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地上的兩道身影，交纏在一起，密不可分。

    她輕聲問他：“我讓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吳惟安回道：“查到了一些，但五皇子藏得太深，很多證據(jù)已被他銷毀，有點難。”

    紀(jì)云汐仔細(xì)想了想：“其實，也差不多了?！?/br>
    吳惟安贊同：“我們埋個種子就好，剩下的”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忽而有雞蛋砸來。

    砰得一聲，砸在紀(jì)云汐額間。

    雞蛋破了殼，橙黃色的蛋黃蛋白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滑落。

    冰冷黏膩，還有些疼。

    剛剛兩人談事，晚香寶福一眾下人退后了一段距離。

    這回，一時之間都趕不及。

    越來越多的雞蛋破空而來，蜂擁而至。

    紀(jì)云汐不避不讓。

    她端端正正立在原地，甚至都沒有伸手去擦臉上的蛋清。

    哦，她已經(jīng)記不清她被人砸雞蛋砸過多少回了。

    吳惟安反應(yīng)很快，他一把扯住她袖子，想將她往懷里帶。

    但無濟(jì)于事，母子倆人喊來一眾親戚，四面八方圍著朝紀(jì)云汐和吳惟安扔雞蛋。

    他們越砸越瘋狂，嘴中叫喚著，嘶喊著：“砸死你們這些jian商！砸死你們！店里衣服賣那么貴騙百姓錢！你們還有沒有良心！！一個個都是黑心腸啊！大家可別再去買東蘊布莊的衣服了??！他們在騙錢！騙錢！騙錢！”

    吳惟安緩緩眨了下眼。

    蛋液從他眼睫滑落，周遭一切都有些朦朧。

    他低頭，眼前只剩下紀(jì)云汐的臉。

    她出門都會精心打扮，那張臉一向精致好看?？涩F(xiàn)下，卻極為狼狽。

    可她的神情顯得非常平靜，甚至習(xí)以為常。

    習(xí)以為常。

    吳惟安淡淡地想。

    紀(jì)云汐確實是習(xí)慣了。

    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她閉上了雙眼，安靜等著她的人解決這群圍過來的百姓。

    紀(jì)云汐甚至開始想，這群人應(yīng)該是邢舒月的手筆。

    這位書中女主，最愛干這種事。

    接下來，這家人怕是性命不保，邢舒月會對他們動殺手。這樣才能掀起滔天巨浪。

    那么她應(yīng)該……

    紀(jì)云汐忽而睜眼。

    她感覺到，身前這人氣場不太對，隱隱有殺意。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右手。

    周圍有很多他的人，這手勢怕不是……

    紀(jì)云汐想都沒想，徑直把他抬起的右手不由分說給壓了回去。

    她的五指握著他右手四指，兩人的指間都是蛋液，很是滑膩。

    但紀(jì)云汐還是緊緊握著。

    她靠近一步，微仰著頭在他耳前提醒：“不要沖動?！?/br>
    吳惟安一頓，忽而就笑了。

    他右手輕輕一動，反握住她的手。

    而后他伸起左手，落在她臉頰上，徒勞無功卻依舊認(rèn)真細(xì)致地擦拭她的臉頰，聲音輕得似乎聽不見：“你以為我要干什么？”

    紀(jì)云汐微愣。

    第58章 給我

    開泰莊街對角有一家茶肆。

    茶肆三樓臨街的雅間，畫著江南山水的屏風(fēng)擋住窗臺一半。

    屏風(fēng)與窗臺之間隱隱約約的縫隙中，一名男子收回了視線。

    旁邊坐著容貌姣好的邢舒月，她正在煮茶。

    下方鬧哄哄的，不少路過的行人對著開泰莊指指點點，隨著人群往那頭聚集看熱鬧。

    面館一家人依舊在大罵紀(jì)云汐的東蘊布莊騙錢，煽動家中媳婦偷錢買衣。

    紀(jì)云汐那方卻是靜悄悄的，聽不到太多動靜。

    但能從面館婆婆“打人啦！打人啦！殺人啦！”的尖叫聲中，聽出紀(jì)云汐的侍衛(wèi)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驅(qū)散人群。

    紀(jì)云汐身旁的貼身丫鬟寶福也跟著破口大罵，聲音居然穩(wěn)穩(wěn)壓過面館婆婆的尖叫聲，讓邢舒月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個老婆子慣會睜眼說瞎話！雞蛋這樣的東西你都拿來砸我家小姐！你還真舍得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挖了你家祖墳?zāi)慵依献孀谇嗵彀兹战o你托夢呢！結(jié)果是你家中兒媳偷錢買衣服！我呸！不是我說你啊，老婆子，你這兒子看著歲數(shù)很大了，你兒媳今年也不小了罷？居然還偷錢買衣，這種事你找官府，把你家兒媳關(guān)進(jìn)大牢?。《銈儾徽夜倮蠣?，拿著雞蛋來砸我家小姐，難怪你兒媳婦會偷錢！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會說話就閉嘴！眼睛瞪那么大干啥？小心掉出來哦老太婆！晚香！晚香你抓我干什么！放開我我罵死他們！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寶福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紀(jì)云汐一行人看樣子已經(jīng)離開此地。

