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晨聽完我的轉(zhuǎn)述之后沉默許久，我問他：“她的話是有什么深意嗎？”

    他“啊”了一聲，搖頭道：“沒有吧。”

    “那你這么久不說話，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慢吞吞的回答，“一個女人長得好看還是很有好處的，比如你居然覺得跟她聊天不是浪費我們相處的時間，這可真是讓我驚訝?！?/br>
    噗。

    爺爺不行了的消息我是大年三十那天知道的，宋楚晨本來正陪著我看春晚，接了個電？話告訴我公司里有急事就出去了，臨走前還再三囑咐我，已經(jīng)很晚了，要早點關(guān)機上床睡覺，不用等他。

    我洗完澡躺在床上抱著筆記本看網(wǎng)絡(luò)直播，心想到底是年三十呢，總要守歲吧，才十點多鐘，一邊守歲一邊等宋楚晨，等到了還能第一個跟他說新年快樂，這多浪漫啊，可是因為不知道他十二點之前能不能趕回來，也就沒關(guān)手機，想著萬一他沒趕回來，我也得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送祝福，好不容易當(dāng)了宋太太，這點福利還是要有的。

    誰知道沒等到宋楚晨，也還沒到十二點，程太太居然給我打電？話了。

    “唐銥，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和你多說，仔細聽著，你爺爺不行了，大概撐不到宋楚晨通知你就會去，如果你想見他最后一面，就馬上趕到宋家老宅去，我們跟你說的，你不相信的，在那里統(tǒng)統(tǒng)都會找到答案?！?/br>
    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沒有給我一秒鐘反問的機會，而我也立刻起床穿衣服往老宅趕。沒想到以我在爺爺跟前的得寵程度和宋太太這頭銜，居然被攔在了門外。

    我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你們不認識我？我是唐銥！我要進去看爺爺，閃開！”

    可他們完全無動于衷：“老板吩咐，誰都不能進去。”

    “你們老板是誰？宋楚晨？宋楚輝？還是老爺子的小太太？”我氣急了，“他們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我小奶奶，誰都不會把我攔在門外，我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兩個保鏢給架出去了，我被他們架著，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混蛋！放開我！我要去見爺爺！”

    完全沒有人理會，我心里很害怕，尤其是想到宋楚晨之前出去，很有可能就是來了這里，但是他沒有告訴我，難道真的是想逼宮？怕我不忍心違背爺爺?shù)囊馑?，所以特意不讓我去見他最后一面?/br>
    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可怕了。

    我被保安扔出大門，在凜凜寒風(fēng)中凍得瑟瑟發(fā)抖，終于哆嗦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給宋楚晨打電？話，響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接，我的心跳隨著那一聲聲“嘟嘟”而狂跳不止，打一個他不接，打兩個他還是不接，我一直堅持打到了第七個，他才終于接了。

    宋楚晨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冷靜：“怎么了一一？睡不著？聽話，閉上眼睛，我很快就回來。”

    我的聲音忍不住跟著身體一起抖起來：“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里?！?/br>
    “宋楚晨！”我大叫了一聲，“我就在老宅門口！他們不讓我進去！你是不是在里面？是你不讓我進去的？你這個混蛋！我要見爺爺！”

    他沉默了幾秒鐘，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原地蹲下來，痛哭失聲。

    宋楚晨很快就出來了，拿了件毛呢大衣把我裹起來然后打橫抱起往外走：“你不該來這兒?！?/br>
    我使勁掙扎：“你放開我！我要進去看爺爺！”

    他并沒有用大力氣壓制我，而我的掙扎又太過用力，于是我就這樣從他身上滾下來，我想我看他的眼神應(yīng)該是十分恐懼的，我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宋楚晨被我這樣的眼神看著，眼底有些受傷的情緒，但他很快把我重新抱起來：“你不是說，會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干什么？和你一起害死爺爺？然后吞并宋氏？宋楚晨，我愛你，愛你愛得已經(jīng)沒有自我了，你要我的命我都會給你的，何況區(qū)區(qū)一點股份？”我瘋狂地掉眼淚，“但是里面躺著那個是我爺爺?。『臀矣醒夑P(guān)系的人里，他是唯一一個希望我好也對我好的人，連你都是他帶給我的，你現(xiàn)在不讓我見他最后一面？宋楚晨，你還是我愛的那個宋楚晨嗎？”

    宋楚晨明顯愣住了，我依然掙扎著要下地，他很快把我抱緊：“好，我?guī)闳タ此！?/br>
    爺爺真的已經(jīng)不行了，小奶奶坐在一旁握住他的手，哭得梨花帶雨的，看得我也眼淚直掉，宋楚晨皺著眉站在一旁，臉色也不是很好。

    我和小奶奶哭了一會兒，爺爺終于悠悠轉(zhuǎn)醒，朝我微微抬起了手，我趕緊上前去握住，努力吸了吸鼻子跟他說話：“爺爺？我是一一，我來了?！?/br>
    爺爺幾次想說話，都沒有成功，我安撫他：“別著急，慢慢來，我在呢，一直都在?！?/br>
    “阻止宋楚晨……”

