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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104節(jié)

    薛恕凝著他的面容,心口卻是顫了一下,手中的布巾一時沒抓緊,落進銅盆里,濺起點點水花。

    上一世殷承玉病倒時,也是這般模樣。

    他躺在寬大的龍床上,瘦弱的身體只占據(jù)了龍床小小一塊,就像尊昂貴易碎的琉璃娃娃,逐漸失去了生機與溫度。薛恕將他緊緊擁在懷里,卻怎么也捂不熱逐漸冰涼的身體。

    那種失去的恐慌一瞬間擊潰了他偽裝出來的平靜,心口傳來的痛楚叫他弓起身體,頸側青筋凸起。

    他緊緊抓著床沿,大口喘氣。撐著床沿的手臂不斷顫抖著,前所未有的狼狽和慌張。

    目光在殷承玉面上逡巡,瞧著他潮紅的臉頰,薛恕在心中一遍遍重復大夫的話。

    只是一場風寒,很快便會好了。

    這一世他沒吃那些苦,身體很是康健。

    肆意蔓延的恐慌逐漸被壓制下去,雙手也不再顫抖,薛恕深吸一口氣,小心抱著殷承玉將他的身體抬高一些,端起碗給他喂藥。

    一碗湯藥喂完,薛恕又在屋中添了幾個炭盆,將身體烘烤得暖熱,才上了榻,將人緊緊擁在懷里。

    *

    老大夫開的藥不錯,第二日早上,殷承玉便退熱醒了。

    昨夜他燒得迷迷糊糊,只大概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意識昏昏沉沉,怎么也醒不來。

    現(xiàn)在睜開眼時,倒是沒了那種昏沉無力之感,只是人還有些虛,喉舌也干澀得很。

    他拉開薛恕的胳膊想要坐起身來。

    這一動薛恕便知他醒了,將人按了回去不叫他起身:“殿下想要什么?”

    “孤渴了?!币蟪杏褚婚_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啞得厲害,還有些甕聲甕氣。

    薛恕下榻給他倒了溫水過來喂他喝了。干澀的嗓子滋潤了一些,殷承玉才又問:“什么時辰了?”

    “巳時三刻了?!?/br>
    “巳時三刻?”殷承玉心里還惦記著今日三江商會那幾個大東家要過來,昨日定的期限是午時,眼下時候也差不多了。他掙扎著要坐起身來:“伺候孤洗漱更衣,今日還要去府衙,不出意外,賑災物資當是有了?!?/br>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快,本就有些啞的嗓音聽起來越發(fā)嘶啞。

    本是極尋常的一句吩咐,卻不料薛恕忽然爆發(fā),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按了回去,手臂撐在他臉頰兩側,身體極具壓迫性地壓下來:“殿下如此不愛惜身體,是要臣再眼睜睜地看著你死一次么?”

    他咬緊了牙根,眼角猩紅,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字字椎心泣血。

    殷承玉愣住,愕然看他,卻猝不及防瞧見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痛楚與恐懼。

    他沒想到自己的死會叫他如此痛苦。他心頭驟然涌起一股酸澀,抬手想去碰他發(fā)紅的眼睛。

    薛恕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齒關沒有收力,幾乎要咬出血來。

    殷承玉手指痙攣了一下,沒掙扎,也未曾呼痛,只靜默地望著他。

    “若再有一次……”薛恕卻自己松開了口,聲音透著狠戾:“我絕不會再為你守這大燕江山。”

    他生來冷情,若不是為了他的囑托,山河飄零又與他何干?

