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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之走出大雜院 第5節(jié)

    顧舜華便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往里走,進去候車室,簡陋的候車室人不少,大多應(yīng)該是回城的知青。

    任競年握著行李箱,看著顧舜華,他好像有話說,但周圍嘈雜,兩個孩子又在身邊眼巴巴的,夫妻之間的話,他沒法說。

    顧舜華其實也有些難受,她蠕動了下唇,低聲說:“你好好學(xué)習(xí),一定得考上大學(xué)?!?/br>
    她說完這個,任競年便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我知道,肯定考上大學(xué),考上大學(xué)進首都,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br>
    他聲音很低,兩個孩子還在好奇地看四周,沒注意到。

    說話間,火車的鳴笛聲來了,是悶罐車,原本是運貨的,但是最近運送需求量太大,就臨時用來運人了,這種悶罐車沒窗戶。

    任競年看到了,安慰說:“到了包頭轉(zhuǎn)車就好了?!?/br>
    不過這話很無力,也只是安慰而已,顧舜華明白到了包頭估計沒座位,到時候必須搶到一個角落讓兩個孩子坐下來。

    隨著人流上了車,上車后顧舜華自己拉著行李箱,手領(lǐng)著多多,讓滿滿拽著自己的衣角。

    上車后,很快坐下來,多多看到爸爸沒上來,小臉泛起慌張:“爸爸,爸爸呢!”

    滿滿哭著說:“爸爸怎么不上車!”

    火車也就是停一分鐘,馬上就要啟動了,滿滿急了,大聲對著外面喊:“爸爸,爸爸!”

    顧舜華連忙哄著孩子:“爸爸過一段就去找我們,我們先去首都等著爸爸,到時候去給爸爸接站?!?/br>
    但是任憑這樣,兩個孩子還是哭了。

    同車廂的,也都看過來,一看這情景就猜到了,畢竟這個車廂的人大多是內(nèi)蒙兵團的,都是背井離鄉(xiāng),都要回去自己家鄉(xiāng)。

    便有個小伙子拿了餅干,還有一個女同志拿了兩塊巧克力,給孩子吃,幫著哄孩子。

    顧舜華感激地看向人家:“同志,謝謝你了!”

    女同志笑了笑:“沒什么,咱們都是兵團的,出門在外,得互相照顧?!?/br>
    同車廂的便點頭,這個車廂得有一半是之前兵團的,大家也不問顧舜華到底怎么回事,就是幫著哄孩子。

    問起來,又說包頭中轉(zhuǎn)的事,大家自告奮勇,到時候幫著顧舜華拎箱子。

    顧舜華感動不已。

    她拼命地想離開這個荒涼的地方,不過她想,無論走到哪里,她都會永遠記得,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愛情,也有那些曾經(jīng)和她一起并肩奮戰(zhàn)的人。

    第6章 走進大雜院

    回家的路是漫長的,盡管一路上有兩個同行的回城知青幫襯著,但整個路程依然艱難。兩個年幼的孩子惦記著爸爸,又是頭一次出遠門,哪受得了這樣的顛簸,走到半截的時候多多還吐了,顧舜華也顛簸得嘴里起泡。

    從五原縣到包頭,再到首都,這是將近一千公里的遙遠路程,沉悶的綠皮車廂里充滿了長時間密閉擁擠后特有的悶臭生活氣息。

    不過好在,終于在這天中午時候到了首都。

    轟隆隆鐵軌摩擦的聲音停歇下來,身體不再被搖晃,麻木的大腦泛起一絲期望,疲憊僵硬的身軀也終于能活動活動了。

    之前幫襯著的兩個知青已經(jīng)在張家口下了車,顧舜華得靠自己,不過好在已經(jīng)到了,到了首都,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叫醒了懷里睡著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揉著眼睛。

    她笑著說:“到首都了!我們到了!”