    這是爺爺留給我最后的話，甚至沒有說完要我阻止他干什么。

    我握住的手突然重起來，小奶奶的哭聲驟然變大，我茫然地看著爺爺，想到以前一個人窩在房間里看《少年天子》的時候，董鄂妃最愛說的那句臺詞，一口氣不來，去何處安生立命？

    爺爺一口氣不來，已經(jīng)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松開他的手，緩緩站起身來，不顧小奶奶的嚎啕大哭，也不顧宋楚晨連聲挽留，執(zhí)意走了出去。

    四處都是放鞭炮的聲音，我想終于到了大年初一，好像從我有記憶開始，過年就是個讓人高興不起來的節(jié)日，我抬頭看著空中絢爛的煙花，心想即使這一刻有這么多人追捧和喜愛，等它歸于平靜，也只能留下一地冰冷的幻象。

    我曾經(jīng)摸過落地的煙塵，其實那是溫暖的。

    這一刻我無比想找個地方再摸一摸，也許只有它才能給我溫暖了。

    宋楚晨一直跟在我身后，在爺爺剛剛?cè)ナ赖臅r候，他沒有留在老宅處理后事，而是跟在我身后，我轉(zhuǎn)頭對他說：“你跟著我干什么？回去吧?！?/br>
    他看著我不出聲。

    我繼續(xù)說：“你回去處理爺爺?shù)暮笫?，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br>
    宋楚晨又朝我走近了幾步：“死者已矣，比不上活著的人重要?！?/br>
    我看著他：“就算你是為了宋氏才答應(yīng)他照顧我，可他到底給了你一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你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他過了一會兒才反問我：“你就是這么看我的？”

    “不然呢？”我蹲下來抱住膝蓋，“你為什么不回去安排他的后事？”

    “那你呢？”他問我，“他是你爺爺，如你所說，他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你好過的宋家人，你為什么要在他剛咽氣的時候一個人跑出來？”

    我沒有回答。

    他繼續(xù)說：“因為你和我一樣清楚，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后事辦得再風(fēng)光都是做給活人看的，為活著的人花心思才有必要?！?/br>
    我的眼淚后知后覺地滴下來，宋楚晨也蹲下來，一手搭上我的背，稍微一用力我就撲在他懷里了。

    “想哭就哭，”他的聲音聽上去也有些不穩(wěn)，“這是我唯一允許你哭的一次，不必顧忌，哭吧?！?/br>
    我放聲大哭。

    上一次這么傷心，還是mama去世的時候，因為她并不是宋家媳婦的關(guān)系，所以沒有按宋家喪葬規(guī)格辦后事，爺爺只是讓宋楚晨代表宋家全權(quán)處理，那時候他就陪著我在殯儀館，看著我冷靜地站在冰棺前，一直到最后下葬都沒有哭。

    然后我被接回宋家，被各房孩子欺負，也只是咬牙硬挺。

    真正放任自己哭，只能在深夜，只能在被窩里。

    宋楚晨發(fā)現(xiàn)我哭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從老宅搬出來和他住在一起，他掀開我被子的時候我正咬著枕頭哭得不能自已，后來他把枕頭從我嘴里抽出來，靜靜地坐在床邊的地上看著我，我還記得那時候月光透過窗戶勻凈地灑在他臉上，哪怕沉默不語，他身上也有能讓人感受溫暖的力量。

    一切如同那一夜，我再一次嚎啕大哭。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

    我怎么會覺得月光和宋楚晨加在一起溫暖呢？明明都是冰冷涼薄的，我想我是太渴望能有一個人給我溫暖了。

    “宋楚晨，”我緊緊攥住他的上衣，“宋楚晨……”

    他雙手捧住我的頭，吻很快就落下來，我只是閉著眼任由他親，親了一會兒就把他推開：“這樣不好?！?/br>
    他執(zhí)意繼續(xù)：“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沒有什么不好。”

    “這里是大馬路上，”我還是躲開了，“而且爺爺剛過世。”

    當(dāng)然這都不是理由，我的抗拒太明顯，宋楚晨看著我從他懷里掙脫起來，然后面無表情地跟著我站起來。

    我沒有看他。

    “我們該回去了?！彼麃砝业氖帧?/br>
    我迅速把手抄進口袋里，臉也跟著別開：“你回去吧，還有很多事等著你處理?！?/br>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后問：“那你呢？”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br>
    他掏出手機打電？話，司機很快就開車過來，他替我把車門打開，我坐進去，他最后才輕聲說：“一切都交給我，你不要擔(dān)心，乖乖在家等我。”

    我“嗯”了一聲，車門終于被關(guān)上。

    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惡化，有時候就是需要一條生命的終結(jié)來推動，麥子希望這個故事最終，會讓大家感到溫暖

    之所以拒絕和宋楚晨一起回去，一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爺爺已經(jīng)去世這件事，二是因為我知道，有人一定會找我，而我和他們的見面，宋楚晨不適合在場。

    果然，剛到家程太太的電？話就打來了：“你怎么樣？”

    “托您的福，”我冷靜地回答，“見到了我爺爺最后一面?！?/br>
    程太太過了一會兒才問：“宋楚晨在料理后事？”

    “是的?！?/br>
    “我想我們有必要見一面?！?/br>
    “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平靜的說：“雖然是他在主事，但是這么重要的場合我也不能缺席，所以這兩天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