    自從窺破薛恕亦有前世記憶之后,殷承玉一直想逼他承認??扇缃袼斦娉姓J了,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他早知薛恕有心結,卻不知道他的心結竟如此深。

    這樣兇狠卻又脆弱的神情,叫他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遲緩地疼起來。

    “我當初留你,并不是——”并不是為了大燕,只是下不了狠心殺你。

    只是話尚未說完,卻被薛恕按住了唇。

    他似乎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又變得平靜起來。扯過滑落錦被,妥帖地為他蓋好:“殿下好好養(yǎng)病,三江商會那邊便交給臣,臣會處置妥當?!?/br>
    殷承玉瞧著他,嘆了一口氣,到底妥協(xié)了。

    薛恕將溫著的湯藥端進來,親自喂他喝。

    湯藥苦澀,殷承玉擰著眉,又見薛恕沉著眉眼,眼中戾氣驚人,到底嘆了一口氣,朝他招了招手:“你靠過來些?!?/br>
    薛恕依言俯身靠近。

    帶著苦澀藥香的唇便覆了過來。

    他睜著眼,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著殷承玉,卻未曾有動作。殷承玉以舌叩開他的唇齒,與他糾纏。

    薛恕到底沒忍住,終于反客為主,兇狠地撕咬。

    這一刻他長久壓制在心底的惡念洶涌而出,唇齒間有鐵銹味蔓延,他想叫他也嘗到他的痛。

    殷承玉并未拒絕,良久之后,兩人氣喘吁吁分開。殷承玉的指尖點過他唇上血珠,聲音還有些嘶?。骸叭グ?,此間事了,再說他事?!?/br>
    薛恕看了他許久,起身出去。

    *

    如今他們所住的院子便是布政司衙門后頭的三進院子。

    薛恕換了一身緋色蟒袍,便帶著人往前頭去。

    此時剛進午時,但三江商會除了周知齡外的九位大東家都已經到齊,且已經等了兩刻鐘。

    他們等得焦躁萬分,原以為太子必定會同昨日一樣晾他們許久,卻未曾想剛到午時,太子身邊的隨侍太監(jiān)就過來了。

    周知齡不在,為首的便是年紀最大性情又最為穩(wěn)重的向大東家。

    向大東家起身行禮:“薛公公,我等都已經考慮好了?!?/br>
    薛恕掃過幾人,在主位坐下,聲音十分平靜:“那便叫咱家聽聽諸位的誠意吧。”

    “太子殿下今日不來么?”文大東家見狀問道。

    “你們算什么東西,也配殿下幾次三番地接見?”

    文大東家本是隨口一問,卻不料這太監(jiān)今日如同吃了炮仗一般。他雖然只是商賈,但家大業(yè)大,在湖廣地界也是一方人物,從未被如此下過面子。頓時臉頰紫脹,想要怒聲駁斥。

    可待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睛時,心臟頓時緊了緊,那醞釀好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薛恕并不在意他們的心情如何,他雙腳分開與肩平齊,雙手撐在膝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盯住了獵物的孤狼,對文大東家道:“便從你先說起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殿下欺負我,我就欺負別人。

    大東家們:????

    第101章

    文大東家所經營的主要產業(yè),正是米糧鋪子。

    湖廣地界的米糧鋪子,若說周家占了五成,那文家就占了有四成。余下的一成方才是零散的小商戶,需要仰仗周、文兩家的鼻息生存。

    而且文家生意并不止步于湖廣地界,文家靠著與漕運丁家的姻親關系,米糧生意已經擴張至北方,北直隸甚至望京城中都有不少文家產業(yè)。

    三江商會其余幾位大東家與文大東家的情形差不多,除了湖廣地界的生意之外,在別處都各有依仗。

    這也是一旦利益起了沖突之后,這些大東家并不太忌憚周家、敢自行行事的緣由。

    今日前往府衙赴約,這些大東家們便已經做好了割rou的準備,十分有覺悟。

    “草民回去之后,已命底下人將湖廣各地的存糧重新核算計數(shù),清點出白米五千石。”文大東家是個相當識時務的人,意識到這大太監(jiān)不好惹之后,身段也就低了下來,好聲好氣道:“這些米糧都作賑災之用,草民也不敢漫天要價。如今市面上的白米一石需二兩銀,文家米鋪只要一兩五錢便可?!?/br>
    說完,他小心翼翼去覷薛恕的表情。

