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河也沒有回答他，這個老人沉默了許久，將竹煙桿放在桌旁緩慢地磕著，半響之后喉嚨里發(fā)出了幾聲干咳。

    “咳咳咳，樹根啊?！?/br>
    “春生是個好孩子，我們家第一個讀書人啊，他今天跟我說安頓好黃氏之后他就專心讀書，再過半個月他就要下場了”

    柳樹根在床上又翻了個身。

    今晚上他已經(jīng)翻來覆去好幾回了，但卻一直沒有睡著。倒是旁邊同樣已經(jīng)累了一個晚上和大半個白日，總共只歇了不到三個時辰的金氏和柳石頭睡得正香。要是以前，金氏察覺到他的動靜都已經(jīng)睜開眼睛了。

    但今晚母子兩個卻半點沒有醒來的跡象，柳樹根又翻了個身還是沒有睡著，干脆坐了起來穿上衣裳，推開門走了出去。

    大晚上的，他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

    院子里的大水缸叮咚、叮咚地響著，柳樹樁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是竹子沒封好，水從竹子的縫隙里漏了出來，統(tǒng)統(tǒng)滴到了水缸上。

    這樣滴一晚上能滴滿半缸水，水缸的下面是拼接起來的青石板，那是他未來二女婿陶硯幫忙鋪的。除了這幾塊青石板之外，陶硯還在下面挖了個溝渠，這樣多余的水便都會流到外頭，不會讓家里濕漉漉的。

    柳樹根在這里站了一會兒，然后又來到了家里的后院。后院養(yǎng)著二丫的兔子，雖然是晚上但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了出來，這是兔子們在吃東西。二丫睡前拌了些糠和野菜，還往里面扔了剛長出來的葉子，它們吃得正香呢。

    如今家里有十六只兔子。

    這么多只兔子一共有五個窩，二丫和石頭養(yǎng)得精細，柳樹根記得有回吃飯的時候聽他們兩個說起過，現(xiàn)在家里的兔子已經(jīng)很少死了，這樣下去能掙不少錢。姐弟兩個還像模像樣的算著你分多少，我分多少。

    八歲的兒子能掙錢了，說實話，柳樹根是很欣慰的。要知道他八歲的時候，連一個子都沒有呢，即便是十八歲成了親，那手里也沒幾個銅板。

    “爹？”

    “爹真的是你啊，怎么不打燈籠？”

    白天睡太多，結(jié)果半夜醒過來睡不著了的柳二丫原本是打算出來看看兔子的，因為有兩只母兔子是這兩天生，但沒想到她居然在兔窩前看到了她爹。黑乎乎的一個人站在那兒，差點把她手里的燈籠嚇掉了。

    這燈籠還是過年時候買來掛門上的，她喜歡著呢。

    “二丫你怎么起來了？”

    柳樹根詫異道：“夜里風大，你出來做什么，趕緊回去歇著吧。”

    柳二丫走了過去，“爹，我白天睡得多，這會兒不困，正好來看看那兩只母兔子有沒有生出小兔子來。不過爹你怎么在這兒啊，聽娘說你從前天晚上醒來之后就一直沒睡，算著都一天一夜了，你才應(yīng)該回去歇著呢?！?/br>
    柳樹根原本想隨意糊弄過去的，但他看到女兒擔憂的目光，又看到她只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身影，突然就不想隱瞞了。

    “哎，爹睡不著啊?！?/br>
    柳樹根蹲坐下來，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結(jié)果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剛剛出門得急，沒帶自己的那竹煙桿呢。

    “你爺因為春生，不肯處置你三叔，覺得這會讓春生這個讀書人失了顏面?？墒钱斈晡音[分家的時候，他險些把我的腿給打斷，后來即便分了出來，也是好一陣子不理會?，F(xiàn)在柳樹樁他犯的可是大錯?！?/br>
    “要命的大錯，大錯特錯！”

