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瘪T依依簡單道，并不想多說。

    婁詔眼見馮依依是想走，先開口叫?。骸皠e的不提，你以后的事情，還是要提前打算。有時候一味地守，并不一定能守住?！?/br>
    馮依依腳步一頓，眼中不由一淡：“我知道?！?/br>
    這種道理馮依依何嘗不明白？問題是，她完全不知道馮家仇人是誰？馮宏達咬死不說。今日，來到家中的婦人，連梅桓都能看出，是官家的夫人。

    可是，馮宏達仍是一口否認。

    馮依依也明白，馮宏達這樣做，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可是有時候卻會讓人更慌。

    “辛城最近很亂，進出人多，你小心?！眾湓t叮囑，除了這些簡單話，似乎再不能說別的。

    兩人間隔了到底多遠？婁詔驀然間，生出了無力感。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他掌控。即便是腦海中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姑娘，如今也不再信他。

    馮依依回頭看看日落的西暮，嘴角翹起：“我該回去了。”

    說完，馮依依轉(zhuǎn)身。

    婁詔的話不是沒有觸動，辛城是安寧，可是也實在冷清，再不能見到那些對她好的人。

    徐家夫婦，婁家的人，哪怕算是刻薄的大房一家。

    “依依，”婁詔腳步往前一步，盯著纖瘦身影，“你，等我回來?！?/br>
    馮依依沒停步，徑直往大路上走。

    梅桓追上來，經(jīng)過婁詔，直接去跟馮依依。

    “娘子，我去那邊找過，老爺不在，”梅桓道，“是不是已經(jīng)回家了？”

    馮依依點頭，兩人一起上了大路。

    四五個扛著鐵镢頭的男人，正與兩人擦肩而過，踩著小路往下面河道走去。

    梅桓步子漸緩，回轉(zhuǎn)頭去，看著那幾個男人。

    身體健碩，步履穩(wěn)當，平常的粗布麻衣，和旁的勞工沒有區(qū)別。

    “這小破地方，現(xiàn)在怎么什么人都來了？”梅桓笑著嘟噥一聲，快走兩步跟上了馮依依。

    。

    夕陽余照，橘色光芒鋪灑上整座辛城。

    妙齡女子走在路上，出色的樣貌在人群中極為顯眼，后面跟了一個高瘦少年郎。

    茶樓二層平座上，林菀玉站在欄桿后，手里握著美人扇。

    婆子伸手指著街上，開口道：“后面跟著的，是他們家請的賬房先生，也沒幾日?！?/br>
    “賬房先生？”林菀玉笑笑，輕扯嘴角，“馮宏達這是怎么養(yǎng)女兒？就讓她跑到大街上，后面還跟一個男子？”

    婆子往后一退，微微欠身：“規(guī)矩是差了些，畢竟夫人的meimei走了許多年，無人管她?！?/br>
    林菀玉攥緊扇柄，嘴角一硬：“當初菀書被馮宏達騙走，現(xiàn)在這孩子，決不能再毀在他手里?！?/br>
    “夫人說的是?！逼抛訃@了聲氣，像是替馮依依傷感。

    林菀玉看著正走到樓下的馮依依，總想在上面找出meimei的影子。看出來了，容貌是真的像。

    墨州是林菀玉的夫家所在，離著辛城近些，老太君把這事交給她，那她必然就得做好。

    來之前，林菀玉也知道些馮依依的事，以前嫁過人，正是當朝中書侍郎，婁詔。

    可巧，婁詔也在辛城。

    “夫人，婁大人那邊，咱要不要過去看看？”婆子問，“看他是真為公務而來，還是什么別的打算？”

    林菀玉手里輕扇兩下，視線一直追隨馮依依，聞言淡淡道：“國公府找自己孫女，還要他來同意？再說，依依若有意，早已跟他回去，還需婁詔跑來辛城？”

    “也是，”婆子應著，又問，“姑娘回國公府，那個關(guān)當家糾纏，當如何？”

    林菀玉頭一痛，心中越發(fā)對馮宏達不滿。

    先是婁詔的事，給馮依依招了那樣一個贅婿，雞飛狗跳；后面這又整出一個跑船的莽夫。

    “糾纏？只要依依同意，剩下的都不是難事?！绷州矣裥闹忻髁?，要的只是馮依依點頭。

    馮宏達，關(guān)語堂，林家可不放在眼里。

    婆子忙點頭：“夫人說的是。”

    林菀玉目光柔和下來，嘴角掛上笑意：“夏日天熱，讓依依先跟咱回墨州住幾日，讓她認認幾個表兄弟。”

    馮依依這邊，并不知道林菀玉方才注視了她一路。

    只聽梅桓在身旁說著什么，意思是這兩日，他同馮宏達要去隔壁鎮(zhèn)子，處理那片地的事情。

    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馮宏達站在那邊等著，夕陽中，身形孤單。

    父女倆皆是放下心來，原來彼此都在尋找彼此。

    “鹵鵪鶉蛋，”馮宏達提起手里荷葉包，笑容拉扯著臉上傷疤，“等了好一會兒才出鍋，熱乎的?！?/br>
    馮依依伸手接過，笑得彎起一雙眼睛，嘴角甜甜：“好?！?/br>
    像之前的每一天，父女倆在前廳用晚膳，幾碟青菜小炒，半湯盤三彩蓮子羹。

