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空氣讓白徵羽的房間里有些微妙的熱度,他緩緩踏進(jìn)屋子,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看向床榻有些凌亂的寢被。

    被子上還殘留著渺渺淡淡的溫暖的香氣,他伸手抓住被角，輕輕拉開，剛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被子里頭是空蕩蕩的一片。

    “渺渺？”白徵羽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渺渺會再休息會兒，卻沒想到她已經(jīng)起了。

    桌上擺著的糕點只動了一塊，白徵羽微微蹙眉，緩緩站起身，走向書房。

    屋子里安靜至極，不像是有人的樣子，白徵羽的心情卻隨著腳步漸漸冷下來，他來到書桌前，看到那個顯得有些空的木匣子，身子猛然僵住。

    將他從幸福的云端扔下冰窖的感覺也不過如此，他活了這么多年，極少有過恐懼的情緒，而此時，恐懼將他包圍，像極了當(dāng)年他抱著渺渺灰燼時的心情。

    他回過神來，呼吸急促，轉(zhuǎn)身便走，腳步再也沒有剛才的氣定神閑，瀟灑飄逸，若是書院的人看到，肯定會問，“白公子這是怎么了，竟如此狼狽?！?/br>
    白徵羽問門口的護(hù)衛(wèi)，“程渺渺去哪了！”

    護(hù)衛(wèi)被他可怕的語氣嚇的一愣，腦子一懵竟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白徵羽眼神一涼，伸出手指點在護(hù)衛(wèi)的眉心，護(hù)衛(wèi)渾身一僵，根本無法抵抗，任由他冰冷的意識探查意識之海，可白徵羽廢了一番功夫，竟是一無所獲。

    渺渺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會去哪里呢？

    白徵羽冷冷一甩手，施展法術(shù)，來到渺渺的房間內(nèi)。

    與自己的房間同樣，渺渺的房間空無一人，星卯也不在，房間里空空蕩蕩，仿佛渺渺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白徵羽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呼吸中帶著顫抖，他轉(zhuǎn)身出門，仿佛失了魂。

    他用書院明文規(guī)定并不允許使用的法術(shù)探查了紫陽書院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渺渺的半分蹤跡，甚至是一絲多余的氣息，她消失了，消失的徹徹底底，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在他的世界中出現(xiàn)過。

    一切就像一場夢。

    夜風(fēng)陣陣涼，今夜沒有星星，只有一輪圓月掛在天上，照得朱雀界一片靜謐皎潔。

    渺渺走在朱雀界空曠的土地之上，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她沒管，甚至直接拔掉了礙事的發(fā)釵，扔在了地上。

    “公主……您怎么回來了?！敝烊附绲氖绦l(wèi)都認(rèn)出了渺渺，驚愕不已，誰都知道公主程渺渺去了妖界讀書，那紫陽書院規(guī)定嚴(yán)格，一般不允許學(xué)子輕易回家，可公主怎么會……

    渺渺木然的跟他們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不要告訴爹爹，我回來看看就走?！?/br>
    “是?！笔绦l(wèi)立刻點頭放行。

    離開了人，渺渺臉上的笑便漸漸消失了，她走循著記憶走到一片湖面，然后站定，靜靜地看著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原以為那是月色投在湖面上落下的光影痕跡，可仔細(xì)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那些波光粼粼，是密密麻麻的噬靈魚。

    渺渺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在水中一晃而過。

    那些噬靈魚感覺到了渺渺身上的靈氣，瘋了一樣的游遁而來，渺渺迅速的收手，那魚已經(jīng)在渺渺的手上流下了幾個口子，靈氣四溢而出，血緩緩流下，打濕了她的手掌，她隨意甩了甩手，看那些小魚互相殘殺搶食自己的血。

    很疼的感覺，只是幾個口子，便疼得渺渺很難受，她很怕疼，更不喜歡疼，但是那個人似乎并不怕。

    那時掉進(jìn)水中，顧奚辭沒有讓她受一點傷。

    被成千上萬的小魚啃噬，還能面不改色的跟自己說情話。

    顧奚辭，你可真行。

    渺渺冷笑一聲，笑容很難看。

    她以為她的生活終于可以重新開始，可誰知道，這重新開始的真相竟然如此的荒謬。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白徵羽，可是這世間怎么會有這種事？

    一個人真的能變成另外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嗎？

    渺渺腦子里層層疊疊的想起認(rèn)識白徵羽之后發(fā)生的一切，想起星卯對于白徵羽的猜測，想起他時而浮現(xiàn)出的熟悉目光。

    還有他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執(zhí)著，以及之前在混元逆時寶鑒之中，他與少年顧奚辭之間奇怪的默契和對于圣靈村過于豐富的認(rèn)知。

