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宣寧身邊蹲下，想伸手抱他，卻生出近鄉(xiāng)情怯般的惴惴，只小聲喊他的名字。

    破敗的棉絮下那單薄的身子動了動，宣寧輕輕咳嗽幾聲，掙扎著翻過身來。大抵是光線太暗，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蘇小冬看了一會，胸口震了震，忽然劇烈嗆咳起來。

    蘇小冬急忙將他扶起拍背順氣。宣寧虛弱得坐都坐不穩(wěn)，只仰面靠在蘇小冬肩頭，咳喘著嗆出guntang的血。

    “藥呢？”蘇小冬想去摸臨別時她塞在宣寧的藥瓶，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一身衣服也被換成了單薄的灰色囚服，衣服上連個能放東西的衣兜都沒有。

    她又氣又急，紅著眼睛扭頭瞪著獄卒：“他的藥呢？”

    此前帶進(jìn)來的藥丸，照規(guī)矩，在研究清楚里頭究竟都是些什么藥材前，是不能給他吃的，故而莫問配的藥丸連著瓷瓶都被一并收走了。而太醫(yī)院的大夫前幾日開的藥，他們倒是給宣寧煎了幾幅，可他喝不下幾口，最后又和著血吐了個干凈，情形也沒見著好轉(zhuǎn)，他們便漸漸生了惰性。

    一波咳喘稍停，宣寧冰冷的手覆在蘇小冬手背上，勸她：“別沖他們發(fā)火，是我自己喝不下?！?/br>
    蘇小冬覺得一夕之間仿佛回到了無回峰上宣寧性命垂危的那些時日，他蒼白脆弱，如同霜雪般輕飄飄地落在她懷里，同他說話時，她不由地放輕了音量：“我讓他們把藥端過來，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喝幾口便喝幾口，好不好？

    ”

    大約是見了蘇小冬心里高興，宣寧喝下了獄卒端來的小半碗藥汁，竟不再覺得難受欲嘔。

    半碗藥喝下，他掙扎著坐直身子，瞇著眼睛打量蘇小冬片刻，眉頭擰了起來，沉著臉道：“好像瘦了？臉色看著也不大好？怎么回到自己家，反而還不如在無回峰上養(yǎng)得好，你怎么了？生病了？還是為了我的事吃不下睡不好？”

    剛剛大病了一場，蘇小冬的臉色當(dāng)然不會太好，在宣寧的逼問下不由有些心虛，含糊其辭道：“太久沒回家，吃慣了鸞鳳閣的飯菜，這幾日飯菜不合胃口?！?/br>
    “真的？”宣寧盯著她又問了一遍，

    自然不是真的，并且倉促中想的這個說辭一點兒也不可信。莫說在鸞鳳閣時，寒石院沒什么幫手，她和宣寧吃的東西大多是她自己做的，即便她當(dāng)真是吃慣了北邊的口味，堂堂平王府的小郡主，還能因為吃不上合口味的飯菜而被餓瘦了？

    果然，宣寧盯著她看了一眼，悠悠嘆了口氣，溫聲道：“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好好地等著你來接我出去。”

    人有時候可以很堅強，可只消人稍稍安慰一句，便好像冰面上列了一道縫，委屈可憐的心情都從那縫隙里張牙舞爪地跑出來，再也攔不住。

    聽見宣寧暗啞卻溫柔的聲音，蘇小冬皺皺鼻子，大顆大顆地眼淚滾了下來。

    “怎么還哭得更厲害了？”宣寧哭笑不得，將小姑娘摟進(jìn)懷里一下一下拍著背安撫她。

    蘇小冬把臉埋在宣寧懷里，哭得肩膀一下一下地聳動顫抖著，抽抽搭搭：“是我害你被關(guān)進(jìn)來的，對不起，阿寧。如果不是我讓長平軍上無回峰，就不會被俞青崖抓///住把柄，皇帝伯伯就不會受制于此，不得不抓你……”

    “傻///子?！毙麑庉p笑，“若不是你帶著長平軍上無回峰，我那日便已經(jīng)死了?！?/br>
    蘇小冬臉上滿是淚水，還有空抽///出時間來對著宣寧嚷嚷：“什么生啊死啊的，呸呸呸，阿寧一定會長命百歲的?！?/br>
    “好啊，會長命百歲的，那你別哭了?！?/br>
    蘇小冬咬著嘴唇：“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便不會來京都，不來京都，就不會有這場牢獄之災(zāi)?！?/br>
    “可是我在無回峰上早就呆膩了，是我要謝謝你帶我下山來看看。至于俞青崖——”宣寧眼中閃過一線冷光，“即使不在京都，他也會從別處給我們使絆子。無論如何，這事怪不到你頭上?！?/br>
    “可我……”

    宣寧摟住蘇小冬，低頭飛快在她唇上輕啄一下打斷她的話，：“好了，若是真覺得對不起我，便把自己養(yǎng)胖一些，太瘦，抱著硌得慌?！?/br>
    宣寧說這話時，蘇小冬正伸手環(huán)過他的腰，她的手環(huán)過他清瘦的腰身，手掌貼在他的脊背上時能觸到他嶙峋的一身瘦骨。她本想反唇相譏，究竟是誰被突兀的伶仃瘦骨硌得難受，可眼睛一酸，喉嚨不知被什么哽住，竟沒能說出話來。

    兩人相顧無言，只靜靜相擁著。

    蘇葉沒有走進(jìn)牢房里，站在甬道不落光的暗處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在陰暗牢房里一身狼狽卻執(zhí)意相擁的兩個年輕人，又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她也曾與一個人相擁于亂軍之間，她也曾為了一段情奮不顧身，她也曾為了一場奔赴不辭萬里不計后果。

    縱使不能共白首，至少京都繁華、邊疆荒蕪，她都陪在他身邊了，人世間的熱鬧與荒涼，她都陪他走過一遭，也是不枉此生。

    她十分思念那個人，思念那個沉疴在身猶能鎮(zhèn)定自若談笑風(fēng)生的人，思念那個于驚濤駭浪間護(hù)她全身而退的人。她反反復(fù)復(fù)地問自己，如果云淮晏還在，他會不會答應(yīng)女兒的懇求？

    大約是親眼看見了女兒與宣寧間的綿綿情意，蘇葉心中搖擺不定起來——

    作為母親，她自然希望女兒能得長久堅實的依靠，她和云淮晏的女兒已經(jīng)是大梁最最尊貴的郡主，她的冬兒要嫁的夫婿無需富貴不必顯赫，只要能健康平安、長長久久地陪著冬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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