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嬌百寵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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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僅逃離片刻,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汪順然自然明白她的顧慮,家中養(yǎng)尊處優(yōu)出來的小姑娘,這輩子沒沾染過血腥,才入宮就看到這樣的場面,實(shí)在是為難她了。 只是傅臻那邊…… 汪順然細(xì)細(xì)斟酌著他今日說的話,面上雖是嫌棄的神色,可并沒有要將人趕走的意思。 他向來不喜人近身,稍有觸碰都會大怒,唯獨(dú)這姑娘能在他枕側(cè)安寢,且她一靠近,傅臻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緒似乎果真漸趨平和。 其中的緣由,汪順然還未想通,暫且只能歸于“陰陽調(diào)和”的道理,又或許,傅臻當(dāng)真對她有幾分歡喜? 汪順然抿了抿唇。 他在宮中三十年,察言觀色和規(guī)避風(fēng)險的本事無出其右,否則也無法侍奉兩代性子截然不同的帝王。 聯(lián)想到昨晚送進(jìn)來的密信,怕是這姑娘也嚇怕了,汪順然略一思索道:“奴才吩咐藏雪宮辟個單間出來,姑娘先回去歇著,待陛下醒來,奴才再來尋姑娘。” 阮阮也沒想到他能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當(dāng)即綻了笑顏。 這一笑,在汪順然眼里,瓊樓玉宇都失了顏色。 玉照宮亮如白晝,可這一年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這般鮮麗的光彩。 汪順然嘆息著望向殿內(nèi),倒有些舍不得這姑娘離開了。 回到藏雪宮,汪順然派人送來補(bǔ)血養(yǎng)神的湯藥,阮阮皺著眉頭喝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這個月以來,這是睡得最沉,也是最安穩(wěn)的一次。 舟車勞頓之苦陷入綿軟的錦墊后終于煙消云散,身體里所有的力量都像水一向被身上的被褥吸干,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松泛。 沒有人押著她去泡那種苦味刺鼻的藥浴,也不用面對喜怒無常的暴君,倘若一切定格在此時,該有多好。 醒來時屋內(nèi)燭火惺忪,阮阮意念沉沉,望著帳頂,視線有些渙散。 屋內(nèi)的寧靜倏忽被兩聲叩門聲打斷。 進(jìn)來的是松涼。 阮阮的心一下子揪緊,卻見松涼端了一碗粥并幾樣小菜進(jìn)來,這才緩緩吁了口氣。 只要不是暴君傳喚,什么都好。 她下床默默吃粥,一句話也沒問,仿佛置身事外。 松涼緊著眉頭開口:“方才太醫(yī)來針灸療毒,陛下臉色似乎又差了許多,今夜怕是不能醒了?!?/br> 今兒用不著去了,似乎該高興。 阮阮拿起小勺舀了一口粥,放在口中抿了抿。 這粥鮮得很,光眼睛能瞧見的食材便有七八種,有些還是她從未見過的,可此刻卻嘗不出個滋味來。 大概是汪順然送來的那碗藥太苦了,睡了一覺醒來,舌苔還殘留著藥汁的清苦味道,吃什么都不香。 綿延的苦味里,她忽然想起那道疤來。 心里醞釀了好一會措辭,她問松涼:“你來宮中多久啦?”閑話家常一樣。 松涼笑說:“不到三年?!?/br> 松涼的姑姑在宮中有些資歷,自己也聰慧機(jī)靈,因而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到玉照宮伺候。 阮阮眸光黯了黯,三年啊。 她見到將軍是六七年前了,那時候松涼還沒進(jìn)宮,怕是也問不出什么線索來。 她繃著唇,整個人矛盾得不行。 多想有個明白她心思的人突然出現(xiàn),告訴她,將軍和暴君根本不是一個人,你別亂想。 可她的身份,也很難去問汪順然。 這宮里人人都比她聰明,稍有不慎便露了馬腳,若是被人打聽出她并非遙州姜家的千金,到時候不止她一個人會人頭落地。 這些道理,臨走前夫人都有同她講過。 一頓飯吃得也僅僅是果腹而已。 松涼收拾食盒離開后,蘇嬤嬤進(jìn)了屋,說太后要見見她。 阮阮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嬤嬤去了。 藏雪宮離慈寧宮不遠(yuǎn),只是宮道的風(fēng)極寒,穿透皮膚里,比刀子更多幾分凜冽。 阮阮身上隱隱泛著酸痛。 一進(jìn)慈寧宮,溫?zé)岬臍庀⒒熘?xì)膩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手指心生的凍瘡傳來細(xì)碎的癢。 