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這一幕，被房間里出來的周漁看見。也許是上天大發(fā)慈悲，自始至終周漁都認(rèn)為是馮逸群同父親爭執(zhí)才害他犯病，并沒往深處想更多。也好像日子久了，過著過著她也忘了那天的細(xì)節(jié)，慢慢也相信了丈夫的離開只是因為犯病沒及時就醫(yī)罷了。

    巨大的悲傷撲面而來，讓人毫無招架之力。周漁害怕聽似的，大顆淚珠往下掉，“我已經(jīng)原諒和釋懷了……我相信奶奶和爺爺也會原……”說著說著開始打嗝。

    馮逸群懷著極大的負(fù)罪感把她攬懷里，輕順著她背要她哭出聲。因為當(dāng)年自己的傲氣和一時沖動，除了幾乎毀掉自己的女兒，也葬送了自己這一生。

    葬禮后周漁抱著奶奶的骨灰盒回鄉(xiāng)下，同丈夫和兒子長眠在了一起。大半個月后，馮逸群留下封遺書，在安頓好奶奶后，在女兒再無后顧之憂后，也踏實地離開了。周漁也如她所愿，把她的骨灰如姥姥般也撒去了山上。事后有人閑話打聽，孫家對外沒說那么多，只說是犯病離開的。

    馮逸群留下了三套房產(chǎn)和一本存折，是她從年輕時給學(xué)生補課就一直積攢，攢到她退休后陸續(xù)置辦的。

    事趕事兒，周漁也是在馮逸群的葬禮當(dāng)天，察覺自己懷孕了。事后醫(yī)院檢查，說已經(jīng)兩個來月了，但胎不太穩(wěn)，建議她放松心情臥床靜養(yǎng)幾天。

    *

    進入十二月了，再兩天就冬至了。這天早飯后孫母就在片提前凍好的羊rou，片了四斤，整整兩個鐘。打算中午聚餐吃涮羊rou。

    老話說：冬天進補，開春打虎。寒冬嘛，涮羊rou是再補不過的。

    她早先割rou的時候就把羊后腿切出來，切了一大盤，準(zhǔn)備留給周漁吃。畢竟如今是雙身子，而且害得厲害，起床第一件事就先吐。

    另一方面，一個月里奶奶和媽前后離世，擱尋常人都受不住。但她這個兒媳硬生生扛住了，家里臥床靜養(yǎng)了幾天，后面該工作工作，該生活生活，日子照常過。胎也慢慢坐穩(wěn)了。

    她也好奇到不行，家里人都好奇，苦日子眼見熬過去了，終于利索了，馮逸群怎么會想不開呢？但大家都默契地不打聽，不閑話。

    低頭切rou切的脖子難受，切一會兒，仰頭活動一下脖子。大嫂回來看見，系上圍裙接過來切。群里老二@孫母，說飯店有刨rou機，晚會他直接刨幾斤拿回去就好了。孫母想罵他不早說，但忍住了，說機器刨的哪兒有手工切的好吃？不然飯店里的手工切rou為啥比機器刨的貴？而且她買的羊rou好，不注水，西北那邊過來的。

    老二夸，確實手工片出來的rou好吃，就是太累太磨功夫了。且她買的rou正宗，比他們飯店羊rou都正宗。一切鋪墊完，感激不盡地回：【媽，您辛苦了！】一朵玫瑰。

    接著那倆姐弟如出一轍：【mama，您辛苦了！】一朵玫瑰。

    孫母心里舒舒坦坦，大氣地回：【兩刀就片完了，一點不辛苦?！?/br>
    母慈子孝，很是和諧友愛的一家人。

    今年是多事之秋，先是老大，后是周漁奶奶和她媽。世事無常，活著的人不免唏噓的同時，也會好好珍惜眼前人和眼下事兒。

    發(fā)自真心也好，不走心也罷，孫母統(tǒng)統(tǒng)不再計較了，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氣氣就足以。

    所謂——家和萬事興。

    樓下的孫佑平此刻則猶如萬箭攢心，幾個街坊坐診所里，看病的看病，圍著爐子烤火的烤火，人多就嘴雜，先是唏噓馮逸群的事兒，后聊到孫竟越的事兒，說他死的最不值當(dāng)，要是在抓人的時候因公殉職或犧牲，至少能落個烈士的好名聲吧？烈士子女高考會加分吧？

    盡管聲音小，孫佑平還是聽見了。他囁囁嚅嚅……顫動著下巴想說，但說什么呢？都是一群馬上要入土為安的老頭了，能計較什么呢？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中午依次落座吃涮羊rou，下一盤rou沒了……下一盤rou沒了，那幾個孩子跟狼崽子似的，各個站起來夾。孫竟成看得著急，準(zhǔn)備下筷子替周漁夾，柯宇先出聲了，阻止弟弟們讓小舅媽先吃，她現(xiàn)在懷寶寶了。

    弟弟們放了筷子坐下，孫佑平教他們，說飯桌上任何時候都要講規(guī)矩，否則出去要被人笑話。幾個孩子老實聽著也沒吭聲。

    孫母往鍋里倒了一盤羊后腿，朝著孫竟成說：“這盤肥瘦相間，熟了夾給你媳婦。”

    孫竟成桌下握住周漁的手，給她夾了滿滿一碗rou，又陸續(xù)下了她愛吃的牛百葉，蓮藕和油炸腐竹?？醋郎蠜]生菜，問孫母，“媽，沒買生菜？”

    “誒……忘了，冰箱里還沒洗呢。”孫母放了筷子就要去洗。

    “媽你吃，我來吧?！睂O竟成先一步去了冰箱，拿出兩顆大生菜洗，洗完挑了幾片葉子嫩的，往里面夾了涮好的羊rou，舉止自然地遞給周漁吃。

    照往常，二嫂和孫竟飛早打趣了，但這回誰也沒吭聲。孫竟飛是想到了她跟柯勇熱戀時，他也這么包給自己吃；二嫂是感慨孫竟成的變化，他以前可是最不靠譜的。想著她看一眼老二，想到了物是人非……但人老二這回像看透她似的，給了她幾掰剝好的糖蒜，又撈了兩筷頭rou給她，意味深長地說：“吃吧。”

    二嫂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拍了下他大腿，不想被他反握住。她笑笑，還能說什么呢？吃吧。

    孫竟飛是甩開那些不痛快，起身把孩子們撈rou的筷子頭給攆走，先狠狠夾了一筷頭rou給柯宇，再夾一大筷頭給大嫂，最后一大筷頭放自己碗里，豪氣萬丈地說：“吃！不快樂的人生是不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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