    這時候人流已經(jīng)往下走,顧舜華倒是不著急,她拖家?guī)Э诘?,搶不了先,等人家走差不多了,她才拉著行李,領(lǐng)著一個,拽著一個,下了火車。

    下了火車后,有冷風從火車軌道吹過來,整個人都為之精神一振,兩個孩子瞪大眼睛,好奇地四處看,首都的火車站和五原火車站真是不一樣,大多了,也氣派多了。

    顧舜華聽著廣播的聲音,牽著行李箱,帶著兩個孩子,總算出了火車站。

    一出火車站,撲面而來的繁華幾乎讓兩個孩子眼花繚亂,他們看慣了陰山腳下的蒼茫和荒涼,連去山下服務(wù)社都是了不得的事,如今乍來到首都,眼睛都不夠使的。

    顧舜華其實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從內(nèi)蒙到首都,首都折返內(nèi)蒙,又從內(nèi)蒙過來首都,這么來來去去,中間幾乎沒有停歇,身體已經(jīng)極度透支,甚至麻木起來。

    不過她還是打起精神,給孩子講這是首都火車站,火車站中間好幾層樓高,旁邊兩座箭樓子,箭樓子兩邊分別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和“偉大的領(lǐng)袖毛主席萬歲”。

    說話間,一輛板車停在她跟前吆喝著,這種人力三輪車一般都在火車站趴活兒,幫著運送搬行李,顧舜華累壞了,又帶著孩子不想讓孩子受委屈,便招呼了聲,板爺兒幫著給她把行李箱提上去,顧舜華又抱著兩個孩子坐上去。

    從火車站到前門大街也就三公里多,不過經(jīng)過的地方就是首都最繁華的地帶了,從火車站出來,過崇文門,經(jīng)過前門東大街,就能看到大柵欄北邊的箭樓子了。

    顧舜華一路上給兩個孩子指點著,這是箭樓,是正陽門箭樓,就是以前京城內(nèi)城的南面正門,過去清朝那會兒皇帝就從這里過。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的,連連點頭,時不時好奇地問這問那。

    板車拐進大柵欄,大柵欄鋪子多,街上永遠人來人往的,走到大力胡同口時,顧舜華便讓板爺兒停下來,給了人家錢,帶著兩個孩子往胡同里走。

    從大力胡同一直往西走,走到盡頭一拐彎,便見一條斜著的胡同,那就是顧舜華從小長大的地方了。

    胡同里都是大雜院,院子里住著少則十幾戶,多則幾十戶人家,顧舜華走到了一處門洞前,老門洞有兩扇紅漆斑駁的大門,門邊兩個雕紋石墩子,門框上面刻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字樣。

    顧舜華便指著說:“我們到家了?!?/br>
    兩個孩子顯然有些興奮,更多是好奇。

    顧舜華領(lǐng)著孩子走進去,一條小過道曲里拐彎兒,過道上堆著蜂窩煤、蓋了草墊子的大白菜和其它雜物,穿過過道,便是那巴掌大的院子了。

    在首都,東城貴,西城富,大雜院都在南城,解放前南城就是窮苦老百姓住的地兒,南城天橋過去都是雜耍賣藝說相聲的,解放后,公私合營,單位給職工分公房,就是分這種大雜院里的房子。

    房子是歸首都房管所的,個人有居住權(quán),一般每戶分一間,一間也就十幾平的地兒,這么一處大雜院,能分出十幾戶來。

    剛開始可能還夠住,但時候長了,結(jié)婚生孩子了,還是住那十幾平,就局促起來了,于是有人就著自己那十幾平在旁邊搭建一個小棚子之類的,慢慢地蠶吞擴建,最后院子越來越小,以至于有些大雜院里,進去就看不著院子了,都是過道,像迷宮。

    兩個孩子哪見過這陣仗,在礦井,四周都空曠,遠遠一望看不到邊,哪像這里,人都堵在犄角旮旯里,角落里過道上都是蜂窩煤和家什,連個下腳地兒都沒有。

    顧舜華領(lǐng)著孩子往里頭,一眼看到個老太太正在晾衣服,上身是大襟兒藍布褂子,下身是抿襠褲,腦袋后頭低低地梳著一個纂兒,用老婆兒網(wǎng)子給兜住,上面叉著紅木頭簪子。

    老太太的腳跟邊窩著一只老貓,雪白雪白的,一雙眼睛機靈地看著顧舜華,尾巴搖啊搖。

    顧舜華便認出來了:“佟奶奶?”