她下意識用衣袖遮擋些,一步步踩在錦繡成堆的鶴鹿同春毯上,心想原來大晉皇宮也會有這樣暖煦合宜的溫度。 黃花梨木的繡榻上坐著兩人,一人形貌雍容和善,著墨青織金龍鳳紋的立領(lǐng)襖裙,胸前一圈珍珠綴桃紅碧璽的頸鏈,下擺闊大的折裥下露一雙章彩華麗的五色云霞履,應(yīng)當(dāng)是太后。 另一人著竹紋月白錦袍,面容俊朗,氣質(zhì)卓然,眉宇間有幾分君子如玉的氣象。 見她一來,就勢起身要走,長身軒舉如翠竹,倒有幾分清瘦。 蘇嬤嬤在路上同她提過,太后有一親子,為昭王傅玨。 昭王才華出眾,溫和有禮,錦繡之下淺藏一派文人風(fēng)骨,在民間廣為稱頌,與暴君是里里外外全然不同的一對兄弟。 她躬身向太后,又向昭王福了一福。 昭王望著她,略略抬手,嗓音清潤:“不必多禮?!?/br> 走前,太后和聲提醒一句:“有工夫,多去玉照宮瞧瞧你皇兄,他性子硬,不愿服藥,你多勸著些?!?/br> 昭王恭敬應(yīng)了個是:“兒臣明白?!鞭D(zhuǎn)身退出大殿。 殿中短暫的滯寂過后,很快又恢復(fù)了融融的氛圍。 太后沒什么旁的目的,只耐著性子同她說了些話,包括她從前聽聞過的,暴君的孤星命格。 太后眸光微閃,嘆息說:“他性子冷傲,從不與人親近,這是哀家的失職……皇帝生來便帶著頭疾,后來這些年征戰(zhàn)沙場,又落了一身的傷病,倘若這次再有什么閃失,百年之后,哀家實(shí)在沒臉去見先皇和jiejie……” 最后是余嫆出言提醒,太后才止了淚,對阮阮道:“他在外殺伐決斷,性子使然,你別怕,只管好好伺候著,橫豎還有哀家替你做主,明白了么?” 阮阮抿著唇,溫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走之前,目光掃過佛龕中那一尊觀音像,心里往下微微一沉。 民間都說太后視暴君如親子,果真如此。 就因?yàn)槭亲约鹤褰愕暮⒆?,即便他惡名昭彰,太后也無法太過苛責(zé),只能將暴君所有的罪孽歸咎于自己教養(yǎng)的失職。 幸好,阮阮在心里默念著,幸好民間對太后并無怨念。 出了慈寧宮已是戌時三刻,宮道兩側(cè)的石燈在風(fēng)中寂寂閃光,細(xì)小的塵埃于憧憧光影里婆娑起舞。 遙望身側(cè)宮墻之外東南方向,玉照宮燈火葳蕤,錦繡如織,與整座晦暗的大晉皇宮格格不入。 它明亮而通透,如華麗的月上仙宮。 可人常說“高處不勝寒”,繁華深處,卻是無邊的寂寥。 這幾日,藏雪宮安靜了不少,興許是玉照宮用了阮阮的血,其他人終于有了喘息的機(jī)會。 東殿的美人養(yǎng)傷,西殿的美人泡藥浴,一點(diǎn)安生的時光格外寶貴。 比玉照宮人先到的,竟是太后的一道懿旨—— “遙州刺史千金姜阮,蕖華灼爍,蕙質(zhì)蘭心,擢封為美人?!?/br> 期間傅臻醒來過一次,正與大司徒議事,太后趁機(jī)帶人來玉照宮商議姜阮的位份擬定。 傅臻眼皮低垂,牽唇一笑,只落了句“但憑母后安排”。 太后的意思是,姜阮既是皇帝頭一個枕邊人,又是官宦人家出身,不能在位份上委屈了人家。 大晉后妃等級,皇后之下為貴淑賢德四妃,四妃之下為九嬪,九嬪之下分美人、才人、良人、采女四等。 還未承寵便封為美人,歷來都算少有。 余嫆來藏雪宮傳旨時,笑對姜阮道:“陛下征戰(zhàn)四方,以致后宮空置多年,如今總算有了人氣兒,姜美人好福氣?!?/br> 阮阮對于位份沒有任何的認(rèn)知,愣愣地跪下接過那道懿旨,良久都未回過神。 第11章 細(xì)碎的癢代替了刻骨銘心…… 因著時間倉促,阮阮尚未移宮,仍與眾人一同住在西殿。 夜晚躺在床上,望著頭頂錦繡帷帳,白日沒想明白的事情往腦海中紛至沓來。 她已經(jīng)是暴君的美人了? 若是在民間,她這便算是嫁了人? 一切都和想象中不一樣。 “美人”這個頭銜壓在身上喘不過氣,她的眼眶有些酸澀。 她忽然想到小時候,想到將軍。 從前,她便格外珍惜獨(dú)處的時光,因?yàn)榭梢孕臒o旁騖地想將軍。 每日睡前,她都要勻一些時間給將軍。 她一個人躲在被褥里哭,彎著眉眼笑,想象著將軍就在眼前,也無人笑她癡傻。 那時候姜璇會與她分享女兒家的心事,說李三公子多么玉樹臨風(fēng),他打馬過市時,總有姑娘往他身上扔香花。 姜璇就喜歡英俊瀟灑的男子,說他“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注] 阮阮聽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她將世上最美的景色都拿來形容李三公子。 那時姜璇問她,“阮阮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阮阮不敢回答,在她心里,將軍高大偉岸,威武霸氣,他是英雄,才不是什么春花秋月可以比擬。 可將軍離她太遙遠(yuǎn)了,隔得愈久,愈覺得他就像一個觸不可及的夢,并不存在于人間。 將軍這樣的男子,不是她一個小丫頭可以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