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亭勻進(jìn)門之時，蘭娘的飯碗才被收起來，她沒吃幾口，心里很想多吃點飯，可一吃飯眼淚就掉，最終勉強(qiáng)喝了些湯，秋杏在旁邊看得心里苦澀，也不忍心勉強(qiáng)她了。

    門忽然被人推開，那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見到的熟悉身影又進(jìn)來了。

    他進(jìn)來之后便上下打量了蘭娘，而后才問：“你今日覺得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

    蘭娘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下意識地輕嗅了下空氣，奇怪，竟然沒有那道熟悉的香味。

    她道：“我挺好的。你呢？”

    見她關(guān)心自己，顧亭勻也放松下來，坐在她旁邊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一整日的疲憊都消散了些。

    “你要多吃飯，其余的事情就莫要關(guān)心了，今日都是意外，犯事的下人我都會著人處置?！?/br>
    蘭娘安靜地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忽然問道：“你每回去看她，也是這樣抓著她的手嗎？”

    顧亭勻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問：“誰？”

    等說完之后他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誰，一時間兩人都尷尬起來。

    蘭娘笑著抽出來自己的手，她也懶得去追究他們之間的事情了，如今她只想跟他好好談?wù)勛约旱氖虑椤?/br>
    “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同你說，小九因為聽說了我受傷的事情，特意來京城看我，他不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直接跳墻進(jìn)來了，被你夫人瞧見了，她說要等著你處置。顧亭勻，我的傷也好了大半，雖然還沒有好全，但完全可以走路了，我想同你商議，我與小九一道回鄉(xiāng)，如何？”

    她問的時候就知道，顧亭勻肯定會不答應(yīng)，而他也的確是沒有答應(yīng)。

    “不可能。我不可能會讓你回去。你說小九？是我們家隔壁的陳小九么？他為何會來京城？你與他什么關(guān)系，他要跑這么遠(yuǎn)來京城看你？”

    這話說完，沒等蘭娘回應(yīng)，顧亭勻已經(jīng)自動梳理出了關(guān)于陳小九的事情。

    從前他是很少去關(guān)注村里其他人的事情的，可對這個陳小九也是有印象的，那是因為他曾經(jīng)吃過陳小九的醋。

    有一回他從鎮(zhèn)上學(xué)堂里回家，半路上就瞧見蘭娘正推著一輛板車，里頭裝滿了木柴，陳小九正在車后面幫她推著。

    一邊走，陳小九還一邊提醒蘭娘：“你可注意著山路！實在不行我?guī)湍憷?！?/br>
    蘭娘大聲回應(yīng)：“謝謝你了，我自己就能拉得動！小九，今天幸虧是遇見了你啊！”

    不知道為什么，那次他心底莫名就有些酸，上去就借口支開了陳小九，跟蘭娘二人一起把一車柴拉回了家，回到家還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蘭娘：“你離那個陳小九遠(yuǎn)一點，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明白嗎？”

    當(dāng)時蘭娘乖的很，一口答應(yīng)下來了，后來他便也沒有放在心上了。

    可上次他回家之后，與蘭娘在老家成親之時偶然瞥到過陳小九，旁人都喜氣洋洋的，唯獨他臉上失魂落魄的，那不是對蘭娘有意思是什么？

    而如今陳小九竟然追到京城來了。

    在那一霎，他心中驀的生出來一絲慍怒。

    從前陳小九就時不時地守候在她身旁，他那時候忙于讀書，沒法住時時照顧著她，卻聽父母提到過，那陳小九對他們顧家也十分殷勤。

    現(xiàn)在想想，陳小九是為了蘭娘。

    他是男人，他比誰都懂，能讓人追到京城的情誼有多深厚，那是一種他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越是這樣，顧亭勻便越是不甘，他像是被人戳到了痛楚，眸子里帶著涼意：“你可知道陳小九對你什么意思？蘭娘，他是個男人，本應(yīng)該娶妻生子的年紀(jì)，跑到這里來尋你？他明知道你是我的人，他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還是與你有什么情深義重？”