    她忽然覺得胃里翻涌起來，在白徵羽房間里吃下的糕點在口中剩下的已經(jīng)不是甜味，而是酸澀發(fā)苦，還有些惹人作嘔。

    渺渺死死捏著護(hù)身羽，耳朵嗡嗡作響，身上仿佛有火焰燃燒一般，胸口的戾氣幾乎要涌出來。

    即便白徵羽不是顧奚辭，他們二人也脫不開干系，她的護(hù)身羽是被顧奚辭用靈體掠走的，除了他本人以外，不可能有另一個靈魂可以觸碰，否則，這護(hù)身羽早就將那觸碰之人燃盡燒毀。

    白徵羽就是顧奚辭，不管這個答案有多么荒謬。

    夜風(fēng)越來越?jīng)?，可渺渺胸中火熱，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到身后的人，扯出一個笑容，“你來得挺快，顧奚辭?！?/br>
    也不知是夜風(fēng)涼，還是渺渺的語氣更涼，白徵羽面容平靜，可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他此時眼中的驚慌。

    “渺渺……你怎么跑這兒來了。”白徵羽似乎很想微笑，可他卻笑得并不成功，他的笑容與以往相比十分僵硬，他緩緩地靠近渺渺，試著捉她的手，可還未碰到她溫暖的手心，渺渺便退后一步，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眼神發(fā)冷。

    “騙我很有意思嗎？顧奚辭?！泵烀焓滞笠粍?，那根護(hù)身羽出現(xiàn)在她的手心，“仙尊大人，你若是覺得生活太過無聊，大可以去找其他女子玩樂，用不著只纏著騙我一個?！?/br>
    二人目光對視，還是同樣的人，卻已然是不同的場景不同的眼神。

    渺渺的笑容不在，眼眸中的火苗比之前燃燒得更甚，她甚至不愿意去壓抑不愿意去管自己的心火，即便有那塊白家倉庫拿來的晶石在，她也懶得用那東西去壓制什么。

    “你曾經(jīng)說過不再騙我，就連這句話都是在騙我，你還想如何？”渺渺瞇眼看著他。

    不就是心火，讓它燒就是，若是瘋了，便再將面前的男人弄死一次。

    “渺渺，我會補(bǔ)償你。”白徵羽近乎卑微，“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補(bǔ)償你?！?/br>
    “顧奚辭，你覺得我會因為你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原諒你嗎？”渺渺被他逗笑了，“補(bǔ)償，你用什么補(bǔ)償。”

    “我騙了你?！卑揍缬鹜纯嗟拈]上眼睛，他輕聲說，“但是我對你的心意做不得半分假，渺渺，這些日子，我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我不懂，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知道，我明白的太晚，但是若你能給我一個機(jī)會……我愿為你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是嗎？”渺渺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伸出手，指了指湖面，笑著說，“那我給你一個機(jī)會，你跳下去，把你自己的尸骨撈上來?！?/br>
    白徵羽一怔。

    “怎么，你不敢嗎？不敢的話，你……”渺渺話音未落，便感覺一道銀光從身邊一閃而過。

    渺渺呼吸一窒，飛快的上前一步，手下意識的朝著身邊抓去。

    有水花濺起，隨后便是一片紛亂的銀光。

    渺渺焦躁的調(diào)整呼吸，卻發(fā)現(xiàn)似乎有些無法控制自己手臂的顫抖，她緩緩收回了手，雙臂環(huán)住了自己。

    湖面已經(jīng)回歸平靜，可是渺渺知道，湖面的平靜是因為水下的紛亂，有銀色的魚被弄傷，漂浮在水面上掙扎，一縷一縷的血腥從水下緩緩地飄上來，然后隨著水波的蕩漾漸漸變淡，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腦子里嗡嗡亂響，情緒濃郁焦躁，直到白徵羽出現(xiàn)在水面上的那一剎那，渺渺就像是掉回水中的銀魚一樣喘了一口氣，快步來到他的面前。

    白徵羽以滿身是血，噬靈魚吃的是靈氣，所以他的法術(shù)施展起來大打折扣，但總算是成功將原來的那副尸骨拎了出來。

    那尸骨上甚至有顧奚辭完整的衣裳，渺渺看著一旁的白徵羽，看他滿身的水十分狼狽，銀白色的發(fā)絲被水泡了以后就像死了的銀魚。

    即便他的臉上滴著水，蒼白的臉襯著烏黑的眸子顯得有些詭異的美感，可渺渺卻無心去欣賞。

    “你怎么做到的?！泵烀焐钗豢跉猓路鸩豢芍眯?，“為何你的尸骨還在水下？”

