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緣何在此處？跟蹤她？抑或是，他聽說汪縣令向鏢局索賄的事，跟她一樣來逮縣令的把柄？

    她目視前方，饒是心里頭千回百轉(zhuǎn)，亂七八糟的問題想了個遍，但還是抵不過眼前最大的危機(jī)——

    “我不出聲，你……能不能離我遠(yuǎn)一點？”李明瑯氣聲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門牙在謝鈺掌心啃了一口。

    謝鈺：“……”

    山洞背對圍墻，有嶙峋怪石三面合圍，抬頭只見一線天際，狹小得只能供兩人摩肩接踵地直立，與一只豎著的棺材差不多大。

    此時的李明瑯被謝鈺從后邊抱住，他看著高瘦，靠近了才知體格精壯有力。李明瑯在云湘一地的女郎中已算高挑，可是，倘若從背后看，謝鈺幾乎能將李明瑯整個人攏于懷中。

    “抱歉?！敝x鈺這才松開手，看一眼手心淺淺的牙印，話音中帶有笑意。

    “你笑什么笑?！崩蠲鳜槝O為不滿，但念在一墻之隔可能有人在豎起耳朵聽，不敢罵得太大聲。

    謝鈺其實也有些尷尬。到底是一撩撥就起勁的歲數(shù)，即便他素來不近女色，但頭一遭與妙齡少女如此親近，身上的反應(yīng)也很難忽視。

    他心跳劇烈，眼睛不自覺地去追逐李明瑯皎潔如霜雪的耳垂和脖頸，熱意向下，漣漪似的蕩開，五臟六腑一陣酥麻。

    幸而李明瑯此刻怒發(fā)沖冠，只顧著拿腳后跟猛踩謝鈺的靴子出氣，沒注意到他長久的沉默。

    聽到謝鈺抽一聲涼氣的痛呼，李明瑯勉強(qiáng)算是心氣順了，這才覺出他倆的站姿有多蠢。

    她急忙轉(zhuǎn)過身，想與謝鈺面對面，以緩解緊繃的心緒。沒想到，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身讓她正正撞入謝鈺沉如深潭的目光。

    一貫以翩翩佳公子面目示人的謝鈺面無表情，或者說，僅僅保持住淡漠的神情已讓他竭盡全力。他嘴唇緊抿，眼神鉤子似的，與一雙明眸相對。

    李明瑯舔一舔嘴唇，卻見謝鈺像被火燙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

    她心里頭緊張又好笑，瞟謝鈺一眼，不咸不淡地問了句：“大白天的，你來花胡子巷做什么？”

    謝鈺往后靠在冰涼崎嶇的山石上，以此來平息內(nèi)心的躁動。

    “回當(dāng)家的，此地名叫空翠茶莊，白日里也有營業(yè)，我來這兒……喝茶。”

    李明瑯輕哼一聲：“來花街喝茶，好興致?！?/br>
    謝鈺不慌不亂地解釋：“當(dāng)家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我想的哪樣？”李明瑯嗤笑，覷一眼看上去涅而不緇、冰潔淵清的白衣劍客，“別說了，我懂的，男人么都一個樣?！?/br>
    “我……算了?！敝x鈺百口莫辯，在心里笑了笑，也不知自己跟一個黃毛丫頭解釋什么？

    他垂眸看李明瑯，衣衫凌亂，裙擺打了個結(jié)捋到小腿上，露出一雙灰撲撲的繡鞋，滿頭青絲也沾著幾片細(xì)碎的落葉。

    謝鈺反問：“倒是當(dāng)家的，你一個富家小姐，鏢局總鏢頭，光天化日的在花胡子巷爬墻做什么？”

    李明瑯直接噎住了，只得告訴謝鈺，她看見汪縣令在隔壁喝花酒，本想揪他的小辮子，卻被他手下的侍從發(fā)現(xiàn)，鬧得一身狼狽。

    謝鈺瞇了瞇眼睛，審慎地看李明瑯一眼，無奈道：“當(dāng)家的應(yīng)當(dāng)清楚自個兒的身手，下回有這樣的事跟我說一聲，我來做就是了，犯不著你獨身一人去冒險?！?/br>
    李明瑯又踩他一腳：“你在諷刺你的東家？”

    “在下不敢?！敝x鈺神色不動，往后撤半步，被李明瑯抵在山石邊。

    李明瑯嗤了一聲。她心里清楚，別聽謝鈺一口一個在下的，此人絕非屈居人下之輩。

    云生鏢局廟小，如果不能盡快走上正軌，怕是要留不住謝鈺。而要馴服謝鈺一般的高手，須得軟硬兼施。

    “懶得跟你啰嗦。那人應(yīng)當(dāng)走了，我回去了。你繼續(xù)喝茶吧。”李明瑯解開裙子上打的結(jié)，拍一拍身上的塵土。

    謝鈺對這位女鏢頭奈何不得，搖著頭笑了笑，目送李明瑯從空翠茶莊正門離開。

    少女的身形將將消失，回廊的另一頭就走出一個黑衣人。

    “主子。”楊峴單膝跪地，

    謝鈺靠在游廊的欄桿上，看一眼滿園秋色，問：“看清楚了嗎？真是滇西王身邊的幕僚呂飛白？”

    “千真萬確?！睏顛s有些焦慮，右手止不住地摩挲左手腕上的銀色護(hù)腕。

    “有意思。”謝鈺淡然一笑，如沐春風(fēng)，“小小一介云湘縣令，也值得滇西王大費周章，叫身邊的第一幕僚出山游說？”

    楊峴皺眉：“主子，其中必然大有文章?！?/br>
    “確實。”謝鈺輕聲感嘆，“我這位叔叔，也太心急了些?！闭f罷，又搖著頭唏噓一句：“掉價?！?/br>
    “主子，還有一事。京中有信到清河縣，文親王妃問您過年回不回京？”

    謝鈺閉目養(yǎng)神，半晌后睜開眼道：“跟母妃說，我積勞成疾，太醫(yī)交待寒風(fēng)臘月的不好挪動，得多泡一泡封地的溫泉。請她不要擔(dān)心?！?/br>
    “宮里的舒貴妃也有口信，催您回京，說九皇子想您了?！?/br>
    謝鈺冷笑：“我這位姨母也是坐不住，她兒子的地位不穩(wěn)，就想起我來了？”

    楊峴緘默不語，行禮后悄默聲地退下了。

    空翠茶莊響起幽幽的琴聲，興許是奉養(yǎng)的樂師在練習(xí)新曲子，樂聲時斷時續(xù)，稍顯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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