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再次醒來，有個小姑娘將藥碗放在我床邊。

    “你總算醒啦，快喝藥！”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便想起了破廟，想起了jiejie，也想起了……我的莫希哥哥和那串美味的冰糖葫蘆。

    “這是哪里？”我問。

    “華州花家綢莊。”她答。

    “你是誰？”

    “我是靈秀。”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哎呀，你哪來這么多問題？”那個叫靈秀的小姑娘不再回答我，“快點喝藥，快點傷好，才能干活?！?/br>
    “干活？”我不懂她的意思？

    “當(dāng)然要干活，花家不養(yǎng)閑人，你怎么能在我們這兒白吃白住？”說完她便轉(zhuǎn)身離開，邊走邊自語，“公子從哪帶回這樣的麻煩二愣頭？”

    我想叫住她，告訴她我不麻煩，也不是二愣頭。最后，我什么也沒說。

    很多天，很多天以后，我終于見到靈秀口中的那位公子。

    我分明沒見過他，可他居然認(rèn)識我！

    他告訴我，我的大姐還活著，他告訴我，我心心念念要殺的楊莫希并不是我的仇人，他告訴我，楊莫希幫我找到j(luò)iejie，他告訴我，誣陷我爹殺我全家的人是康王爺，他叫蕭啟業(yè)，他告訴我，楊莫希還有個名字，或許那才是她的真名——楊婉兒。

    我的世界，在那一個刻塌陷。

    我要殺的居然是我的恩人，我相信的居然是我的仇人。

    到頭來，我果然還是那個傻子！

    自責(zé)，內(nèi)疚，痛楚，悔恨，日夜折磨著我。

    而我只能一遍遍的慶幸，還好她沒事，還好她沒事……

    我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她，我本無臉再見她。

    六年，我長高也長大了?？伤齾s沒變化，因為只一眼，我就認(rèn)出她來。

    當(dāng)她踏進(jìn)花家綢莊的那一刻起，我便丟下手中的布，逃到后堂。

    我躲在角落聽著她與曾掌柜談話。

    她來看布，曾掌柜喚我，我沒有出去。不是沒聽見，是不敢，不敢正視她，更不敢奢求她原諒。

    不多久，她便告辭。在她轉(zhuǎn)身之際，我才敢悄悄走出來。

    她的衣袂隨風(fēng)張揚，她的背影飄逸靈動。我就知道，她還是我的莫希哥哥。

    我跟著出去，躲在柱子后面，靜靜的看著她。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

    她身后有個粉嫩的娃娃，抱著她的腿，仰起小腦袋，烏溜的眼睛直盯向她：“娘，這就回府么？”

    伸手摸摸他的金發(fā)，她笑吟吟道：“剛剛還有人說餓來著，不想吃飯啦？”

    提及吃飯，小男孩的眼睛立即燦若星辰：“要的，要的！娘，我們還去醉茗軒好不好？”

    “好啊?！鳖D住腳步，她蹲下身，“不過要先回去找jiejie一起?！?/br>
    “好?！毙∧泻⑸斐鲂∈?，牽住女子，“娘，我們快點，醉茗軒的八寶桂花雞再晚可就賣光了，蕭芷然最愛吃呢！”

    “現(xiàn)在終于知道想jiejie啦，那昨天為什么要和jiejie吵架？”

    眼珠骨碌一轉(zhuǎn)，小男孩皺起眉頭：“昨天分明是她自己打不過我！”

    “蕭亦恒是不是男子漢？”

    “當(dāng)然是！”

    “男子漢是不是該讓著jiejie呢？”

    “好像……是?！毙∧泻⒌皖^數(shù)地上的青石磚。

    “那回去要怎樣？”

    “向jiejie……”他嘟起小嘴補(bǔ)充道，“道歉。”

    “真乖?！彼χ谀泻⒎勰鄣哪橆a上親了一口，“阿恒以后要保護(hù)jiejie，不可以讓jiejie受人欺負(fù)，明白嗎？”

    “嗯?！蹦泻g快地點頭。

    夕陽下，那雙同是金發(fā)的母子越走越遠(yuǎn)。

    我終于站出來，上前幾步，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街的盡頭。

    猶記得，她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

    ——阿步真厲害，是男子漢以后就要好好保護(hù)jiejie。

    是啊，莫希哥哥說得沒錯，當(dāng)年是我沒有保護(hù)好jiejie，又怎么可以逃避責(zé)任，又怎么可以無恥地陷害你呢？

    我知道你從不曾怪過我，可我卻不能原諒自己。

    對不起，唯一能說的只有——對不起。

    “還道你有什么事，原來是在這兒偷懶！”手叉著腰，黃衣女子瞪著躲在墻角的人。

    “我這就去?！蔽已杆俎D(zhuǎn)臉，沒讓靈秀看到我眼角滑落的淚滴。

    “喂，馮步，公子叫我找你有事?！彼奔弊プ∥业男鋽[。

    沒有回頭，我停下腳步：“什么事？”

    “他說，要你將這三套衣服送去蘇將軍府?！?/br>
    迅速用衣袖擦去眼淚，我轉(zhuǎn)過頭：“什么衣服？”

    “喏，這些?！膘`秀將手上扎好的包裹遞給我：“蘇將軍府的小千金明日滿周歲，這些布匹明兒都要用到，你趕緊送去?！?/br>
    蘇將軍府，不就是……大姐的家？原來他們的小女兒也滿一歲了。

    猶豫半晌，我想著拒絕的理由：“我，我……”

    “哎呀，別我我你你的，快去快回！”靈秀說著，將我推出去，“送個布而已，男子漢還這么婆婆mama。”

    男子漢？是的，我是！

    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不該再躲，不能再避。

    深吸一口氣，我抓過東西，大步朝蘇府方向走去。

    我要將我救命恩人的話帶給蘇將軍，我還要去看我七年未曾見面的大姐，我是男子漢，怎么能再逃？

    耳畔，突然想起司徒恩人說過的話。

    我想，這一刻，我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