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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掌……”他低聲喚她,忽覺這稱謂有些不妥。 染紅霞會過意來,羞意未褪,低道:“我爹都叫我紅兒……”想想不對,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轉(zhuǎn),故意板起俏臉,咬唇道:“我本以為你是老實人,卻學(xué)得這般油腔滑調(diào),凈欺負人!以后還是叫我二掌院好了。幾時乖了,再讓你喚……喚別的名兒。”語罷噗哧一聲,粉頰紅彤彤的,慧黠的眼波春風(fēng)悄染,明艷不可方物。 耿照笑笑不以為意,為她撿回了昆吾,見劍刃絲毫無損,隱隱煥發(fā)金芒,頓感驕傲:“七叔的好手藝,連妖刀也無奈何!”還劍于鞘,遞了給她。 “這樣乖不乖?” “不乖!”染紅霞嘻嘻一笑,咬牙活動右腕,按了按腫起的部位,隨手撕下一條裙邊扎緊,見他雙手捧過昆吾劍,突然紅著臉別過頭,輕道:“先替我拿著。腕……腕子疼呢?!?/br> 劍在人在。劍是劍者的第二生命,把劍交給他,等于就把人也交給了他。 耿照細品著其中的纏綿情致,宛若置身夢中。兩人相扶而起,染紅霞偎著他的胸膛,連汗?jié)尚醽矶籍惓L鹈?。不遠處,妖刀離垢兀自插地,熾紅雖褪,白熱化的斧刃猶未降溫,一丈方圓內(nèi)地面焦裂,裂隙不住竄出guntang白煙。 耿照本想上前,染紅霞輕扯他衣袖,急道:“別去!再等會兒?!?/br> “嗯。”耿照握著她的小手,摟著佳人的臂彎緊了緊,低聲道:“聽你的?!比炯t霞俏臉飛紅,羞喜的模樣極是可人。忽聽一人笑道:“我聽說水月停軒歷代,均由處子接掌大位,不是出家做尼姑,便是發(fā)誓終身守貞。二掌院與男子這般卿卿我我,傳入江湖,可不大好聽?。 ?/br> 染紅霞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穩(wěn)。耿照猛然抬頭,赫見一人打著燈籠走入院門,夜行黑衣、糊紙笑面,無論身形或裝扮皆與當(dāng)夜破驛中所見相同,不覺一凜: “是你,鬼先生!” “典衛(wèi)大人,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哪!”黑衣人嘖嘖搖頭: “到哪兒都有你。這算是什么緣分?” 耿照初見離垢時,便猜想與鬼先生有牽連,此際見他現(xiàn)身,也不必再猜了,兩者肯定脫不了干系,回臂將染紅霞護在身后,悄悄把昆吾劍塞給了她,指著鬼先生厲聲道:“我原以為你不過利用妖刀現(xiàn)世,煽動七玄生事,不想控制妖刀四處行兇的正主兒,原來就是你!” 鬼先生笑道:“怎么,典衛(wèi)大人想替天行道么?” 聽神秘陰謀家直認不諱,耿照一顆心漸往下沉。鬼先生刀如其名,真?zhèn)€是如鬼如魅,當(dāng)夜在破驛便難以抵擋,如今他與染紅霞已無再戰(zhàn)之力,這煞星若有殺人滅口的意思,倉促間確無脫身良計。 鬼先生放下燈籠,隨手拾起一柄鋼刀,試了試順手與否,面具后的悶濕語聲聽來帶著笑意?!拔乙恢焙苋萑棠?,典衛(wèi)大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的事,活像個到處打秋風(fēng)的閑漢流竄在各個重要場合,把事情搞得一團亂……但也只是到今夜為止。 “你放倒了我的刀尸,須再賠我一個。若能有染二掌院這樣美艷的刀尸,實是賞心樂事。