    一輪明月高掛，月輝灑落，鋪滿草坪。

    馮依依泡了一壺桑葉茶，連同一碟炒葫蘆籽端進后院小亭。

    馮宏達坐在凳子上，仰頭看著夜空，月朗星稀。

    “桃桃睡了？”馮宏達問。

    馮依依嗯了聲，到了桑葉茶進兩個瓷盞中。

    “你是不是想知道，今日來家里的夫人是誰？”馮宏達回轉(zhuǎn)過身。

    亭檐下掛著一盞燈，盈盈暖光落在馮依依臉上，柔和著眉眼，那臉好似是越看越瘦。

    馮宏達看著桌上擺好的茶和葫蘆籽，面上平靜，心中卻早已翻滾波瀾。

    也許，林菀玉來者不善，想要打馮依依的主意。可是有件事，林菀玉說的沒錯。

    馮依依應該知道真相，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可馮宏達心里也是矛盾的，他怕，怕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不再是一個好人。

    往事只要掀開一點，那剩下的也就再隱藏不住。

    “我想。”馮依依站在燈下，輕輕點頭。

    第四十二章

    馮依依很想知道, 也覺得馮宏達身上似乎藏著很多秘密。

    “那位夫人叫林菀玉，”馮宏達開口，往事一提, 所有記憶翻滾而來, “是定國公府的二小姐, 現(xiàn)在嫁到墨州, 是墨州太守夫人?！?/br>
    馮依依坐下，手握上茶盞。原就覺得那夫人氣質(zhì)不凡, 這樣一提，也的確是。

    馮宏達喝一口茶，口中甘苦交融，說不出的滋味：“你該叫她一聲姨母，她是你母親的親jiejie?！?/br>
    一瞬間，周遭靜下來，只剩月輝清冷, 草中小蟲低鳴。

    “姨母？”良久，馮依依輕輕喃語一聲。

    縱是猜想過林菀玉的身份, 可是她從沒想到會和她有關(guān)。

    小時候, 母親告訴她, 外祖家在很遠的西方，總說等她長大，就帶她去外祖家。沒說過外祖家到底如何，她也就認為是和馮家差不多的人家。

    馮宏達手落在桌沿上，手指微勾：“你娘真名叫林菀書, 是當初國公府最小的姑娘。你外祖父做過帝師，當年為天下文人之首?！?/br>
    提起那段往事，馮宏達心情復雜。有些對亡妻初遇的美好, 又有被當時現(xiàn)實所打壓的無奈。

    他不過是萬千進京闖蕩的學子中一個，年輕張揚，想要靠著才華一展抱負。

    最開始，馮宏達認為自己是幸運的，有貴人賞識他的才學，請進府中做門客，食有魚，出有車，十分器重。

    不過，這一段馮宏達并未說出，只講到林菀書。

    “那日，我與你娘在京城大佛寺相遇，”馮宏達臉上有了笑，眼中溫柔，“她被一群婆子婢子簇擁，是個真正的天之嬌女，那樣耀眼?！?/br>
    漸漸，馮宏達臉色變了：“只是與她一道來的那個，她的未婚夫?qū)嵲诓凰愫萌恕！?/br>
    當日之事，馮宏達記得清楚，那男人與別的女人寺后面偷歡，正被林菀書抓到欲退親。

    而馮宏達，幫著做了證明。

    “老國公爺是個規(guī)矩極重的人，滿口禮儀道德。不會允許她的女兒跟我這種什么都沒有的在一起?！瘪T宏達苦笑一聲，眉頭深深皺起，“還說菀書必須按照原來的婚約，嫁給那個混蛋?！?/br>
    馮依依攥緊手心，漂亮眼中升起不甘：“即便那人如此混賬，也要娘依約嫁過去？”

    馮宏達搖頭：“世家大族注重名聲，彼此間也是各種利害關(guān)系。你娘說是他們疼愛的小女兒，可到最后，還不是當成鞏固權(quán)勢的工具？”

    “后來呢？”馮依依問。

    “你娘說愿意跟我走，”馮宏達仰臉，至今記得妻子臉上堅定，“她這樣勇敢，我必然會將一切豁出去。”

    只是，事情哪有那么簡單？國公府怎能允許有女兒私奔之事？

    那樣，林老公爺?shù)谋砺拭孀雍卧?？對著世人說出要守各種規(guī)矩，他不允許家里出這種“丑事”。寧愿，把林菀書按照原先約定，嫁人。

    林菀書被家里抓回去，馮宏達被打了半死。

    后來，馮宏達求了當初收下他的貴人……

    “你娘在公府里不吃不喝，本來身子就差，后來一病不起，”這些馮宏達是后來知道的，“再后來，老公爺以斷絕關(guān)系要挾，逼我和你娘分開?！?/br>
    馮依依猜到了結(jié)局，母親同國公府斷了關(guān)系，遠離京城，從此跟了父親。

    馮宏達手里的茶已經(jīng)涼透，整個人沐浴在悲傷中：“我總覺得欠你娘許多。”

    “不會，”馮依依站去馮宏達身后，雙手幫他捏著肩膀，“因為娘，她是愿意的，想和爹在一起。”

    世上總是許多無奈，林菀書生在那樣的家庭，規(guī)矩重，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提醒。到底心里還是有勇氣，舍棄那一身榮華富貴，追求自己的幸福。

    馮宏達嗓子哽咽，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有他肝腸寸斷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