    “可偏偏你爺卻不當一回事了，”柳樹樁嘆息，“我今天跟他說要把樹樁狠狠地教訓(xùn)一頓，讓他以后不敢再犯?；蛘吒纱喟阉殖鋈ァ，F(xiàn)在三房全靠大哥大嫂一家養(yǎng)活，這怎么能行呢？”

    “長此以往，一個家可就散了?！?/br>
    柳二丫這才明白他爹半夜睡不著原來是想著這個事，于是勸道：“爹，你想這么多做什么。我們已經(jīng)分家了啊。老宅那邊是爺奶和大伯三叔他們的家，這里是我們的家，兩個家是不一樣的?！?/br>
    “老宅那邊散了也就散了。”

    “爹，不是有句古話說樹大分叉，兒大分家嗎？散了就是兒子大了要分家，然后兒子的兒子大了也要分家。我們村是怎么來的，還有長房、二房、三房、四房和我們五房，可不就是姓柳的兒子生得多，不斷的分家分出來的嗎？”

    見他爹還有些郁悶，柳二丫又安穩(wěn)道：“爹，你就石頭一個兒子，石頭不會也不敢跟你鬧分家的，不然我跟你一起教訓(xùn)他?！?/br>
    “只要我們家不散就行了?！?/br>
    “老宅那邊散了還更好呢，我覺得大伯一家和三叔一家就不適合在一塊住，住著住著這都把人住出病來了?！?/br>
    柳二丫覺得，昨天早上和她一塊喝粥的盼兒，才是真正的盼兒。以前那個雖然也叫做盼兒，但不是一個真正的盼兒。

    所以老宅如果真的散了，她才要叫好呢。

    柳樹根聽到這話后愣住了，他站了起來在兔窩前走了幾步，然后點點頭道：“二丫你說得對，是爹想岔了?！?/br>
    “散了也就散了吧?！?/br>
    他之前是看到大哥在碼頭受苦，三弟在家里不干活享福就覺得不好，想要掰回來，卻沒細想分家都十多年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

    想到這里，柳樹根有幾分悵然，“哎，二丫你說得對，我們只要過好自家的日子就行了。爹娘那兒，只要不少了孝敬，其他就隨他們?nèi)グ??！?/br>
    大哥自己若是不想立起來，他做再多都沒用。

    第43章 成親之前的準備

    “就是！”

    “爹, 你想這么多做什么，還不如來看大兔子生小兔子，小兔子養(yǎng)大了一只能賣五百文呢。”柳二丫提著燈籠往兔窩里面照, 然后驚喜道：“爹，你快來看, 小兔子生出來了，一只、兩只”

    “這次有整六只呢！”

    “這么多??？”柳樹根趕緊走了過來, 父女兩個一起伸長了頭往里看去，果然剛剛還只有兩只兔子的窩里出現(xiàn)了小兔子。

    他數(shù)了數(shù)，的確是六只, “這兔子還挺能生, 快趕上母豬了?！?/br>
    “爹, 養(yǎng)兔子可比養(yǎng)母豬劃算多了, ”雖然是在自己家里, 但柳二丫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兔子兩三個月能生一窩呢, 這只母兔子還是我去年抓回來的, 這已經(jīng)生第二窩了。”

    “是不是比養(yǎng)母豬劃算？”

    柳樹根之前沒怎么在意二丫和石頭搗鼓的這養(yǎng)兔子買賣，只一會聽他們說兔子被咬死了一只，兔子又凍死了一只, 兔子嚇死了一只，卻沒想到這么能生。兩三個月一窩, 那一只母兔子一年不就能生二三十只兔子？