    只是薛恕面上分毫未動,看不出端倪來,他只好忐忑地退了回去。

    其余人見他說完,便也各自上前報出了可以拿出來的存貨數(shù)目以及價錢。或是火炭,或是布匹,或是棉花之物,不一而足,但都是如今正緊缺的物資。

    待所有人都依次說完了,薛恕仍然不開口,幾人便有些忐忑地交換了眼神,但最終誰也沒敢再開口。

    在長久的靜默里,薛恕輕呵了一聲,野獸一般的目光依次掃過每個人,最后定在文大東家身上:“據(jù)咱家所知,文家在通城縣、漢川縣、華容縣等十余個州縣都有倉庫,其中只白米存數(shù)就有五萬石之數(shù)。至于這糧價……”他面上譏諷之色愈發(fā)濃重:“往年里,白米一石不過八錢到一兩銀。后頭各地遭了災田地減產,也不過漲到了一兩二錢左右。最貴的新米也就一兩五錢罷了。直到此次湖廣雪災,糧商囤積居奇哄抬價錢,糧價才飛漲到二兩甚至三兩銀?!?/br>
    “其余火炭等物,亦是如此。咱家不點破,你們便真當咱家是傻子不成?”他面上不見怒意,語氣卻極重。周身散發(fā)出難以言喻的威勢來。

    “這便是諸位要給咱家看的誠意么?”

    他輕而易舉就道破了文家糧倉的存糧,其余人尚且不知真假,可文大東家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這存米數(shù)量,正是他叫底下人連夜統(tǒng)計出來的!

    文大東家心中驚濤駭浪,越發(fā)恐懼,卻也不敢就此承認自己謊報數(shù)目,只搜腸刮肚地尋摸理由周全方才的話:“這、這……并不是草民有意少報數(shù)目,只是文家各地的米鋪數(shù)量眾多,尚需存糧的周轉,核算之后,能抽調出來的就、就只有五千……”

    他的聲音在薛恕的凝視下越來越微弱。

    薛恕嗤了聲,并不聽他解釋也懶得與他掰扯,收回目光望著其余人道:“咱家體諒商鋪需要存貨周旋,因此只要你們存貨七成,至于價錢么,便按方才所報價錢折七成算?!?/br>
    價折七成?!

    那他們豈不是只能拿到原先三成的價錢?!

    幾個大東家一時駭然,更兼有怒火。

    朱大東家試圖爭取道:“薛公公,折七成實在太多了,咱們生意瞧著做得大,但手底下還有那么多的伙計要養(yǎng)活……”

    “是啊,朝廷要賑災,我等也愿意出力,只是這去七成實在是……還請薛公公體恤!”

    事關切身利益,幾位大東家都顧不上畏懼了,紛紛開口爭取。

    文大東家見薛恕不語,以為是眾人的反抗起了作用,也跟著道:“太子殿下愛民如子,災民是‘子’,我等商賈便不是‘子’了么?還請薛公公給大家留一條活路!”

    他們七嘴八舌群情激憤。

    薛恕卻是突兀笑了聲,緩緩站起身來。

    他手微抬,便有隨侍的番役立即將幾人按住,一腳踹在膝彎,強制跪在了地上。

    沒想到他會忽然發(fā)難,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許久的商人們都有些慌了神,文大東家強作鎮(zhèn)定道:“薛公公這是何意?我等不過是對價錢有異議,并未做什么作jian犯科之事吧?”

    薛恕踱步行至他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饒有興致道:“咱家這還是頭一次碰到要和廠衛(wèi)講道理的?!?/br>
    他雖然笑著,但眼底并不見笑意,反而冷沉沉駭人得很。

    “不過文大東家既然問了,便叫你當個明白鬼好了。”他抬了手,立即便有番役恭敬將紙張放在了他手中。

    薛恕將之扔到文大東家面前:“這是新查出來的,文大東家可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