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就這樣周折呢？”林萍搖搖頭，拿著帕子輕拭馮依依臉上淚痕。

    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京城，特意安排的仲秋節(jié)是毀了。原本宮中要燃放的禮花，被太后責令撤下。

    晏帝更是大怒，當即下旨徹查此事。

    于西番使團進京之際，趁仲秋賞燈節(jié)慶，當朝中書侍郎居然遇險。要說是意外，可還真就那么巧嗎？

    天子震怒，底下官員怎敢怠慢，紛紛放下家中團聚，趕回衙門，調動著手下人員。

    路上到處是官兵，手中拿著冰冷的刀槍，無情驅趕人群各回自家，但凡有可疑，直接帶回去關起來。

    林府的馬車自然不會被扣住，但是路上也詢問過幾次，林晉總會耐心解釋。

    回去后，幾位夫人等在前廳，個個臉上焦急。見到自己女兒回來，抱著好一頓抱怨。

    林晉本是庶子，生母早亡，家中無甚地位，便就安安靜靜做著該做的事。后面將馮依依送回了淑園。

    。

    昏睡中的馮依依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皺，臉上化不開的憂愁。就如同當年，馮家的噩夢那樣纏繞。

    心頭好像被誰用力地錘擊，沉得讓她喘不動氣。

    淚濕枕巾，馮依依緩緩睜眼，纖長眼睫被淚水粘連一起。

    外面燈火昏黃，床帳垂下，金絲線而成的繁星也沒了之前璀璨。

    馮依依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盯著帳頂，耳邊是外間的說話聲。

    并不知道馮依依已經(jīng)醒來，老太君坐在軟榻上半天不語。

    眼見外面天已亮，東方天空起了晨光，新的一日來臨。

    “老太君回去休息，這邊讓奴婢們來伺候?！泵穖ama勸了聲。

    眼看著一夜間老太君蒼老不少，梅mama明白，人是真的在意馮依依。把當年遺憾全都放在這孩子身上。

    可是不得不嘆息一聲，表小姐馮依依的姻緣路實在坎坷。

    老太君抬抬干澀的眼皮，腰身早就吃不住勁兒，僵硬的厲害：“說，那邊怎么樣？”

    下面，站的正是林晉，袍角上沾染著露珠，聞言欠下身子：“回老太君，世子去了中樞都院，讓我回來傳話，說今日不回來?！?/br>
    “啪”，老太君拍了榻上小幾，幾乎震下上面茶盞，“我問你世子了？我問你婁府?！?/br>
    林晉抬頭，對上老太君目光后復低下頭：“婁府不讓任何人進去，只皇上身邊孫公公去過，據(jù)說出來后，臉色并不好?！?/br>
    林晉靜靜站立，雖為林家子孫，但是與老太君并不親近，更不會像林昊焱那樣，上去親熱叫一聲“祖母”。

    “不讓進？”老太君臉色陰沉，心中嘆息一聲，“你下去吧，看看世子那邊要不要幫忙，你幫著跑跑?！?/br>
    林晉稱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坐了一會兒，老太君始終不放心，去了里間臥房。

    外面的一言一語，馮依依皆聽得清楚。

    臉離開枕頭，手臂支著身子坐起，一頭青絲順貼的落上后背。

    “我沒事?！瘪T依依開口，有氣無力。

    伺候的婆子輕輕拉開床帳，借著微弱光線，看著坐在被褥間的姑娘。

    一身素白中衣，兩條細瘦的手臂搭在被上，臉上不悲不喜。

    老太君被攙著走過來，心口猛地一揪。馮依依臉色蒼白，安靜坐著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林菀書。

    “依依?！崩咸龁玖寺?。

    顫巍著手從婆子手里接過一件外衫，親手為馮依依披上。

    馮依依嘴角動了動，最后垂下臉去，眼圈像是被煙熏到，酸澀難受。

    婆子們把床帳收好，扶著老太君坐在床上。梅mama使了個眼色，伺候的人齊齊退了出去。

    臥房只剩一老一小二人，皆是不語。

    老太君眼眸一撇，瞧見了一旁桌上的參湯，想來已經(jīng)擱了好一會兒。

    “有時，事情總不會被人掌控，各種變故，你要看開。”老太君蒼老的手一攥，心中同樣堵得慌。

    她接了馮依依回來，本是想給人一個好的生活，不讓她流落在外受苦。她也想放手，讓馮依依做自己的選擇。

    可是為何，做了這些，她的孩子還是受傷？

    馮依依不說話，只低垂著頭，被下兩只手絞在一起。

    “依依，外祖母做不了別的什么，但是能帶你去婁府走一趟?！崩咸岵坏每瘩T依依這幅失魂模樣。

    “去那兒？”馮依依低聲問。

    “對，”老太君頷首，斬釘截鐵，“當日是他先給咱們承諾，如今這般，我們?yōu)楹尾荒芮叭柷宄?？?/br>
    “人沒事，咱就讓他家定下，三媒六聘，別整日只靠著一張嘴。我家姑娘好，有的是好郎君求取，沒必要整日去為他提心吊膽；若是有事，你也該明白，凡事不能強求?！?/br>
    老太君話音擲地有聲，身上難掩的干脆果決，話雖難聽，但是有理。多年不問他事，如今為了馮依依，她決意親自帶人前去。

    “不過，”老太君話音一轉，伸手端起桌上參湯，“先把自己給整理精神，不管何時，我家依依必須是光彩照人。”

