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霖和忽爾赫循著聲音的方向，很快找到了深坑。

    這一片他們曾尋過，只不過那深坑有一半被蓬亂的枯枝雜草掩著，另一半則被突出的石壁遮擋，竟然沒被發(fā)現(xiàn)。

    趙霖探頭往底下瞧了一眼，看清楚二人狀況時，就愣了下。

    這二人一身狼狽不說，但那凌亂的、皺巴巴的衣裳，實在很難不讓人想歪。尤其是烏珠公主身上穿的外裳，似乎是三皇子的……

    落后半步的忽爾赫注意到他的異樣，跟著看去，表情也變了數(shù)變。只是眾人都未曾說破，只叫人放下繩子，將人拉上來。

    烏珠公主未曾受傷，自己順著繩子就爬了上來。

    她想到殷承璟的傷，到底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按著殷承璟的說辭道：“三皇子為了救我摔傷了腿，現(xiàn)在動不了?！?/br>
    趙霖只得現(xiàn)砍樹做了副簡易擔(dān)架，讓人將殷承璟抬到擔(dān)架上，吊了上來。

    因為殷承璟傷勢不輕，受不得顛簸?；厝サ臅r辰比預(yù)計還要晚些。

    先行策馬出來報信的人已經(jīng)如實將情況告知了殷承玉，殷承玉再轉(zhuǎn)達(dá)給了隆豐帝。此時隆豐帝的表情十分難看，只是到底顧忌著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命太醫(yī)先來候著了。

    得了訊的德妃與太醫(yī)站在一處，難得失了淡然，滿面焦色。

    殷承璟被人抬回來，瞧見候著的太醫(yī)時，神色陰沉了一瞬，沒叫對方給自己診治，只匆匆給邊上的德妃使了個眼色，便強(qiáng)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行禮：“父皇?！?/br>
    隆豐帝看他一眼，壓著怒意道：“你與那烏珠公主怎么回事？”

    方才太子同他說，趙霖等人找到殷承璟時，對方正與烏珠公主在一處，孤男寡女過了一夜，衣衫不整，明眼人都知道這其中有什么勾當(dāng)！

    只是不知道老三又是如何受了傷。

    殷承璟面色扭曲一瞬，還是將事先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那日大殿一舞，兒臣便對烏珠公主心生仰慕，恰好烏珠公主亦對兒臣生了情，昨夜情不自禁之下……”他適時低了頭，露出些許羞愧之色：“只是不料遇到了尋食的黑熊，躲避黑熊時，慌亂下掉入了深坑之中。為了保護(hù)公主，兒臣不慎摔斷了腿?！?/br>
    “兒臣一時色迷心竅，犯了如此大錯，甘愿受罰。只是不想連累了烏珠公主，毀了公主清譽。”他抬起眼看向隆豐帝，面帶乞求之色：“還請父皇為兒臣與公主賜婚！”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哦豁！

    大狗勾：以后改叫璟公公了。

    第86章

    殷承璟一番話情真意切，若此時他求娶的對象不是烏珠公主，而是個普通官家女子，那么這場面還是令人動容的，隆豐帝作為父親也樂于成全。

    可一想到他要娶的女人是烏珠公主，無數(shù)猜疑就打心底涌了上來。

    他到底是喜歡烏珠公主，還是與烏珠公主背后的韃靼有了牽扯？

    自從殷承璟勾結(jié)朝廷命官，摻和進(jìn)了鹽稅里之后，他就發(fā)現(xiàn)這個素來看起來紈绔風(fēng)流、不理庶務(wù)的三兒子，其實也是個野心大的。

    隆豐帝瞧著他，原本還有些慈和表情一點點冷下來，最后定格成面無表情。

    他緩緩轉(zhuǎn)頭看向一旁默不吭聲的烏珠公主，語氣不咸不淡道：“婚事自然是要結(jié)兩國之好，烏珠公主先前不還向太子示好？如今也愿意嫁給朕這個三兒子么？”

    烏珠公主抿唇，下意識看了一眼人群外的阿哈魯。

    阿哈魯身形高大，在燕人中格外突出，是以她一眼就看清了阿哈魯面上的神色。

    狠戾又陰沉。

    這一次阿哈魯帶她來大燕，本意是想讓她與太子聯(lián)姻，后來聯(lián)姻不成又發(fā)現(xiàn)太子是個大威脅，便想讓她在圍場里趁機(jī)暗殺太子。

