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安禮門出來，就直奔許家。

    許家住在朱雀大街旁邊，池溫繞過正門，直往西邊角門而去。他今日微服出來，還是不要驚動(dòng)太多人為好。

    最近朝政變化眾多，往許家走關(guān)系或者打聽事情的人也不少。許家老太爺不勝其煩，就讓大管事連恩扮作門房的人，來人先過一遍他的眼。

    世家的管事，那雙眼睛也是淬煉過的，毒得很。

    連恩這個(gè)時(shí)候正在門房跟眾人閑聊，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從車上先先來一個(gè)年輕后生，看樣子，仿佛不是個(gè)全乎人。

    只見那后生恭敬地掀開車簾，一個(gè)穿著常服的男人便走了下來。連恩再定睛一瞧，險(xiǎn)些就跪了下去。

    “外祖父今日可在？”

    池溫走到他跟前，語氣一如平常。他雖然自小經(jīng)常往許家玩耍，但是看著長大的小少爺，一晃變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連恩多少有些惶恐。

    “回，回公子，老太爺在書房呢。”

    連恩到底有幾分見識(shí)，知道池溫如此低調(diào)的過來，定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已經(jīng)用了舊時(shí)的稱呼，只不過挺直的脊背，矮了幾分。

    “走吧。”

    池溫說完，抬腳就邁進(jìn)大門，符離趕忙跟在他身后，還險(xiǎn)些被門檻絆了一跤。池溫?zé)o奈地?fù)u搖頭，范安說得也沒錯(cuò)，這小內(nèi)侍，著實(shí)不夠機(jī)靈。

    許家老太爺此時(shí)正在書房盯著自己新買的瓷瓶，聽見有人過來，隨手就放到靠墻的架子上。待到他發(fā)現(xiàn)進(jìn)來的人是池溫，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真應(yīng)該把老大叫來，看看我說的到底對不對?！?/br>
    池溫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外祖父又是拿自己打賭了。

    “外祖父，孫兒今日過來，其實(shí)是想見外祖母的?！?/br>
    許家老太爺看了他一眼，就朝身邊的侍女吩咐起來。

    “請老夫人過來?！?/br>
    說罷，他便從架子上取下瓷瓶，遞與池溫。

    “先給我看看，這個(gè)瓷瓶到底是不是汝窯的?！?/br>
    池溫接過來，有些為難。金石古董，他本就不通。況且這些玩意，得玩上十幾年，才能看出門道。

    “這，孫兒也不知道?！?/br>
    許家老太爺哈哈大笑，照著池溫后背就是一下。

    “你這小子，怎么越大越發(fā)實(shí)誠起來了。你現(xiàn)在是什么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你說它是，它便是。你說它不是，誰還能說你一個(gè)不字。”

    池溫訥訥地抓了下頭發(fā)。

    “外祖父，這不就成了昏君了?！?/br>
    許家老太爺白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剛想再說什么，許家老夫人便來了。

    池家夫人愛回娘家，是以池溫與外祖家很是親近。他看見外祖母來了，趕忙走過去，攙著她老人家進(jìn)了書房。許家老夫人的手溫暖干燥，讓池溫莫名地就覺得安心起來。他今日過來，這事興許能成。

    “你有事不與你外祖父、舅父相商，倒來問我這老婆子，有意思?！?/br>
    許家老夫人性格爽朗，說起來話來，一句是一句。

    “內(nèi)宅的事情，自然是要問您的?！?/br>
    許家老夫人看了池溫一眼，眼神帶著些許探究。

    “內(nèi)宅？”

    池溫點(diǎn)點(diǎn)頭。

    “這還用問，肯定是因?yàn)榘⑵?，”許家老太爺在旁邊插了一句嘴，“你這外孫對阿苼情深意重，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因著是從小看著池溫長大，許家老夫人很是喜歡他。池溫十四歲的時(shí)候，她曾經(jīng)想把自己的孫女嫁到池家。她剛出言探了池溫幾句，就被他一口回絕了。

    人老成精，許家老夫人見狀，三言兩語就把池溫心里話問出來了。她見過歸苼，也覺得二人算是良配。

    “母親想讓我迎娶世家女，”池溫也不藏著掖著，“但是，我心里只屬意歸苼。”

    “倒是個(gè)情種?！?/br>
    許老夫人說完，池溫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看挺好，”許家老太爺在一邊接著插嘴，“你不管娶了誰，誰家的勢力都會(huì)大增。你初初登基，實(shí)力到底不穩(wěn)，就算不屬意阿苼，我也是不建議你早娶的。”