    馮依依手指動動，最后伸手接過瓷碗，試著那微微溫度。

    “老太君說得對?！瘪T依依將參湯喝盡。

    坐在家中胡思亂想何用，要想知道就前去相看。好的，壞的，總要面對。

    老太君心下微松，眼前孩子聽勸，并不會一味地哭泣悲傷。

    這時。梅mama抱著桃桃進來，應該也是怕馮依依胡思亂想，抱著孩子過來安慰她。

    “娘。”桃桃奶聲奶氣叫了聲，隨后張開小手坐進馮依依懷里。

    馮依依鼻子一酸，緊緊抱住孩子，臉貼著桃桃的小腦袋。

    桃桃剛睡醒，奶嘟嘟的臉上還帶著睡印子，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

    “餓不餓？”馮依依問。

    桃桃點頭，她只會說簡單的幾個字，大多時候還是咿咿呀呀。

    “好，娘給你做面吃?！?/br>
    老太君熬了一宿，現(xiàn)在已經(jīng)撐不住，被人扶著回了院子。

    半晌后，馮依依不再坐立不安，林晉回來說過，宮里御醫(yī)一直在婁府，那也就是婁詔還活著。

    不讓人進去也能說通，萬一真是有人要害他，的確得好好防著。

    而且，馮依依不信，婁詔那樣一個人，怎么就會輕易出事？向來，他把每一步都算得仔細。

    梅mama過來，說老太君在休息，等了晚上就帶馮依依一起去婁家。

    馮依依心中生了感動。

    最初來林家，她沒奢望過什么。畢竟高門大戶，她不過是個表姑娘，而現(xiàn)在看，老太君是真心待她。

    “對了，外面有個娘子，自稱是表小姐的堂姐，想進來看看你?！泵穖ama道，“人在門房那邊等著，要不要她進來？”

    林家的人仔細，定是知道馮寄翠乃孔深妻子，因此顧慮。這個節(jié)骨眼兒過來，怕是為了男人求情。

    馮依依倚上美人靠，看著走來走去的桃桃：“讓她過來吧?！?/br>
    自從入京以來，馮依依與馮寄翠從未見過。彼此也知道對方所在，卻心照不宣一般，不曾交集。

    過了一會兒，馮寄翠被領進淑園，局促的站在院中。

    林家世家門第，處處是規(guī)矩，單是一路走來，馮寄翠都不敢抬頭看下人們的臉。

    馮依依抱著桃桃走出回廊，清淺一身衣裙，沐浴秋陽中，嫵媚俏麗。

    “堂姐。”馮依依立在桂花樹下，淺淺一笑。

    馮寄翠動動嘴唇，喉嚨中冒出兩個字：“依依?！?/br>
    本都是馮家的女兒，如今兩人天差地別。一人被國公府老太君捧在手心做明珠；一人被迫嫁人，日子苦楚難熬。

    看見桃桃時，馮寄翠死寂的眼中有了波動：“孩子多大？”

    “一歲多?！瘪T依依逗逗桃桃的小嘴，“桃桃，叫翠姨母進屋用茶?！?/br>
    婆子們在正間泡好茶水，院中兩人進去。

    桃桃被乳母抱走，乖乖地一聲不吭，小手緊緊摟著布老虎，那是她現(xiàn)在最珍視的東西。

    馮寄翠坐著，一直看著桃桃拐出門去，方才收回視線。

    “堂姐喜歡桃桃？”馮依依問，提著茶壺往盞中倒水。

    馮寄翠腿上雙手抓起，嘴角微微一緊，泛起苦澀：“我那孩子若活著，想來也是這般大。”

    馮依依放下茶壺，看出馮寄翠臉上悲苦，卻也不好問什么。那是人家家事。

    “可憐他還沒來世上看一眼……”馮寄翠深深一嘆，繼而抬臉，牽強一笑，“依依，我不是來為孔深求情。雖然他大伯一直逼我，但我卻想讓他去死。”

    馮寄翠情緒激動，渾身開始發(fā)抖，像是憤怒，又像恐懼，猶如秋日瑟瑟的枯葉。

    “堂姐？”馮依依搭上馮寄翠的手，試到一片冰涼，也就看到人袖下手臂上的傷痕。

    “他不是人！”馮寄翠抬手拭去眼角冰涼，緊咬牙根。

    過了許久，馮寄翠壓下心中情緒，灌了一口茶，才平復下來。

    馮依依看看外面天色，日已西垂，眼看就要黑天，屆時她就會同老太君去婁家。

    “依依，當年大火后，妹婿曾經(jīng)去過扶安?！瘪T寄翠開口，眼眶微紅，“他心中有你，當時整個人淋在雨里，在那片廢墟中不停走著，勸不住?！?/br>
    馮依依看去馮寄翠，手不覺握上茶盞，指尖燙了一下：“他回去過？”

    “去過，沒回魏州，留在扶安好一段日子?！瘪T寄翠點頭，“他問我打聽了二叔那邊所有產(chǎn)業(yè)的信息，房產(chǎn)，鋪子，田地。后面一樣樣的全給你要了回來，守住?！?/br>
    因為家里逼著嫁孔深，馮寄翠心里怨氣，這件事從沒跟家里說過，看他們?yōu)槎慨a(chǎn)業(yè)徒勞奔走，也是一種變相的出氣。

    “還有一事?！瘪T寄翠從身上取出一個錦囊，塞進馮依依手中，“這個，你千萬好好拿著?！?/br>
    馮依依低頭看，錦囊平平無奇，只是女子平日里裝東西所用。

    馮寄翠起身，掃掃身上褶皺：“孔深大伯還等著我回去，我不久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