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已經(jīng)知道了應(yīng)紅雪之事，殷承玉也不再瞞他，表明了招安之意。

    原先他還發(fā)愁如何打消應(yīng)紅雪和賀山對朝廷的敵意，如今有了薛恕，倒正可以讓他去做說客，一舉兩得。

    只是應(yīng)紅雪下了卸石寨之后便十分謹(jǐn)慎小心，一直藏身卸石寨附近的伏虎嶺中。

    伏虎嶺地勢復(fù)雜，多山丘峽谷，藏身其中，難以覓其行蹤。

    薛恕派出西廠番役盯梢了四五日，才終于找到了他們的藏身蹤跡。

    就在他準(zhǔn)備親自帶人去一趟時，卻有探子來報，說紅英軍攻來了——

    石虎自那日被賀山劫道，帶走了近三千人之后，便只能臨時改變計劃，折返卸石寨重新整頓兵力。花了四五日功夫，他軟硬皆施，又忍痛讓出了不少好處，才終于穩(wěn)定了軍心。

    而另一頭安遠侯已經(jīng)派人催了兩次，石虎無法再拖延，便挑了個日子，帶兵攻打益都城。

    不過因為中間出了回岔子，他到底多了點心眼，打是打了，卻打得極其敷衍——和薛恕正面交手?jǐn)×艘淮魏螅悴辉儆瓚?zhàn)，只在益都城外叫囂了兩日，之后不等對面還擊，便連夜撤兵龜縮回了卸石寨。

    殷承玉得到消息，道：“沒了賀山和應(yīng)紅雪，這紅英軍果然不堪大用?！?/br>
    也就是仗著卸石寨的地利囂張片刻罷了。

    “殿下可要出兵？”薛恕道：“探子回稟，說安遠侯的心腹這幾日里往卸石寨去了兩趟，他們恐怕已經(jīng)心急如焚。要是再這么拖下去，二皇子遲遲不出現(xiàn)，等不及做‘力挽狂瀾’的英雄，恐怕死訊就要先傳回望京了。”

    殷承璋跌落山崖這么些日子沒有消息，難免要被人當(dāng)作死了。

    等死訊傳得滿望京都是時，再演這一出效果恐怕會大不如預(yù)期。

    “也是該出兵了?！币蟪杏穹喯骂^官員送上來的折子，龐義和丁昌順等貪墨災(zāi)備糧的官員已經(jīng)被繩之以法，被貪墨的災(zāi)備糧也追回了大半，如今他已重新令各州縣核算受災(zāi)人口，發(fā)放賑濟糧。再加上自周邊糧倉調(diào)來的賑災(zāi)糧，應(yīng)能助山東百姓度過饑荒。

    饑荒之困暫解，接下來便當(dāng)解決殷承璋了。

    “卸石寨占據(jù)地利，但弱點也很明顯。山上無水無糧，一旦被困。便是絕境?！币蟪杏竦溃骸安槐嘏c他們硬戰(zhàn)，你只需帶兵將卸石寨圍上十天半月，再命人日日勸降，等食水供應(yīng)不上時，叛軍自會由內(nèi)而外瓦解?！?/br>
    薛恕領(lǐng)命應(yīng)下，當(dāng)即去調(diào)兵準(zhǔn)備。

    行到門口時，又被叫?。骸叭缃衲阋瓚?zhàn)，無法親自去尋應(yīng)紅雪，孤另派人去請她，你可有信物？”

    薛恕想了想，道：“沒什么信物，若見著人，只說‘蛙鳴三更半’。若真是jiejie，她自會明白?！?/br>
    從前每次jiejie半夜三更帶著他出門堵人時，都是以蛙鳴作為暗號。

    *

    次日，殷承玉便召了安遠侯來，說了自己的考量：“叛軍越發(fā)囂張，決計不可再放任。孤已經(jīng)命薛恕帶兵圍困卸石寨，接下來數(shù)日，孤欲往親自督戰(zhàn)。”

    安遠侯聽到他要出兵，先是一喜。待聽到圍困時，又生了遲疑：“殿下欲采用圍困之策？”

    殷承玉頷首：“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叛軍被困卸石寨，食水短缺，屆時人心必會大亂，輕易便可取之?！?/br>
    “這……時日是不是長了些，而且也不知道叛軍是否在山上囤了糧?！卑策h侯斟酌著勸道。

    “只要能減少傷亡，時日長些便長些。叛軍也都是些普通百姓，若能逼得他們自愿投誠，兵不血刃，最好。”