    哪怕只能養(yǎng)活一半也劃算啊，畢竟兔子吃的都是不值錢的東西，給片菜葉也能活，而小兔子長大了也會再生小兔子

    一瞬間, 柳樹根心動起來，他這時候也不覺得老宅的事值得放在心上了，滿心滿眼的都是眼前的這些兔子。

    “二丫啊，爹覺得成?！?/br>
    “之前你娘還跟我說等你嫁人之后家里就不要養(yǎng)這么多豬了，只抓一只就好，多了家里忙活不過來呢?，F(xiàn)在爹想著，要不干脆豬也不要養(yǎng)了，就讓你娘養(yǎng)兔子吧，有石頭給她搭把手，多養(yǎng)幾窩也不費事?！?/br>
    “好啊，爹我覺得這主意很好?！?/br>
    柳二丫高興道：“那我明天就教娘怎么養(yǎng)兔子，爹，兔子可好養(yǎng)活了，娘用不著幾天就能學(xué)會?！?/br>
    “好好好，”柳樹根點頭，“讓你娘好好學(xué)?！?/br>
    于是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柳樹根和二丫就把這事跟金氏說了，金氏聽了也答應(yīng)，不過她又問道：“二丫，你去陶家的時候不帶一些兔子過去啊？既然這么好養(yǎng)活，你可以在家里也養(yǎng)一些，平日里就扔些菜葉子。”

    “養(yǎng)大了自家吃或者拿去賣都好。”

    柳二丫搖頭，“娘，我想著還是先在家里養(yǎng)，現(xiàn)在城里怕是沒有菜葉子呢，這兩三個月我和石頭都是用干草或者去挖草根給兔子吃的，就這樣還是死了好幾只。要養(yǎng)，也是等有了菜葉子再養(yǎng)?！?/br>
    金氏想想覺得有理，死一只就虧五百文呢，于是沒再說這個事。

    晚間，等柳石頭睡著之后，金氏和柳樹根商量起了二丫的嫁妝，“當家的，二丫的嫁妝大部分都已經(jīng)好了，新打的四個嫁妝箱子今天村長家的良安也送了過來，合著陶家送來的四個，這樣八抬就夠了。”

    柳樹根點頭，“我瞧過了，良安活做得好，箱子結(jié)實?！?/br>
    金氏繼續(xù)說，“那出嫁的時候，宅子一抬，后邊山上的那個地契也算一抬，有這兩抬打頭，體面得很。家私陶家那邊準備了，不用我們再買，那后面的五抬就是陶家送來的那些布、二丫的衣裳還有臉盆馬桶之類的?！?/br>
    說起二丫的衣裳，金氏有些頭疼。

    “二丫這孩子，還是沒有學(xué)會怎么做衣裳，我本來想著讓她成親前給親家母和陶硯各做一身衣裳的，就用陶家送來的好布?！?/br>
    “都是上好的布呢?！?/br>
    “有兩匹我還是聽佟嫂子說了才知道原來是大戶人家才能穿的綢緞，當家的，你說那是多好的布啊，貴人穿的?！?/br>
    金氏嘆息，“誰知道二丫她只做出了幾雙鞋，衣裳怎么也做不出來。我看她手指都扎出血來了，趕緊讓她別做了，沒得浪費布?！?/br>
    柳樹根不在意，“做不出就做不出吧，等明天我?guī)匠抢镔I去，多買幾身就行了，正好買了宅子和山地之后家里還剩了一些銀子，陶家也不用我們打家私，那剩下的銀子就用來買衣裳吧?！?/br>
    “我閨女有宅子有地，不會做衣裳怎么了？”

    “等將來她每個月都有十兩銀子租收，買什么不行？每個月買新衣裳都行，不會做就不會做吧，二丫做的鞋子好穿，還會掙錢，哪有樣樣都好的。”

    金氏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只是略提了一嘴。

    二丫學(xué)不會做衣裳她干脆也不讓她學(xué)了，直接把那幾匹好布陪送回去。城里有那專給人做衣裳的鋪子，想穿的時候拿去做也就是了。要不是成親前不好把聘禮拿去給別人做衣裳，現(xiàn)在拿去也行。