    而眼下，這兩個目的都未達(dá)成。

    汗王妻妾眾多，她的母親并不受寵。她能有今日地位，全靠著她夠聽話，又替汗王除掉了幾個統(tǒng)一大業(yè)的絆腳石。

    但現(xiàn)在，她接連失敗了兩個任務(wù)。

    從前她得寵時，沒少樹敵。汗王還有許多女兒，這些姐妹都盼著擠掉她，成為新的草原明珠。

    若是就這么回去了，恐怕結(jié)果不會比現(xiàn)在好多少。

    而且……她看了殷承璟一眼。這個男人明明傷了要害，卻還能隱忍至此?，F(xiàn)在她知道了對方的秘密，他不會輕易放她走。

    轉(zhuǎn)瞬在腦海中權(quán)衡了利弊，烏珠公主垂下頭，做出羞赧又歡喜的模樣：“大燕陛下，先前烏珠對太子殿下只是單純的崇拜。圍場幾日相處，烏珠發(fā)現(xiàn)才發(fā)現(xiàn)真正喜歡的人是三皇子殿下?！?/br>
    郎有情妾有意，若再不答應(yīng)，反而顯得隆豐帝不近人情了。

    “聯(lián)姻之事事關(guān)兩國邦交，需得好好商議，朕會命禮部尚書負(fù)責(zé)此事?！?/br>
    言下之意，便是允了。

    殷承璟連忙道：“多謝父皇成全?！?/br>
    隆豐帝看他一眼，也沒有再關(guān)心他的傷勢，只道：“你受了傷，便早些回行宮歇著，叫太醫(yī)給你看看，別留下了病根?！?/br>
    聽到“病根”二字，殷承璟的面色扭曲一瞬，又很快壓了下去。

    他情意綿綿與烏珠公主告別之后，便在德妃的陪同下先回了行宮，那一直未曾來得及替他診治的王太醫(yī)也跟著去了。

    回了行宮，殷承璟強(qiáng)行撐著的一口氣終于散了，挺直的脊背弓起來，他緊緊攥著拳，白著一張臉，抓緊德妃的手，忍耐道：“母妃，讓人都出去?！?/br>
    德妃素來熟悉自己的兒子，知曉他這傷勢必定另有隱情。將所有人都屏退后，只留下了一名心腹女官與診治的太醫(yī)。

    太醫(yī)看到這個架勢，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果然，緊接著就聽德妃笑吟吟地與他閑話：“聽聞上個月王太醫(yī)的兒媳剛誕下麟兒，添了個嫡長孫？”

    “是，上個月二十九出生?！?/br>
    王太醫(yī)已經(jīng)過了知天命的年歲，在深宮里見多了陰私，聽到這個話鋒就知道不好，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來。他極力平息了心中的驚駭，勉強(qiáng)維持著鎮(zhèn)定，抖著手去查看殷承璟的傷勢。

    殷承璟白著臉任他查看，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將包裹的碎布條解開，看清真正的傷勢之后，王太醫(yī)駭然瞪大了眼睛，之后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重重跪在地上，顫抖著身體趴在地面：“娘娘饒命！三皇子饒命！”

    太醫(yī)一臉驚惶，德妃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極力壓下心慌，含著笑道：“算算日子，王太醫(yī)府上的滿月酒應(yīng)還未辦吧？本宮也略備了薄禮，便提前給王太醫(yī)了?！?/br>
    話罷，一旁伺候的女官捧著個沉甸甸的錦袋上前。

    王太醫(yī)瞧著，不敢拒絕，抖著手收下了。

    德妃蹲下身來，手搭在王太醫(yī)的肩膀，極力想要保持平和的語氣，卻到底還是因為殷承璟的傷情流露些許猙獰：“我兒的傷便交由王太醫(yī)了，王太醫(yī)務(wù)必好好治。”

    王太醫(yī)抖了下，咽了咽口水，喏喏應(yīng)是。

    *

    圍獵結(jié)束之后，當(dāng)晚有慣例的飲宴。

    雖然殷承璟受傷缺席，卻并未耽誤飲宴。尤其是隆豐帝眼下對他生了猜疑，加上又想在韃靼與瓦剌面前抖抖威風(fēng)，這宴席不僅正常開了，甚至比往屆還要盛大熱鬧一些。

    雖然冬狩的排名要明日才會公布，但殷承玉已經(jīng)是無冕之王。

    出席的韃靼使團(tuán)與瓦剌使團(tuán)都面如菜色，偏偏大燕官員從前受夠了這等小國冷嘲熱諷，如今終于揚眉吐氣一回，便一個個端著酒杯上前敬酒。

    這些使者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倒也有趣。

    殷承玉的席位就在隆豐帝下首，一開始還有不少官員和勛貴子弟來敬酒，他喝過一輪后便借口不勝酒力，不再繼續(xù)。

    此時只坐在席位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酒，順道小聲同薛恕說話。

    “你把老三怎么了？”