    安遠侯心里又冒出些許不妙的預(yù)感。只是他觀殷承玉神色，并未看出任何異樣。

    太子行事一向?qū)捄停幌胝娼粦?zhàn)，只行圍困之策倒也不奇怪。

    將心底那一絲不妙壓下去，安遠侯拱拱手：“殿下英明。”

    ……

    自行館離開之后，安遠侯便回了自己的住處。他斟酌良久，還是喬裝打扮一番，悄悄出了城。

    已經(jīng)在農(nóng)家快要待不住的殷承璋見到他十分驚喜，連忙將人迎進來：“侯爺，可是太子要動手了？”

    安遠侯頷首：“太子派了薛恕出兵卸石寨，不日自己也會前往卸石寨親自督戰(zhàn)。這是我們的機會?！?/br>
    殷承璋握了下拳，壓抑著激動的神色問道：“何時動手？”

    “再過數(shù)日?！?/br>
    安遠侯生性謹(jǐn)慎，總覺得有些許不對，便想多觀望幾日，確保無虞再動手：“太子欲困死紅英軍，但若是雙方不交戰(zhàn)，不利于我們渾水摸魚。所以不妨再多等幾日，等卸石寨的叛軍忍耐不住時，我再讓安插的心腹撩竄他們背水一戰(zhàn)。屆時再安排我們的人偽裝成紅英軍，前后夾擊……必能叫太子有去無回。”

    “一旦太子出了事，軍心必定會大亂。殿下便能趁亂歸來，挽救大局。事后只需說先前受了傷在山中養(yǎng)傷，傷好了些便趕回來，恰好碰上動亂便能圓過去。”

    安遠侯將計劃細細推敲一遍，并未發(fā)現(xiàn)遺漏之處，略微安了心，道：“接下來幾日，還需殿下帶人前往伏虎嶺暫時等待，若是臣這邊得手，便以三支火箭為號通知殿下?！?/br>
    殷承璋無有不應(yīng)，與他又對了一遍計劃之后，當(dāng)夜便帶人前往伏虎嶺。

    *

    薛恕帶兵將卸石寨圍了起來。

    卸石寨建在伏虎嶺最為險峻的一座山峰上，三面皆是陡峭山壁，只有一略微平緩，鑿了山路石階，可供人通行。

    如今唯一的出口被圍住，卸石寨的人便再無退路。

    四衛(wèi)營兵馬在卸石寨下方安營扎寨。

    殷承玉與薛恕并肩站在陣前，仰頭瞧著高處的寨子：“崔辭已經(jīng)去了。”

    ——因為薛恕無法親去，只能讓心腹崔辭帶著有太子私章的親筆信去尋應(yīng)紅雪。

    其實原本可以等卸石寨的戰(zhàn)事結(jié)束再去尋人，但殷承玉總惦記著上一世應(yīng)紅雪身死之事。算算日子，應(yīng)紅雪出事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雖然這一世殷承璋看起來和應(yīng)紅雪并不會產(chǎn)生沖突，應(yīng)紅雪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死在殷承璋手里，但殷承玉心里總不安生，干脆便先派人去應(yīng)紅雪請回來，以免夜長夢多。

    薛恕“嗯”了一聲，神色有些遲疑：“但愿順利。”

    ——他的擔(dān)憂是有原因的。

    早些年嘉峪關(guān)一代常常有韃子sao擾，趁著防備空虛，沖進城燒殺搶掠一番就撤，等官兵趕來，韃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當(dāng)?shù)匕傩湛嗥渚靡?，也自有一番?yīng)對之策。

    每每聽說韃子來了，便將家里的糧食等值錢物迅速收攏起來，往附近的山林里躲。

    那些韃子什么也找不到，便也進山搜。

    他們躲得多了，便有了經(jīng)驗。自有一套隱藏蹤跡、躲避韃子的法子。

    偶爾遇見落單的韃子，甚至還能設(shè)下陷阱反劫掠一番。

    西廠的番役盯梢了四五日才尋到應(yīng)紅雪一行的蹤跡，多半是因為應(yīng)紅雪一直在刻意隱藏蹤跡。

    若是他親自過去，自然有把握見到人，但若換成崔辭，恐怕還要費上一番波折。

    而此時的崔辭也正薛恕所料想的一般，撲了個空。

    他摸了摸地上尚有余熱的灰燼，猜測人應(yīng)該剛走不久，便又循著痕跡往前尋去。

    只是剛走了一里路，旁邊的草林里子就傳來風(fēng)聲，他預(yù)感到危險，往旁邊就地一滾，躲開射來的利箭，卻不料身體驟然失重，重重跌進了一個深坑里。

    他剛吃痛地爬起來，上頭便又落下來一張網(wǎng)，將他整個網(wǎng)住了。賀山扔掉弓，收緊了繩網(wǎng)，輕輕松松將他拎了起來，去找應(yīng)紅雪邀功了。