    面館婆婆被罵懵了，在下方當(dāng)著眾人面哭訴。

    旁人有安慰幾句的，但大多都心無波瀾。

    紀(jì)家三姑娘身邊有個狗仗人勢，嘴巴特別毒的丫鬟這事，很多人都知道，早年間也見識過不少回。

    但三姑娘從來不在乎什么好名聲，丫鬟潑婦罵街，大家各種冷嘲熱諷說她御下無方，她也無動于衷。

    大家也就習(xí)慣了，后來時間一長，連嘲諷都懶得嘲諷了。

    能怎么辦？

    罵不過就躲著唄。

    畢竟只要你不湊上去找罵，人也不會特地來罵你。

    下方依舊嘈雜，而雅間里始終靜謐安寧。

    茶也煮好了，邢舒月倒了一杯遞給五皇子，柔聲道：“可惜了，沒逼出吳惟安動手?！?/br>
    五皇子接過茶，冷哼了一聲：“美人遇險，還能行事不亂，此人果然不簡單。我到底還是小瞧了他，黑淳山一事才著了他的道！”他捏緊了茶盞，茶盞里的水跳動不停。

    邢舒月寬慰道：“殿下，勝敗乃兵家常事?！?/br>
    “我知道?！蔽寤首臃畔虏璞K，里頭水四濺而出，他眼神里閃著精光，“不過今日也沒白來，倒是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邢舒月溫柔一笑，眼里都是情意：“殿下，是什么？”

    五皇子看著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朝她解釋：“雞蛋扔出去前，那吳惟安就意識到了。原本他雙肩自然，但那一剎忽而緊繃。下一回，舒月你可以認(rèn)真觀察一下?！?/br>
    邢舒月牽上五皇子的手：“殿下你的意思是，吳惟安完全可以幫紀(jì)云汐擋下前面的幾個雞蛋，但他沒有，晚了一步才去拉？”

    五皇子點頭，把玩著邢舒月的五指，臉上皆是算計之色：“這種情形之下，還能思索普通人遇到此事的反應(yīng)時機(jī)，絕不比普通人快一步。此人心思何其縝密?？伤闳f算也不會知道——”

    五皇子笑了一下：“他做的如此滴水不漏，反倒告訴了我，他和紀(jì)云汐之間沒有感情。原我還想著，我們對吳惟安一無所知，該如何對付他。但現(xiàn)下，我有了一計?！?/br>
    邢舒月頭置于五皇子雙膝之上。

    五皇子低聲和她耳語幾句，最終又交代道：“不過此事先不急，當(dāng)下最重要的是，面館一家必須得死！”

    面館一家血染滿門，輿論四散。

    他把刀都備好，遞到他父皇面前了，父皇一定會接。

    到時候，紀(jì)家輕則關(guān)店，重則牢獄之災(zāi)！

    *

    紀(jì)云汐的臉，被吳惟安越擦越花。

    一上了馬車，她就揮開了吳惟安的手。

    旁邊沒有人，他就沒必要裝深情郎了。

    但剛剛那一瞬間，紀(jì)云汐承認(rèn)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當(dāng)他認(rèn)真細(xì)致，甚至有些執(zhí)拗地想幫她把臉擦干凈的那一刻。

    紀(jì)云汐一邊彎腰在馬車?yán)锬脮r刻備著的毛巾，一邊思緒紛飛。

    她之前都不太理解，怎么會有女人因為男人對她好，就愛上了男人，以至于執(zhí)迷不悟，分分合合，怎么都不愿離開。

    那么剛剛，紀(jì)云汐大概明白了。

    人性如此，每個人都渴望被呵護(hù)，被保護(hù)，被愛。

    她也不例外。

    這種感覺，就像罌粟，一染上就很容易成癮。

    若是護(hù)你之人，還是你欣賞的人，那就更容易萬劫不復(fù)。

    紀(jì)云汐翻出兩條毛巾，遞給他一條，低著頭沉默地給自己擦著臉。

    她在給自己做心理暗示，警告自己要小心，要時刻保持清醒。

    兩人是夫妻，后頭還會發(fā)生更多親密的事情，牽扯會變多，羈絆會加深。

    她不排斥，甚至?xí)芬娖涑煽吹絻杉宜浪澜壴谝黄?。但她始終需要一顆足夠清醒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