    所以她轉(zhuǎn)而說道：“當家的，成親那一日花橋是陶家那邊去租，我們不用管。二丫要穿的衣裳下聘禮的時候也一起送來了，不用去外頭買。我打開瞧了好看著呢，上頭還繡了花，比之前黃氏身上穿的那一身還好看。”

    “至于背二丫出門的事，就讓石頭去做，大姐是我們家的媒人，到時候讓她和佟嫂子在旁邊扶著點，這么一小段路不礙事?！?/br>
    “這種事就不用勞煩春生了，當家的你覺得呢？”

    金氏的笑容有些淡，之前大丫第一次成親的時候，是柳春生背出門的，她為此還給了張氏一百個錢?，F(xiàn)在雖然石頭年紀還小有些勉強，但經(jīng)過了這兩回的事，她是寧愿讓石頭背二丫也不想讓柳春生背。

    哪怕石頭背不動，也還有柳金他們這些同族兄弟呢。

    提起讓他們失望的柳春生，柳樹根也不愿意讓他背著二丫出門，于是點頭，“就讓石頭去吧，再讓大姐她們扶著點。”

    金氏滿意了，“那就只剩下抬嫁妝的人了，一抬兩個人，八抬嫁妝那一共要找十六個人去抬?！?/br>
    她掰著手指算了一下，“都得找二丫這一輩或者她下一輩的，我們村子人多，這樣的人不少，可是和我們家處得好的不多?！?/br>
    “當家的你說找誰好??？”

    柳樹根思量著，“金子算一個，上回春生成親的時候他還特地跟我說了呢，村長家也有幾個合適的，再有就是我們家旁邊的這幾家我明天去問問。這樣就有七八個了，剩下的幾個我再問問族里其他人家?！?/br>
    “實在不行，就讓二丫她表哥表弟們?nèi)ァ！?/br>
    說起這個，柳樹根還真有些頭疼。

    他們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需要抬這么多嫁妝出嫁的姑娘了，平時村子里有姑娘嫁人也就是收拾幾件舊衣裳湊夠一抬、兩抬，畢竟不是什么樣的嫁妝都能用‘抬’的，如果箱子不夠滿或者里面的東西不貴重，到了曬嫁妝的時候得被人笑話死。

    他們家上一個最多的就是二十多年前他大姐出嫁的六抬，十二個人除了他們兩兄弟外也是往相熟的人家里尋的。

    不過他大姐的嫁妝箱子裝得不夠滿，當時還被人說嘴了，想到這里柳樹根提醒道：“家里的，二丫的箱子得裝滿些。可不能做出那種一兩件衣裳裝一箱的事情來，不然抬到了陶家得被人笑話死?！?/br>
    “當家的你放心，二丫的衣裳我只讓裝兩個箱子?！?/br>
    “剩下的一個裝二丫認親那天給陶家那邊親戚的衣裳鞋襪以及族里，以及親戚給的添妝，這個箱子少一些不礙事?！?/br>
    那就還好，柳樹根又問了幾句別的，夫妻兩個仔細商量著然后又找人打聽，二丫的嫁妝雖然磕絆但還是順利地準備起來了。

    就在柳二丫家一邊養(yǎng)兔子一邊準備她的嫁妝的時候，城里的陶家也為了陶硯娶媳婦的事忙活起來。之前兩家已經(jīng)走完了六禮，定下了婚事在了三月初七這一日辦，那是一個百事皆宜的好日子。

    三月初，丁氏就讓人來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因為陶家沒有準備另外的屋子做新房，柳家也已經(jīng)把聘禮和嫁妝的大頭換成了宅子和山地等費錢的大件，所以兩家商議之后覺得不用再另外置辦家具了。

    陶硯那屋子就是現(xiàn)成的。

    因為他們家從前任知縣那兒拿到這宅子的時候，就什么都是齊全的，后來因為要把后面的第二進賃出去，丁氏還讓人把正院和廂房都搬空了。除了擺出來的這些家具之外，家里堆雜物的屋里還有呢。

    柳家真要搬一屋子家具進來，還沒地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