這樣,你乖乖將人交出,我留你一條全尸,很公道吧?”作勢探頭,遙對他背后的紅衣麗人喊道: “還是二掌院自愿犧牲,放下兵器自縛雙手,隨我離去,好換情郎的一條命?” 他開的條件乍聽互有沖突,殊不知暗藏玄機。 耿照不管交人與否,左右是個死;染紅霞若自愿就縛,卻能換愛郎一線生機……如此男必死戰(zhàn),女子卻難免猶豫不覺,矛盾自生?!疤魮堋北臼枪硐壬類鄣挠螒?,信口撥弄,幾已成癮。 染紅霞卻不隨他起舞,斷然道:“邪魔歪道,言何有信!不必說那些無聊言語,只管來罷?!彪p手持劍,思路清晰,絲毫不動搖,與適才軟倒在耿照懷里的嬌羞尤物判若兩人,縱使容色委頓,連站立都有困難,依舊凜然英颯,令人動容。 耿照被她點醒,暗自凜起:“此人無論說什么,都是陰謀的一部份。若無相應(yīng)的實力,跟這種人談什么條件都是假的?!痹俨华q豫,拉開鬼手架勢,勉力提氣,低聲說道:“無論如何,我倆絕不分開?!比炯t霞輕輕“嗯”了一聲,濃睫瞬顫,低聲復(fù)誦著:“絕不分開?!眱扇思缈恐?,全神應(yīng)對。 “好一對亡命鴛鴦!”長笑聲里,鬼先生提刀邁步,院墻上忽然撲落一條人影,森寒銀光密如星雨,錚錝聲不絕于耳,他整個人似被裹入一團劍芒,鋼刀飛轉(zhuǎn)失形,青芒銀光交錯回旋,竟是以快打快。 纏斗僅一霎眼,銀光中忽出一劍,徑取心口,仿佛這團令人眼花撩亂的劍光不過是掩護,只為賺取這穿心的瞬息之機! “好毒!”鬼先生縱使刀快也不及回臂,遑論閃躲,“錚!”劍尖正中左胸,豈料刺之不進,恢復(fù)劍形的單鋒刃陡地一彎,刀光挑飛四道血箭! 滿天劍影一收,黑影落地還形,踉蹌幾步,恢復(fù)成一名苗條的男裝少女,正是弦子。鬼先生在她兩臂及左右大腿各抹一記,傷口輕淺不虞致命,卻足以剝奪她絕妙的快劍身法,令來援的生力軍在一照面間就成了另一名傷兵負累。 (可……可惡?。?/br> “沒事吧?”耿照及時將她拉回,以防鬼先生的快刀暴起傷人。 “沒事?!毕易訐u頭,撕下衣擺只裹右臂,重新持起靈蛇古劍。 形勢對三人極其不利,但厄運似乎還沒到頭。 鬼先生背后的院墻上,接連出現(xiàn)數(shù)盞同式的白燈籠,其中一盞飛躍而下,持燈的覆面黑衣人走上前來,一雙青黃異眼閃爍妖光,嘿嘿笑道:“小和尚!許久不見,不想你竟還俗做官兒啦!” 耿照聽得背脊發(fā)寒,失聲道:“是你……聶冥途!” “還有我?!本G綢蟒袍自另一盞燈影后行出,面涂油彩、足蹬官靴的九幽十類之主扶著佩劍金帶,大步來到庭院一角,拾起半柄殘刀檢視;頭雖未抬,聲音卻冷: “是你,弄斷了這把寶刀?” 神術(shù)刀的斷折令耿照心痛,此際卻非是哀悼的時刻。陰宿冥、聶冥途雙雙現(xiàn)身于此,天知道在忒多盞燈籠之后,還藏有何等的邪派高手,三人想生出此地已是難如登天。在額際的冷汗滑落之前,他的目光已不動聲色掃過周遭,視界里所有的人、物、地、景俱都印入腦海,希望能激發(fā)一絲脫困的靈感。 “絕不分開”是決心信念,而脫困需要計劃和方法。 鬼先生笑道:“看來典衛(wèi)大人招惹過的麻煩人物,不只是區(qū)區(qū)在下而已。適才走脫了雷奮開,沒了彩頭,這雙陸戲玩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十分掃興。不如這樣,咱們重新賭過,取下典衛(wèi)大人的首級算是一彩,活捉二掌院也算是一彩;那位小meimei雖然眉清目秀,只可惜無足輕重,就當(dāng)是場邊的花紅,由得彩的兩位自個兒去分,看是一人一半呢,還是誰要先來。如何?” 聶冥途嘿嘿直笑:“挺有意思?!?