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的心意其實(shí)你也是明白的，對嗎？不然你怎么會穿了這身衣裳，還梳了這個發(fā)髻？”

    是，紅裙雙繯，她今夜的打扮和他們第一次在平康坊的夜宴上相見時一模一樣。

    只因他說這是最后的道別，她在選衣服時便想到了那晚，于是做了這個打扮。

    但沒想到，他要帶她來的地方真的是這里，他們的相識之地。

    這一刻，他們的心意終于相通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

    時年忽然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她以為她可以，她以為她足夠堅(jiān)強(qiáng)，她以為她能微笑著陪他走完最后這段路。但原來還是不行。

    尤其是此刻，她剛明確了自己對他的心意，就要和他分別，還是親自送他離開。

    這樣的痛苦，讓她甚至不敢再看他，怕一觸及他的面龐就會流淚。

    楊廣偶一回頭，發(fā)現(xiàn)她一只手舉著扇子。那雪白的紈素隔在兩人之間，她的面龐也在后面，影影綽綽，仿佛下一瞬就會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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