    蘭娘坐在燈下，聽到這話猛地一回頭去看他。

    他在疑她與旁的男人有什么情深義重？

    哈哈，真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蘭娘本想一口承認(rèn)，可卻想到自己這樣的爛糟事，不能連累無辜的小九，便道：“小九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善良敦厚。定然是孫大娘放心不下我，才讓他來尋我。顧亭勻，我要同小九一起回鄉(xiāng)，我不同意給你當(dāng)妾氏，我想我說的夠明白了吧？你若是疑我心里有其他人，也沒什么，畢竟你心里也不是沒有其他人。但小九當(dāng)真無辜，他從未對我有任何逾越之處……”

    她話才說完，卻察覺顧亭勻已經(jīng)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起來摁到了床上。

    男人眸子泛著紅，似乎是氣急了，盯著她低聲責(zé)問：“我告訴過你，我心里只有你！若我心里沒有你，何苦這般艱難地把你留在我身邊？若是把你隨意安置了，我的日子不知道會輕松多少！”

    蘭娘的傷尚未好全，忽然被摁在床上便有一種拉扯的疼。

    可她更疼的是一顆心。

    她知道，顧亭勻興許也是喜歡自己的，可他心里更重要的是功名，是權(quán)利。

    而她呢？她也有很多喜歡的東西，可為了顧亭勻她一一放棄了。

    他們的人生，完全不同。

    在那一瞬間，蘭娘覺得自己好累，她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里都是凄楚：“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聽到了嗎？”

    不知道為何，顧亭勻在那一瞬間又氣又恨，他恨自己這般為難，又忍不住氣笑了：“所以，我這等寒門子弟就不配往上走嗎？我被權(quán)貴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時候，我想著你一定會理解我，會與我站在一起的。蘭娘，你讓我失望?！?/br>
    他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蘭娘側(cè)頭，心口都在起伏，聲音卻依舊保持著平靜：“既然失望，便分開吧，也希望你不要找小九的麻煩，你若是疑我，我不與他一起回去便是了。你離家一年多，我活得好好的，如今離開你，我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顧亭勻冷笑一聲，他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聲音沉沉：“陳小九蓄意闖入我顧府宅院，雖我與他是同鄉(xiāng)，可卻對其為人并不了解，如今你們二人更是讓我懷疑前些年是否有些我不知情之事，你放心，我會讓人好好地盤問他一番。若是……有什么讓我不高興，便會直接處置了他?！?/br>
    蘭娘心頭一顫，她看著那筆直站在門口的人，第一次覺得直接好像未曾真正認(rèn)識過他一樣。

    他是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無情蠻橫的？

    她立即從床上爬起來，沖上去拉住他：“小九只是來看我！你不信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問，顧亭勻，你怎的這般不講道理？”

    顧亭勻冷冷地看著前方：“我講的是本朝律例?！?/br>
    蘭娘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你可知道孫大娘對我們家多好？你就不怕寒了他們的心么？！便是爹娘知道你如今這般，只怕都不同意！”

    顧亭勻低頭去看她，女孩兒柔白的臉上都是擔(dān)心與慌亂。

    他心中莫名酸楚，不知道為何走到了這樣的地步，如今親眼看著她在擔(dān)心旁人，而她這些日子對自己的態(tài)度要多差有多差，明明他已經(jīng)在盡力對她好了。

    “你想見他嗎？”

    蘭娘聽到他這樣問，一時沒有說話，她當(dāng)然想見陳小九，甚至想跟小九一起走。

    當(dāng)然最重要的，她想知道小九現(xiàn)在如何了，是不是安全的。

    屋內(nèi)昏黃的燈下，她遲疑地點頭，而顧亭勻心中一沉，只輕輕道：“那我?guī)闳ヒ??！?/br>
    前院不大，兩人沒走幾步便到了陳小九所在的客房。

    陳小九被人關(guān)在客房里的確沒有虐待，也有吃食，但他始終焦灼不安，聽到門吱吖響了一聲，而后便看到了蘭娘與顧亭勻。

    如今的顧亭勻與從前已經(jīng)截然不同，他一身暗紅色官袍，本就生得俊朗，身材高大，此時不怒自威，一身冷淡氣息讓陳小九瞬間有些怵了。

    可再看到蘭娘，他又生出無限的勇氣來。

    “蘭娘！你如今可還好？”

    陳小九完全忽略顧亭勻，直接同蘭娘說話，蘭娘也察覺到了他對顧亭勻的敵意，立即道：“我一切都好，你快同他解釋一下，你并非是蓄意翻墻來的，只是擔(dān)心我與他兩人在異鄉(xiāng)……”