    薛恕跪坐在他側(cè)后方，借著替他倒酒的功夫，低聲道：“若不出意外，三皇子以后恐怕只能做個太監(jiān)了?！彼Z氣里透著點幸災(zāi)樂禍：“是烏珠公主干的，可不是臣?！?/br>
    沒想到竟是這么個答案，殷承玉一陣錯愕。

    他就說方才殷承璟與烏珠公主之間奇怪的氛圍是怎么回事，他可不信這二人之間真能有什么男女私情。只是怎么也沒想到中間是這么一檔子事。

    他斜眼瞥了薛恕一眼，雖然他把自己摘得干凈，但顯然此事與他脫不了干系。

    倒是一如既往會掐人死xue。

    定定瞧了薛恕半晌，殷承玉輕哼了聲：“看老三的眼神，這筆賬怕是記在了孤頭上?！?/br>
    薛恕垂下眼眸，借著寬大的衣袖遮擋，手從矮幾底下探過去，輕勾他的手指，似乎與他悄聲交談一般：“臣給殿下惹麻煩了。”袖子底下的手指勾勾纏纏，薛恕抬眼凝著他，眼底不見悔過，反而蘊著些叫人臉紅心跳的情愫：“殿下說過……會護(hù)著臣?！?/br>
    手心傳來酥麻的癢意，殷承玉并未與他對視，自顧自端起一杯酒輕抿。掩在袖中的手，卻順著勾纏的手往上，微涼的指尖扣在手臂內(nèi)側(cè)，在微微凸起的脈絡(luò)上緩慢摩挲滑動，細(xì)細(xì)感受著血液奔流而過的律動，紅唇微挑：“也算不得麻煩?！?/br>
    清清冷冷的梅香與酒香混在一處，鉆入鼻中，叫薛恕目眩神迷。

    他手臂往上提，摸索著抓住他的手，手指循著指縫鉆入，扣緊，嚴(yán)絲合縫：“殿下會護(hù)著臣?！?/br>
    這回是篤定的語氣。

    字里行間，還有那么一絲得意的意味。

    殷承玉眼珠往他那邊斜過去，先是瞧見了兩人交疊在一處的衣袖。今日飲宴，二人穿得都是寬袍大袖，此時衣袖垂落，暗紅與蒼青重疊，透著幾分旁人瞧不出的親昵與曖昧。

    紅唇彎出的弧度愈盛。

    上一世的九千歲可不會如此示弱，他總是強(qiáng)勢又不可理喻地闖入，像一團(tuán)火，不把他燒成灰誓不罷休。

    如今倒是乖順起來。

    殷承玉似有幾分醉態(tài)，不經(jīng)意間往薛恕那邊歪了歪，姿態(tài)慵懶地支著額側(cè)，下巴微抬：“把酒滿上?！辟繝栍謮旱土寺曇?，呵氣如蘭：“把孤伺候好了，就護(hù)著你。”

    薛恕耳朵一陣酥麻，胸口也沸騰起來，袖中相扣的手握得更緊一些，無聲傳遞著他涌動的渴望。

    艱難地挪開目光，他提起酒壺，動作極其慢地將矮幾上的酒杯滿上。

    殷承玉端起酒杯輕啜，眉眼含笑。

    滿堂賓客談笑風(fēng)聲，無人注意到案幾下曖昧糾纏的衣袖，以及衣袖里十指緊扣的兩只手。

    情思暗流淌，唯有兩相知。

    斜對面的殷慈光瞧見兩人低頭交談，四周仿佛籠著一層旁人無法插入的氛圍，猶豫一瞬，還是端著酒杯走過來：“還未恭喜太子殿下奪得魁首?！?/br>
    殷承玉瞧見他過來，下意識想要抽回手，薛恕卻緊緊扣著不放。

    他面色不變，笑看向殷慈光：“皇長姐身體不好，不如以茶代酒?！?/br>
    說完目光自然地轉(zhuǎn)向薛恕：“給皇長姐換茶來?！?/br>
    薛恕與他對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開手來，卻聽殷慈光笑著說：“一杯酒不礙事的?！彼浑p桃花眼彎起，漆黑的眼底漾著細(xì)碎的光：“我想與太子殿下喝一杯。”

    見他堅持，殷承玉端起酒杯，與他輕碰。

    瓷杯發(fā)出輕響，杯中的酒液也跟著蕩了一下，泛起細(xì)細(xì)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