/br> 另一人冷道:“若不要彩頭,只拿花紅行不行?”卻是那血甲門的代表。鬼先生笑道:“只要搶在他人得彩之前拾奪下這位小妹子,自是不算花紅了,對不?”那人冷哼一聲,語帶譏嘲:“你這么做莊,倒是通權(quán)達變??!”燈影一晃,竟連人帶著偌大的燈籠,徑撲弦子! 弦子站在耿照另一側(cè),那血甲門代表若徑直而來,不免同對上耿、弦二人。 誰知那人身法如蜻蛉,走的是不規(guī)則的圓弧軌跡,上下飄忽、瞻前焉后,速度快絕;明明看著他來,身體仍不及反應(yīng),眨眼間繪著三條血豎弦的燈籠已撞向弦子的楚腰,休說耿照不及援手,連她自己都無由閃避,臂上刀創(chuàng)激靈靈一痛,硬生生慢了一息。 危及之際,一柄薄鋒挑入,獰如蛇信,血甲燈籠似極忌憚,立即飄退。 來人劍鋒一立,擋在弦子與燈籠之間,燈暈映出一把結(jié)實蛇腰,臀股卻豐盈得猶如甜熟的水梨,緊身衣靠裹出令人臉紅的胴體媚態(tài),襯與手中的森寒蛇劍,巨大的反差更增添幾分麗色。 鬼先生眸里掠過一絲詫異,不禁失笑:“沒想到這花紅才是大熱門哪!莫非宗主也看上了這位標(biāo)致的小meimei?” 黑衣女郎挽起四尺細劍,冷然道:“她是我五帝窟之人。若要動她,須先問過本座!”那兼具少女與熟婦之美的身形甚為好認,耿照縱使多識美人,漱玉節(jié)的冶麗也不是輕易便能淡忘,一聽聲音再無疑義,暗忖: “是她!難不成今夜在此的,俱是七玄的宗主?” 漱玉節(jié)后發(fā)先至,卻是舍了繪有蛇形標(biāo)記的燈籠才趕上。血甲傳人從頭到尾都提著燈籠,實力難以評估,真要打起來,她其實沒有把握;與其掩飾弦子的身份與之周旋,不如直接擺明車馬,以鬼先生亟欲促成七玄同盟的企圖,料想不致看著雙方起沖突。 果然鬼先生嘖嘖兩聲,搖著頭轉(zhuǎn)向血甲燈籠,口氣甚是遺憾。 “既是五帝窟之人,自也做不得花紅。門主與這位小meimei若無什么梁子需要調(diào)解的,只好請門主割愛啦?!毖谉艋\之后,那人哼的一聲,青白色的燈暈緩緩?fù)讼蛞慌裕俨谎哉Z。 耿照松了口氣,靈機一動,低聲對弦子道:“你帶染姑娘先走,從密道離開。”雙姝聞言睜大眼睛,不約而同瞪了過來,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漱玉節(jié)站得很近,心中一凜:“他是說給我聽的!要我?guī)炯t霞一起走么?”她與耿照的盟約是建立在化驪珠上,若保不住化驪珠,這項同盟也就毫無意義。以現(xiàn)場的氣氛,要帶走耿照是絕無可能,他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莫非已有了脫身計? 另一頭爆出炒豆般的喀喇勁響,聶冥途拗折指節(jié),獰笑:“放著彩頭去搶花紅,沒人這么賭的!小和尚,你我的過節(jié),今夜便趁機了結(jié)了罷?”耿照冷然道:“落井下石,倒像狼首的作派?!币娜粺o懼,拉開薜荔鬼手的功架。 聶冥途獰笑著,擺出一模一樣的架勢,兩人如對面鏡照,眾人皆覺奇異。 “且慢!” 開聲的是“鬼王”陰宿冥。她手持斷刀轉(zhuǎn)過身來,殘斷的刀刃指著耿照。 “這小和尚與我也有梁子,不能讓給你,聶冥途?!?/br> 狼首獰笑:“小娃兒!你是專程找老夫的麻煩么?橫豎是個死,你殺或是我殺,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集惡三道有個代表參加大會,也就是了。” “沒聽懂的是你?!惫硗蹀D(zhuǎn)動身子,斷刃由耿照身前移向老人。