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炙子烤rou

    顧舜華跑回屋子里，總算可以放肆一把了。

    任競年追過來，她盡情地捶打他一通，又哭了一通，還讓他好好哄了一通。

    這樣才舒坦了，滿足了。

    最后她把自己的眼淚狠狠地揉在他的襯衫上，還要不講理地說：“你看，都怪你，害我哭了！”

    任競年抱著她哄：“是怪我，就該擦我衣服上。”

    顧舜華想想，自己也笑了：“回頭你自己洗，我不幫你洗?！?/br>
    任競年：“肯定我自己洗?！?/br>
    顧舜華眼圈還是紅的，不過情緒穩(wěn)定下來了，低聲埋怨道：“你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給家里來一個信，你知道我多擔(dān)心嗎？那邊都是暴雨洪水的消息，還有解放軍犧牲了，你讓人怎么安心！我們打聽了，也根本打聽不到什么信兒，就在這里提心吊膽的，孩子問起來，你說我怎么哄他們！”

    這么說著，她眼淚又落下來了：“你說你讓我怎么辦！”

    這一段實(shí)在是太焦慮了，又不愿意告訴父母，更不敢讓孩子知道，只能自己憋著，不但自己憋著，還得說好聽的話哄著孩子，還得打起精神來工作上班，賣西瓜醬。

    她那么忙那么累，把自己繃得緊緊的，連放松下來痛快地?fù)?dān)心難過都是奢侈的，只能逼著自己努力往前走。

    她硬撐了這一段，真得受不了了，那種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的感覺太難受了。

    她就是需要發(fā)泄一下。

    任競年抱住了她：“我托同事給傳消息了，可能沒傳過來，那邊公路給沖毀了，電訊線路也斷了，確實(shí)不好寫信，郵局也找不到了。我受傷了，腿受傷，不過沒大問題，住進(jìn)了當(dāng)?shù)氐尼t(yī)院，等我差不多好了，道路恢復(fù)，我就趕緊申請回來了?！?/br>
    顧舜華：“你腿怎么樣，受傷嚴(yán)重嗎？”

    任競年忙搖頭：“沒事，沒事，都好了，你看我這不是走著回來的嗎？一點(diǎn)事沒有了。”

    顧舜華：“你見到陳璐了嗎？她也去宜昌了?！?/br>
    任競年疑惑：“她？她去宜昌？”

    顧舜華便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說了：“你們單位沒和你說嗎，她自稱是你親戚，截了你的消息，然后申請跟著你們單位過去找你?！?/br>
    任競年先是狐疑：“她找我？她為什么找我？南方正鬧洪災(zāi)，大家正忙著抗洪，她跑去，是有什么居心？她想探什么消息？”

    顧舜華一聽，心想這什么事！

    陳璐那邊也許存著什么心思，這位卻是直把她當(dāng)特務(wù)，怎么看怎么是特務(wù)，哪怕國安局不抓她，都把她當(dāng)特務(wù)！

    任競年卻已經(jīng)皺眉沉思了：“宜昌據(jù)說也是巴蜀文化發(fā)源地，遺跡古物不少，難道是因?yàn)檫@個，這些特務(wù)想趁機(jī)偷竊國家文物？”

    顧舜華忙道：“不至于吧，再說她也沒找到宜昌吧，你不是沒見到她嗎？”

    說實(shí)話她都開始同情這位陳璐了。

    任競年：“我回去問問我們單位，到底是什么情況，她又跟著單位什么人過去的宜昌，提醒一下他們。這一段單位派出去南方的人都遭遇了暴雨洪水，組織上也有些亂，信息不通暢，各部門之間也未必能夠及時溝通，可能讓她鉆了孔子?！?/br>
    顧舜華點(diǎn)頭：“嗯嗯，那你回頭問問吧?！?/br>
    到了這個時候，兩個人也都緩過勁來了，任競年放下了手里的皮箱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來錄取通知書：“舜華，你看，我被錄取了，正式錄取了！”

    顧舜華已經(jīng)聽嚴(yán)崇禮說了，不過看到錄取通知書，還是有些激動。

    其實(shí)所謂的錄取通知書不過是一張硬紙罷了，大大的“中國理工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楷書下，是一行小字，寫著“任競年同志，學(xué)校決定錄取你”等字樣，和《共產(chǎn)黨宣言》等馬列主義著作，還需要帶著戶口、糧食關(guān)系以及購買關(guān)系。