    那老太太回過身來,對著顧舜華一打量,便展開了慈愛的笑:“舜華,你可算回來了,你爸媽這幾天一直念叨你呢!之前勇子說看到你了,還給我們捎了菜,說你一扭屁股不見人影兒,我們正琢磨怎么回事兒!”

    一時又看到了顧舜華旁邊領(lǐng)著的兩個孩子,樂了:“瞧這兩孩子,可真討喜!快過來,讓奶奶看看?!?/br>
    說話間,老貓也沖兩個孩子喵喵叫。

    這時候,滿滿正乖乖地站在那里,努力地擠出一個笑來,想喊一聲奶奶,這是之前顧舜華教給他的,不過他太冷了,嘴唇凍得不聽話,蠕動了好幾下都沒喊出來。

    多多則是臉蛋緋紅,流著鼻涕,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佟奶奶,看著佟奶奶的貓。

    她沒見過貓,礦井上沒貓。

    顧舜華忙給佟奶奶介紹了,佟奶奶喜歡這倆孩子,忍不住抱住了一個,又拍拍另一個。這時候是正午,單位在附近的都回來午休,大雜院里好幾戶人家聽到動靜,從窗戶里頭往外看,一看到顧舜華,便出來打招呼,這時候顧舜華爸媽也聽到動靜出來了。

    她媽陳翠月一看到她就哭了,快走幾步:“可算回來了!”

    她爸顧全福一疊聲地說:“外面天冷,快進屋快進屋?!?/br>
    天確實冷,說話出來都是白汽。

    顧舜華把行李箱遞給自己爸,讓兩個孩子叫姥姥姥爺,多多先叫了,怯生生的,小心翼翼,滿滿也跟著叫,稚嫩的嗓子像是被凍壞了,聲音僵硬。

    陳翠月便抱住了多多,領(lǐng)著滿滿,把顧舜華迎進去。

    左鄰右舍也都圍過來,大家擁簇著進了顧舜華家,七嘴八舌地寒暄,問起顧舜華這一路的情況,又夸贊兩個孩子長得好看,說跟顧舜華小時候一樣。

    陳翠月拿出來餅干和雞蛋糕,又用大把兒缸子沏了麥乳精,倒進白瓷碗里,給顧舜華和兩個孩子:“先暖暖身子?!?/br>
    顧舜華走了這一路,累極了也餓極了,身上更是涼透了,接過來,喂孩子吃雞蛋糕,自己也吃了一點餅干,又捧著冒了熱氣的香甜麥乳精喝,自己喝,也喂給兩個孩子喝,旁邊佟奶奶幫襯著用湯匙給孩子喂。

    吃著間,就聽一個說:“不是說自個兒回來嗎,怎么帶孩子來了?”

    她這一說,本來說話的全都停了,看向她。

    顧舜華喝了一口麥乳精后,也抬頭看,說話的是喬秀雅。

    喬秀雅的兒子叫蘇建平,比顧舜華大三歲,和顧舜華一起長大的。大雜院里十幾家,日子大多過得艱難,唯獨喬秀雅家日子過得好,她男人是司機,她自己在合作社做銷售員,司機和合作社銷售員都是八大員之一,光鮮體面的好工作,一般人都得巴結(jié)著。

    是以喬秀雅在大雜院里算是上等人,有面兒。

    看到喬秀雅,顧舜華便想起來了,在那本書里,喬秀雅還幫自己介紹過對象,是她的上級領(lǐng)導(dǎo),區(qū)副食部的主任,三十多歲,麻子臉,前頭有過一個媳婦,整天打架,被打跑了。

    顧舜華聽到喬秀雅這么說,便笑了笑:“孩子當然得跟著媽,哪有拋了孩子不管的道理!”