“小和尚的命是我的,今日誰要殺他,須問過九幽十類、玄冥之主的手中劍!這可不是沖著你啊,聶冥途。” 情勢丕變,誰也沒料到討保之人居然是鬼王陰宿冥。鬼先生笑道:“鬼王明鑒,這人是個麻煩精,何苦為他,傷了七玄同胞的和氣?”陰宿冥沉聲道:“你才是麻煩精!要開撈什子七玄大會,只管開便是,弄出忒多規(guī)矩,又教我等搶什么彩頭花紅,不干不脆的,是將七玄之主當(dāng)猴兒耍么?” 她原以為此話說出,必得眾人響應(yīng),誰知周圍一片默然,連漱玉節(jié)也未附和。 鬼先生笑道:“鬼王此言差矣!欲得重寶,哪有不用代價的?就算我獨個兒搜全了五柄妖刀,獨個兒啟出號刀之法,仍須諸位同襄,才能復(fù)興七玄。盟中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弱者,這些規(guī)矩花樣,鬼王不妨當(dāng)作考驗罷!日后結(jié)盟,盟主之下盡是悍兵猛將,何事不可為?” 耿照與染紅霞都是初次聽到這種論調(diào),不覺心驚。 陰宿冥無言以對,只說:“無論如何,今夜誰都動不了他!” 聶冥途冷笑:“如此說來,咱們只得再打上一架了,娃兒?!?/br> 陰宿冥仰天哈哈幾聲,晶亮的眸中殊無笑意。 “手下敗將!還輸不怕么?” 她知道聶冥途懼怕“天佛圖字”,聶冥途也知她是女兒身,兩人互有把柄在對方手里,談是沒什么好談的了,手底下見真章。反正授人以柄,早晚得要拔刺,便是今日不打,改天仍要拼殺。 眼見場面亂成一團,鬼先生卻完全沒有制止之意,雙臂抱胸的模樣饒富興致,仿佛成竹在胸。陰宿冥與聶冥途即將動手,忽聽一把磨砂似的低沉嗓音道:“打倒這名少年,不用妖刀便能與會?”沙啞渾厚,聞之氣血翻涌,幾乎站立不住。 “正是?!惫硐壬Φ溃骸皭悍鹂捎信d趣?” 陰、聶二人聞言一凜,雙雙回頭。 “有?!?/br> 一名身長九尺的昂藏巨漢走出燈芒,穿著一襲樸素的五條僧衣,腰間纏了幾匝的粗鐵鏈權(quán)充腰帶,短褐卷袖、白襪草鞋,活脫脫是苦行僧人的模樣,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膚都紋滿了青紅二色的艷麗鬼紋,連光溜溜的頭頂也不例外,襯與黑黝如鐵的肌膚,分外惹眼。 巨漢一臉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紀(jì),渾身肌rou幾欲谷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負極高明的外門硬功。就著燈下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渾身的刺青圖樣都是猙獰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狀,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張右臉上,鬼手鬼腳分別纏抱腦門頸后,活靈活現(xiàn),令人怵目驚心。 聶冥途上下打量他幾眼,怪眼迸出青黃異芒:“當(dāng)真是你……南冥惡佛!這幾十年里,不聞何處有人大殺僧尼,我以為你被關(guān)在桅桿山某處,與我一樣不得自由。你是幾時脫困的?”巨漢雙掌合什,晃得頸間的骷髏項鏈格格作響,沉聲道:“你我俱困于蓁莽塵世,何由脫困?” 聶冥途冷哼一聲,似是低聲咒罵,只是隔著覆面巾難以聽清。 陰宿冥不用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