    ”大當(dāng)家，人逮住了?！?/br>
    賀山將繩網(wǎng)往地上一扔，得意洋洋。

    最近應(yīng)紅雪發(fā)現(xiàn)有人一直在盯梢，打探他們的行蹤，便故意設(shè)了個局，引蛇出洞。

    但她看著崔辭身上的裝束，倒是有些疑惑了：“你是……西廠的人？”

    賀山一聽大為驚奇，把繩網(wǎng)翻了翻，試圖去看崔辭長得什么樣子：“這是個太監(jiān)？怎么瞧不太出來？”

    崔辭猝不及防摔進了深坑，又被賀山裝在網(wǎng)里一路粗魯?shù)赝献н^來，著實傷得不輕，頭暈眼花間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來不及解釋什么，只喊出了薛恕所說的那一句暗號。

    “蛙鳴三更半！”

    “他在說什么？”賀山莫名其妙。

    倒是應(yīng)紅雪皺了眉，剜了賀山一眼，讓他將網(wǎng)解開，神情有些許凝重：“這句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崔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對上應(yīng)紅雪那張臉先是愣了下，才連忙道：“是太子派我來的，我是薛監(jiān)官、就是薛恕的人?！?/br>
    他趕忙從袖中將信件拿出來交給應(yīng)紅雪：“您看過這信就明白了?！?/br>
    應(yīng)紅雪接過信看完，眉頭幾乎打成了結(jié)。

    賀山聽到“薛恕”這個名字，也明白了什么。他是知道應(yīng)紅雪有個失散的弟弟的：“不會有詐吧？”

    應(yīng)紅雪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但這個暗號只有薛恕和她知曉，她眼底便又多了幾分遲疑。

    “薛恕為什么讓你來？”

    崔辭道：“薛監(jiān)官奉命領(lǐng)兵圍困紅英軍，實在抽不出身。但又思親心切，只能派我前來，請您去一敘?！?/br>
    說完忽然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紅雪也是紅英軍之人，面色便有些訕訕。

    太子出兵圍困卸石寨倒是真事，應(yīng)紅雪藏身伏虎嶺，自然也聽到了消息。

    她沉思片刻后，道：“我同你去?！?/br>
    賀山一聽便有些著急：“那我和你一起！”

    應(yīng)紅雪警告地看他一眼，對崔辭道：“我還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在前頭等我片刻。”

    崔辭聽懂了她的話外之意，當(dāng)即便識相地退了開去。

    應(yīng)紅雪看向賀山，迅速交代道：“這暗號只有我和薛恕才知道，不論真假，我都要去看一眼才安心。但你和弟兄們卻不能跟著我冒險。如今藏身地已經(jīng)暴露，伏虎嶺不宜久留。我會帶他繞遠路出去，你帶著弟兄們立即撤出伏虎嶺，埋伏到益都城附近去。萬一其中有詐，你趁著城中守備空虛，攻下益都城，到時候拿益都城換我。”

    賀山一番話全被她堵回了肚子里，憋了半晌，只握住她的手，心不甘情不愿道：“那你小心?！?/br>
    應(yīng)紅雪笑了下，用力握了下他的手，便朝崔辭走去。

    山林中騎馬反而不便，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應(yīng)紅雪心存防備，一邊問起薛恕的近況，一邊不動聲色地套話。

    崔辭有所察覺，想到這位極有可能就是薛監(jiān)官的jiejie，也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邊說邊走，將近一個時辰才出了伏虎嶺。

    到了官道上，速度便快了。

    崔辭早就注意到應(yīng)紅雪腿腳有些不便，只不過應(yīng)紅雪并不肯要他幫忙，便只能放了信號出去，叫等候在附近的番役駕馬車來接應(yīng)。

    兩人在官道上等了三刻鐘，就瞧見遠處有馬車疾馳而來。

    馬車車輪轟隆滾過，連帶著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應(yīng)紅雪皺眉四處張望，只覺得腳下的震動越來越明顯，根本不是馬車造成的震動，是整個地面、甚至連遠處的山峰都在微微晃動。

    她陡然意識到什么，飛快往開闊地跑去：“快跑！是地龍翻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