    陳小九忽然重重地罵道：“我呸！我擔(dān)心他干什么？怪道人人都說，自古斯文多敗類，負(fù)心多是讀書人！你與他在咱們徐家村成親是我們都知道的事情，可為何一進(jìn)了京城你卻成了妾氏？為何你半路還受了那樣重的傷？顧亭勻，你若是照顧不好她，便放她走，我與我娘都能照顧好她！絕對不讓她受委屈！”

    蘭娘心中一驚，她就算現(xiàn)在對顧亭勻諸多不滿，可也知道陳小九這話讓顧亭勻多不高興。

    “小九……”蘭娘低聲提醒。

    小九卻絲毫不怕：“顧亭勻！我實話告訴你，我愛慕蘭娘已久，這些年你宛如吸血一般把她害得不淺，你還是個人么？如今你高中之后便娶了高門貴女，可蘭娘就不是那等做妾之人，我這回來便是要帶走她！”

    顧亭勻沒有說話，只盯著陳小九漲紅的面龐，袖子里的手緊緊地握著。

    良久，他閉了閉眼道：“蘭娘，你真的想同他一起回去？”

    蘭娘感受得到他身上的低氣壓，一時都不敢回答，可又不想錯過這樣的機(jī)會，只低聲道：“是……”

    顧亭勻呵地一笑：“那我明日便雇一輛馬車讓人送你們?！?/br>
    他冷沉眸子里藏著一抹暗意，而后拂身便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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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蘭娘發(fā)現(xiàn)今日的顧亭勻怪異的很。

    而現(xiàn)在的顧亭勻也早已不是以前的了，她確實覺得自己不夠了解他。

    但想到汪家的權(quán)勢，他或許是想通了也不一定，這一晚蘭娘沒能睡著。

    真到了要走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那般下賤，她竟然有些擔(dān)心顧亭勻。

    轉(zhuǎn)念又一想，二人此番一別，只怕是訣別了。

    她只簡單收拾了些行李，但如今她身上的東西基本都是顧亭勻給她添置的，她也不想拿，便都留在房中了。

    等第二日晨起之后，她在院子里見到了陳小九。

    小九很是高興，見到她便樂呵呵的：“蘭娘，你放心，一路上我照顧你，我娘說了，若是你愿意回去的話，往后就把我家當(dāng)成你自己的家！”

    蘭娘心情不太好，帶著酸楚與難過，可還是微微一笑：“好?！?/br>
    她回頭看了看，本想與顧亭勻再見一次，告?zhèn)€別，可他不知道在哪里，最終，也沒再見面。

    秋杏很是傷心，兩人相處時間不久，但彼此性情都很是溫和的，拉著蘭娘囑咐了好一會。

    如今天氣已經(jīng)有些冷了，蘭娘與陳小九上車之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空蕩蕩的顧府門口，沒有那個她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身影。

    世間之事竟然如此荒謬，她這十幾年捧在心尖的人，自此就真正地成了旁人的丈夫。

    再過幾年，還會成為旁人的爹爹，顧亭勻與汪琬云會相伴一生，死后同xue。

    而她呢？

    她的將來在哪里？

    蘭娘心中難受得厲害，可當(dāng)著陳小九也不愿表露出來，只強(qiáng)行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一些。

    陳小九卻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聲音艱澀又小心：“蘭娘，你放心，雖然老家沒有京城的華麗，我陳家也沒有顧亭勻如今的種種，可我定然會努力的！我都跟人商量好了，我要去咱們鎮(zhèn)上酒樓里做學(xué)徒，將來掙銀子養(yǎng)活你與我娘。你若是喜歡我……咱們就成親，你若是不愿意，你便認(rèn)我娘當(dāng)干娘！”

    蘭娘眼圈兒一紅，垂下眸子，聲音若一縷氣一般：“小九，謝謝你。只是我怎么配得上你與孫大娘的好？”

    她好想大哭一場，腦海里一會是孫大娘的叮囑，一會是汪琬云，一會又是顧亭勻。

    馬車疾馳，也不知道外頭是到了哪里，她怕陳小九看出來自己難過，又在心里設(shè)想了一番往后的日子。

    她是不能回去老家的了，陳小九的好意她很感激，可二人沒有可能，她希望陳小九娶一個更適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