    “我知道，想必您也清楚，母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相看世家姑娘了?！?/br>
    “正好不日就是八月了，借著中秋，我進(jìn)宮去與你母親說去?！?/br>
    許家老夫人到底是大家族教養(yǎng)出來的，一下子便明白了池溫的意思。

    “多謝外祖父外祖母想幫?！?/br>
    池溫起身，行了個(gè)大禮。

    從小看大的孩子，兩位老人只當(dāng)他是小輩，也不攔著。

    “一會(huì)兒去哪兒？”許家老太爺問道。

    “回宮?！?/br>
    池溫回答得老老實(shí)實(shí)。

    “不妨去玉泉觀看看。有些事情，道人更好解決?！?/br>
    許家老太爺說完，朝著池溫?cái)D擠眼睛，促狹一笑。池溫瞬間了然，朝著許家老太爺又是一禮。

    出了許家，池溫就直奔玉泉觀。符離有些不明白，走進(jìn)后殿的時(shí)候，還有些一頭霧水。

    老道長正在掃院子，將要入秋，零星有落葉在院子里。他見池溫進(jìn)來，抬著下巴示意他先坐在樹下的石凳。

    “等我把這落葉掃走的。”

    道長話音剛落，從樹上又零星飄下幾片葉子。符離在一邊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道長看了他一眼，抬手把掃帚遞給符離。

    “你家主子找我有事，你替我來掃。掃不干凈不許坐下?！?/br>
    符離看了池溫一眼，見他微微頷首，就走過去接過掃帚。老道人則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的時(shí)候，還偷偷晃了晃身后的大樹。

    “今日又有什么事情？”

    老道人捋捋看著池溫。

    “敢問老人家，夢境中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老道人微微一笑。

    “不要說夢中，現(xiàn)實(shí)中的事情，眼見都不見得為真。”

    第37章 ·

    池溫坐在樹下, 有微風(fēng)吹過來，很是舒爽。這時(shí)他忽然覺得肩頭落了東西，側(cè)過頭, 原來是一片枯葉。他取下來, 枯黃的葉子略微蜷縮著。

    “若是沒見過這葉子的人，聽見我說這葉子是綠色的, 怕是要說我說謊了吧?！?/br>
    道長捋捋胡子, 看著池溫問道。

    池溫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思。

    “很多事情，不要不聽別人怎么說, 也不要太相信別人的話。你是個(gè)人，自己應(yīng)該有自己的考量。”

    老道長說完指指正在掃院子的符離。

    “這院子, 是永遠(yuǎn)都掃不干凈的, 做人也是如此?！?/br>
    池溫頓了一下, 起身對著道長便是一禮。只是行至一半的時(shí)候，被道長攔住了。

    “做做樣子就得了, 你身份尊貴，我怕折了壽?！?/br>
    “道長也在乎這些？”

    池溫有些驚訝。

    “我不在乎，但是人言可畏。況且，誰不愛活著？”

    “觀主說的有道理，只是我還有一事相求?！?/br>
    道長剛要起身，聞言又坐了下去，這一起一座, 沒收著力道, 險(xiǎn)些閃了腰。

    “又有什么事？”

    池溫左右看了看, 壓低了聲音。

    “我不想現(xiàn)在成親?！?/br>
    道長白了他一眼，有句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沒說出來。我又不是你父母, 還管得了這種事情！

    “還請觀主批命?！?/br>
    池溫的話說完，老道人這才明白。他看了一眼池溫，有些想笑。

    拿這種事情做文章的，歷來都是內(nèi)宅夫人。他萬沒想到眼前這位九五至尊，居然也用這種法子，可見是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無可奈何之舉。

    “我又因何緣由為你批命？”

    老道長捋著胡子問道。

    池溫見他答應(yīng)了，笑得眼睛都彎了。

    “過些日子您就知道了?！?/br>
    老道人見他這個(gè)時(shí)候還故弄玄虛，忍不住翻了個(gè)白眼。

    “行吧?！?/br>
    他說完之后，便起身走到符離身邊，從他手中拿過掃帚，還忍不住嘆了口氣。

    “笨得掃個(gè)院子都掃不干凈，真不知道皇上留你在身邊是為的什么?！?/br>
    符離把臉一紅，略微有些委屈地回到池溫身邊。院子中間的那棵老樹，怕是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枝椏茂盛，簡直可以蓋住整個(gè)院子。他掃了這邊，那邊又有葉子落下來，怎么掃干凈！

    池溫笑了起來，帶著符離就走了。他今日出宮，倒是不虛此行。

    許家書房，許家老太爺跟老夫人也坐在靠著廊下的交椅上，二人揮退了下人，只讓她們在外面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