    顧舜華拿著那錄取通知書，真是忍不住左看右看，看得愛不釋手，仿佛自己也考上大學(xué)一樣，她想起來嚴(yán)崇禮說的，忍不住笑道：“對了，我也問了嚴(yán)教授，人家把政策給我解釋得清清楚楚的，工資照樣發(fā)，工齡照樣算，晉級也不耽誤，你之前打聽得都沒問題！我已經(jīng)想過了，我和孩子戶口都在北京，等你畢業(yè)重新分配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寫報告，要求分配北京，想辦法留下來，我們就再也不用愁了！”

    任競年聽顧舜華這么說，當(dāng)然是高興，一個月五十多元的工資，他依然可以承擔(dān)起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zé)任。

    節(jié)省一些，哪怕顧舜華玉花臺的工作黃了，一家四口，五十元也足夠生活了。

    這可真是再無后顧之憂了！

    任競年自己其實(shí)也激動，哪怕是心里覺得穩(wěn)cao勝券了，但這些年，看多了世事無常，沒到手的東西總是并不敢太放肆地開心，即便拿到了那一紙錄取通知書，也不踏實(shí)。

    現(xiàn)在看到顧舜華又笑又哭地高興成這樣，高考勝利的喜悅瞬間涌上，好像熬著燈油苦讀的所有一切都值了。

    一個人站在荒蕪的劉召火車站，看著轟隆隆的聲響中遠(yuǎn)去的鐵皮悶罐車，車上載著的是他的妻子和兒女。

    那個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心里卻已經(jīng)知道，他只有一條路，那是他唯一能走通的。

    發(fā)奮讀書，參加高考，考到北京去。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讓他再次擁有家庭和愛情的橋梁。

    所以哪怕這是一條千軍萬馬的路，他也必須擠過去。

    現(xiàn)在他到底是做到了。

    他眼睛也有些濕潤了，忍不住抱住了顧舜華：“舜華，你還記得我當(dāng)初和你提出離婚的事嗎？”

    顧舜華趴在他肩膀上：“記得，當(dāng)然記得?！?/br>
    任競年：“那時候我真以為我們沒希望了?！?/br>
    顧舜華眼淚便落下了。

    他們走得晚，在他們之前，其實(shí)已經(jīng)有好多批了，都是四分五裂，離婚了后，再也不能相聚。

    見多了，以為自己終于要重走別人的老路吧。

    顧舜華啜泣道：“我以為你，以為你也放棄了……可我現(xiàn)在不怕了，一點(diǎn)不怕了，我們終于熬過來了。”

    任競年低首，親了親她的額頭：“是，我們做到了，那么多人做不到的，我們做到了?！?/br>
    兩個人正哭著，就聽到外面好像有說話聲。

    顧舜華忙推開他，擦了擦眼淚。

    任競年也連忙收斂了情緒。

    這里是自己家里，但就那么一小屋，大雜院里人多口雜，確實(shí)也不好太放肆。

    這時候，就聽外面有人竊竊私語的，那意思好像是在擔(dān)心顧舜華。

    顧舜華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含著眼淚跑進(jìn)屋的事，估計被人看到了。

    也是丟人了。

    這時候，陳翠月過來了，敲門，小心翼翼地道：“舜華，你沒事吧？”

    顧舜華忙去開門：“媽，沒事，競年總算回來了。”

    任競年趕緊和陳翠月打了招呼。

    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門外好幾家老街坊都站著呢，都往這邊瞅，看那樣子，納悶得很。

    任競年也連忙和大家伙打了招呼。

    “回來了?。砍粤藛?？”霍嬸兒笑得慈愛。

    “嗯，才回來，吃了?！比胃偰晷χ?。

    打了招呼后，大家就都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了，不過大家很好心，勸顧舜華“想開點(diǎn)”。

    霍嬸兒更是嘆道：“舜華哪，不是我說，競年到底是有工作的人，又總是周末跑咱大柵欄，你說這哪有時間復(fù)習(xí)呢，考大學(xué)哪那么容易，不是那么容易的，沒考好也不怪他！”

    旁邊老太太馬上接話：“可不是嘛，躍華考上，咱們就得燒高香了，競年就算考不上又怎么了，那么好一工作，我聽人說了，別說外地的，就是咱老北京都得說那工作好，福利待遇都好啊！考不上咱這工作也不差，沒什么，犯不著抹眼淚！”