    “渺渺，你愿意花一點時間，看看我的過去嗎？”白徵羽不管身上的血，徑直走向她，“我隱瞞的一切，全都給你看?！?/br>
    渺渺愣了愣，沒有拒絕。

    她承認(rèn)自己心中確實有好奇，但是她不想跟他兩個人單獨去看。

    只是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便已經(jīng)看到了混元逆時寶鑒緩緩亮起。

    “跟我來?！卑揍缬鹂闯隽怂壑械南訔墸谑撬俣蕊w快的捉住渺渺的手，將她拽了進(jìn)去。

    第86章 寒冰淬火（1）留下最強(qiáng)烈的情緒，是……

    熟悉的時空壓迫感隨之而來,渺渺閉上眼睛，感覺白徵羽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他的衣裳還有些潮濕，渺渺不適的動了動,卻感覺他仿佛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將自己抱得更緊。

    渺渺皺眉,不適的掙扎,可混元逆時寶鑒的速度很快，下一秒,渺渺只覺得空氣中一涼，一股徹骨的冰寒將她包圍了起來,寒涼的氣息瞬息侵吞了她的呼吸，她睜眼一看，只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萬籟俱寂。

    天上下著大雪，鵝毛般的雪片一片又一片的往下掉，落在臉頰的時候,甚至有種砸在臉上的微妙感觸。

    朱雀界在南方,那里從不下雪，仙界的玄寂山上也從不下雪,那里日日如春。

    渺渺伸出手，接了一片雪片,看著那雪花在手中融化,然后輕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白徵羽。

    “你想帶我看什么？”

    白徵羽看到她疏離冷漠的眼神,睫毛一動，松開了摟著她的手，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退后兩步,“這邊來。”

    渺渺跟上了他的腳步。

    適應(yīng)了這個鬼天氣之后，渺渺便不再發(fā)冷，她屬性本就是火，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只要靈氣稍稍運(yùn)轉(zhuǎn)，便能御寒，只是她感覺到白徵羽……不，顧奚辭的手，十分冰冷。

    他放棄偽裝了嗎？

    渺渺倒是很好奇，能夠瞞過這么多人，顧奚辭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你的體溫……”渺渺冷冷開口問，她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雪中，“你的體溫是怎么回事?！?/br>
    “障眼法罷了。”白徵羽也并不準(zhǔn)備瞞著她，既然已經(jīng)準(zhǔn)備坦白一切，他便沒有其他的顧慮，“有一種法術(shù)，可以耗費靈力升高溫度，就像是燃燒柴火取暖，一個道理?！?/br>
    “你原本的體溫那么冷，燒起來豈不是很痛苦?！泵烀炖涑?。

    “習(xí)慣就好了?！卑揍缬鸬吐曊f。

    雪上的腳印很快被新的雪覆蓋，兩個人在雪中緩緩步行，在渺渺快要不耐煩的時候，終于看到了一處山洞。

    山洞里有人活動過的痕跡，渺渺認(rèn)出這是少年顧奚辭殺人的地方。

    但是這里已經(jīng)什么痕跡都沒有了，雪地上白白凈凈，沒有血腥味，也沒有尸體。渺渺看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知道這底下應(yīng)該埋藏了不少尸體。

    “你想讓我看什么?！泵烀毂е种?，她倒是想看看，是什么，讓顧奚辭覺得，能夠改變她的心意。

    “在山洞里?！卑揍缬疠p聲說，“之前會被他看見，是因為我不夠強(qiáng)，現(xiàn)在有我在，你應(yīng)該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進(jìn)去看看就好?！?/br>
    渺渺站著不動，似乎并不是很信任他。

    “渺渺，事已至此，我沒有什么好騙你的?！卑揍缬鸨M力讓自己看起來可信，可即便他再努力，也無法改變渺渺眼中的那一抹不信任和冷漠的疏離，“最后相信我一次，好嗎？”

    渺渺皺眉，沒有回應(yīng)他，因為她聽到山洞深處傳來奇怪的聲音。

    她徑直走了進(jìn)去。

    渺渺聽到的聲音很奇怪，那是顧奚辭的聲音沒錯，他在做什么？

    說實話，她確實一直無法理解顧奚辭，身為仙尊，他足夠強(qiáng)大也足夠冷漠，可他有太多的行為讓渺渺無法原諒。

    可是白徵羽卻顯而易見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