    喬秀雅聽這話,嘴角一扯,皮笑rou不笑:“那你就別想落首都的戶口了?!?/br>
    喬秀雅一錘定音,大家都疑惑地看向顧舜華,陳翠月也忐忑起來,手搓著圍裙:“是啊,帶著孩子怎么落戶口?。 ?/br>
    喬秀雅見此,越發(fā)倚老賣老:“本來我已經(jīng)和你媽說了,你前腳離婚,后腳咱就找個好的,區(qū)副食部的主任,你找個這么好的,以后想要什么有什么,油水大著呢!你現(xiàn)在倒好,帶著個孩子,落不下戶口不說,還能嫁哪個?”

    顧舜華笑了下,淡淡地說:“喬姨,那么好一大官,我怕是不行,我離過婚,還帶倆孩子,哪配找這么好的,我看肥水不流外人田,您給映紅介紹介紹吧?!?/br>
    她說的映紅叫蘇映紅,是喬秀雅的女兒,比顧舜華小兩歲。

    喬秀雅一聽,就不痛快了,想著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有沒有點晚輩的樣子,下鄉(xiāng)幾年,在外面學(xué)野了?

    她正要發(fā)作,就聽到外面腳步聲,之后門開了,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一個聲音笑著說:“今兒個可真熱鬧,這是誰來——”

    她便看到了顧舜華,頓時住嘴了。

    顧舜華聽著這聲,慢條斯理地將麥乳精水喂到多多小嘴中,又幫她擦了擦嘴邊,這才抬起頭。

    來的人,便是陳璐。

    其實打小兒,顧舜華和陳璐關(guān)系就別扭。

    顧舜華姥姥家當時生了兩個閨女一個兒子,大閨女嫁給了北邊郊區(qū)毛紡廠的紡織工人,離得遠,二閨女就是顧舜華媽陳翠月,最小的那個兒子是顧舜華舅,也就是陳璐爸爸,叫陳耀堂。

    陳耀堂就是吊兒郎當?shù)呢洠蛐喝朔Q一聲大爺,這聲“大爺”叫的時候,“爺”字你得咬重了,咬重了,那股戲謔諷刺的味兒就出來。

    這位大爺娶了媳婦后照樣游手好閑,每個月掙仨瓜倆棗都拿去抽煙袋了,這些年沒少讓兩個jiejie幫襯著。

    陳翠月是服裝廠的裁縫,顧舜華還記得,那一年陳翠月干得好,被評為先進婦女工作者,服裝廠獎勵她奶票,可以訂兩份奶。

    六十年代那會兒,大家日子多艱難啊,奶票那更是難得,特別是他們這種住大雜院的,也就是很小的孩子才舍得給訂牛奶。

    顧舜華知道自家要訂奶,高興得不行,在胡同里顛顛地蹦跶,到處和小伙伴說自己也可以喝奶了??烧l知道,等取奶證發(fā)下來,取了奶,卻是一份給弟弟躍華,一份直接給了陳璐。

    后來看到陳璐甩著羊角辮拿著取奶證去取奶,看到那取奶證上的大紅戳,顧舜華直掉眼淚。

    她媽陳翠月說,陳璐還小,陳璐身體弱,你大,你用不著喝了。

    可顧舜華只比陳璐大三個月。

    顧舜華其實恨透了這三個月。

    她比弟弟躍華大兩歲,凡事讓著,牛奶給躍華喝,她能理解,那怎么著也是自家的孩子,可是讓給陳璐喝,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