    還有的更好心：“那天我看到前門電線桿子上貼著廣告，要對調(diào)的，回頭你們也趕緊貼一個去，沒準(zhǔn)就能碰上呢，反正這時候長著呢，總能等到一個正正好對調(diào)的！”

    顧舜華一聽，也是忍不住笑了：“嬸兒，奶奶，你們都誤會了，我不是因?yàn)槟莻€哭。”

    大家聽著，納悶，看向任競年：“那是怎么了？”

    任競年笑道：“我已經(jīng)收到錄取通知書了，考上了?！?/br>
    說著，拿出來給大家伙看。

    大家伙一聽，都稀罕了，之后低頭看過去，其實(shí)都不識字，不過看看那錄取通知書，好像模樣和顧躍華的差不多，頓時樂了。

    “這敢情好啊，考上了！我說呢，鬧了半天舜華這是高興得哭了??！”

    “可把我們嚇了一跳，還以為沒考上呢！”

    陳翠月聽說考上了，都不敢相信，反應(yīng)過來了，自然高興得要命：“還真考上了，真考上了，這可了不得了！”

    一時大家都替顧舜華任競年高興，那真是又羨慕又佩服，有人還說起中國理工大學(xué)了，都說“這大學(xué)可不容易考，了不得！”

    當(dāng)問起來專業(yè)的時候，任競年就說是計算機(jī)專業(yè)。

    街坊中的胡嬸兒是會計，一聽這個：“是要學(xué)我們會計吧？要打算盤？這專業(yè)挺不錯，打算盤還是應(yīng)該好好學(xué)學(xué)！”

    有人懂的，悶笑起來，不過大部分不懂，也跟著附和贊同。

    任競年也就沒解釋，有時候大家就是圖個高興，反正別管什么專業(yè)，大家都知道考上了就行了。

    顧家人知道任競年回來了，還接到了錄取通知書，當(dāng)然都挺高興的，特別是顧躍華，他更是摩拳擦掌的，拍著任競年的肩膀：“姐夫，從此后咱倆都是大學(xué)生了，大學(xué)生！哈哈哈！”

    笑得那高興啊，簡直了。

    顧舜華看他那樣子，倒是想起來那本書中所寫的顧躍華，去做苦力，最后還沒落什么好下場。

    那些情節(jié)，距離她已經(jīng)很遙遠(yuǎn)了，遙遠(yuǎn)到幾乎不可能了。

    但是她還是慶幸，也有些后怕。

    好好的一弟弟，走上不同的路，那人生就不一樣了啊。

    當(dāng)大學(xué)生多好啊。

    一家人出了兩個大學(xué)生，大家高興，自然得好好慶祝慶祝，于是便說吃點(diǎn)好的，吃什么呢，最后竟然是顧躍華道：“這次我請客吧，我拿出來以前搬煤球攢下的一點(diǎn)錢，請大家吃個好的！”

    他這一說，顧振華便道：“得，你那點(diǎn)錢自己留著吧?！?/br>
    任競年道：“我來請吧，我畢竟有工資，回頭上了大學(xué)，也是帶薪上大學(xué)，我們單位負(fù)責(zé)人都和我溝通過了，到時候會把工資給我寄過去。”

    顧躍華卻道：“不，我一定要請！”

    說著，他倒是沒了笑，看向顧舜華：“說實(shí)話，我本來整天混著，搬搬煤球，覺得沒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渾渾噩噩的，也沒想過以后怎么著，要不是我姐回來，給我說醒了，擰著我耳朵非逼著我考大學(xué)，我這輩子估計最好就是頂咱爸的班，以后繼續(xù)慢慢混著，我怎么可能敢考大學(xué)呢！”

    他說到這里，他竟然有些動情了，不過還是深吸了口氣，努力笑了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多虧了我姐啊，我姐是我這輩子的恩師，直接把我打醒了，逼著我考大學(xué)，你看，我這不是考上了嗎？這不就是人家說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可得報答她，遠(yuǎn)的不說，咱先吃頓好的！”

    陳翠月：“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那是你姐！不是你媽！”

    顧舜華心里卻知道，弟弟就是故意這么夸張說的，主要是平時吊兒郎當(dāng)習(xí)慣了，突然說這種正經(jīng)話，自己也有點(diǎn)不好意思，便特意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