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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武藝。 從越浦往血河蕩是逆水行舟,須借助劃槳張帆之力,沙船緩緩航行,不多時便離開了寬闊的江面,駛?cè)胫Я?,夾岸滿滿的蘆葦沙洲,本已狹小的河道更顯窘迫,遠(yuǎn)方接天處矗著一座蓊郁的山頭,若繼續(xù)往前,終不免要撞上。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槳手仍賣力劃著。領(lǐng)航的艄公發(fā)一聲喊,左舷拋下竹篾編成的索狀纖藤,岸邊數(shù)十名精赤上身的纖夫拾起纖藤上的大綏(拖帶),繞著身子往肩頭一掛,呼喊著向前拉。 船首軋著激昂的白浪沖過淺灘,轉(zhuǎn)入一處形如眉月的河彎,原來那青翠的山頭即為月牙邊角,彎月凹入部建有大片壯觀的船塢水寨,高高低低的建筑髹著黑漆,插滿紅白相間的三角旌旗,迎風(fēng)獵獵,令人肅然起敬。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東海的“風(fēng)火連環(huán)塢”!” 歲月流轉(zhuǎn),昔日的湖蕩早已淤成了一彎月眉,碼頭下的水面依然能見成片的“滿江紅”,然而在這個季節(jié)看來直與浮萍無異,還不如夾岸的茂密葦叢惹眼。風(fēng)火連環(huán)塢最大的碼頭直通校場,校場上遍鋪青磚,漢白玉的階臺前置了張九龍座,十把獅頭椅分列兩旁。 耿照抬望階臺,看著依山而建的宏偉廳堂,再看看前頭的七寶香車,雖然置身險地,卻忍不住一絲好笑:“敢情車駛不進(jìn)大堂,集會都改在校場上了?!?/br> 殊不知赤煉堂的總瓢把子雷萬凜隱居多年,不問世事,名義上雖由四太?!傲栾L(fēng)追羽”雷門鶴總理幫務(wù),實則誰也不服誰。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淪為義子們的角力戰(zhàn)場,往往跨過一道門墻,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樣了,聚會時誰也不入誰的廳門,唯恐有詐,索性在校場上說事,反正這樣的機(jī)會也不多。 耿照等人一下船,就被數(shù)百名赤煉堂弟子包圍,人雖規(guī)規(guī)矩矩分立在兩排獅頭椅后方,相隔有數(shù)丈之遙,然而近千只眼睛虎視眈眈,只待上頭一聲令下,隨時便要撲上來。 押后的雷騰沖道:“就在這兒說罷。老十,喚你院里人把解藥拿來?!贝筘葚萃诹血{頭椅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邊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染紅霞結(jié)實健美的腰臀長腿,嘖嘖道:“不壞,真不壞!” 十爺院里的心腹聞訊,連忙攜了只錦盒來,雷冥杳遠(yuǎn)遠(yuǎn)見著,提起余力尖喝: “慢……慢!”瞪著耿照:“劍……劍……”寥寥幾字說得滿頭大汗,可見毒藥之厲害。 崔滟月也是奄奄一息,白著臉搖頭:“劍……被他們搶走了。我哪兒……哪兒來的劍?”雷冥杳擠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兩……”用力吞了幾口唾沫,似將暈厥。 給他拿解藥來的乃是一雙妙齡女郎,姿容亦佳,見狀齊道:“……十爺!” 雷冥杳睜眼喝道:“莫來!”嗓音尖亢,白慘慘的雙頰漲起病態(tài)的彤紅,俊美的面孔更形妖異,仿佛陽氣吐盡,化成一只脫殼艷鬼。耿照將人置在一張獅頭椅上,眼看情況要僵,總不能教崔滟月與這不要命的伶人賠命,揚(yáng)聲道: “八爺,既然如此,煩你將崔老爺子畫押的契紙,以及那柄偽劍一并拿出來,大伙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清了,省得纏夾?!?/br> 車中,雷亭晚怡然笑道:“如此甚好?!?/br> 片刻從人取來了文書,以及一只冷玉劍匣,揭蓋一看,赫見錦襯上嵌著一柄黑黝黝的長劍,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隱有一抹虹彩,顯是被極高的溫度烤過,與崔滟月所說不謀而合。 染紅霞端詳片刻,不覺蹙眉。耿照低問:“怎么?是不是這把?” “劍形與我當(dāng)年所見十分相似,但顏色不太一樣?!彼烈鞯溃骸斑€有一處不對勁……劍柄末端,我記得鑲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火紅寶珠,這把劍也沒有?!?/br> 此話一出,雷騰沖、雷冥杳盡皆變色。 耿照低聲道:“我懂了。劍是真的,但關(guān)鍵是上頭的那枚寶珠。崔老爺子摘下給崔五公子帶走的,只有那枚寶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沒說謊,他的確沒有劍;而赤煉堂拿到的這柄劍,也的確不能算是真的,沒有了寶珠,“映日朱陽”不過是一柄質(zhì)堅工巧的頂級名兵,卻無火元之精的異能?!?/br> 染紅霞詫道:“火元之精?那是什么?” “傳說鈞天八劍分為“四德”、“四象”兩組,四象是指地、水、火、風(fēng),邵家主將烏金、玄鐵、冰魄、火精等異質(zhì)與鑌鐵合而為一,找出最恰當(dāng)?shù)某煞直壤?,鑄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惫⒄真告刚f道: “從這柄劍上的燒灼痕跡來看,邵家主對材質(zhì)的耐火度下了很大的功夫,一般的刀劍毋須如此。顯然劍首那枚寶珠是極陽極烈的奇珍,要將其火勁轉(zhuǎn)化為助力,劍身才須如此處理。我聽說有種冶兵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無須鼓風(fēng)生火便能自生熱能,喚作“火元之精”,邵家主裝在劍柄末端的那枚寶珠,興許就是這樣的東西。” 雷騰沖冷哼一聲。 “誰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耿照正色道:“這樣的事,每個有心鍛造兵器的師父都知道。我七歲進(jìn)入白日流影城,十二歲那年就聽說過“火元之精”了,至于貴幫長年經(jīng)營軍械買賣,竟然毫不知情,這點(diǎn)我也覺得非常奇怪?!崩昨v沖老臉一紅,轉(zhuǎn)頭“呸”的一唾,低聲咒罵不絕。 七寶香車中再度傳出那把斯文悅耳的聲響,雷亭晚悠然道:“既然如此,還請崔五公子把那枚“火元之精”交出來。契紙上寫得清清楚楚,此劍已以現(xiàn)銀一百兩的代價賣給了我,令尊的畫押可不是假的?!?/br> 耿照打開契約文書,果然寫得分明,以一百兩買了此劍,其下有“崔靜照”三字畫押。崔滟月顫著雙手,讀得淚流滿面,喃喃道: “真……真是我阿爹的親筆!這……”染紅霞也接過觀視。雷亭晚笑道:“二掌院乃正道七大派里的聞人,聲名素著,料想不致學(xué)那市井無賴之舉,一把撕了契紙才是?!?/br> 染紅霞壓抑怒氣,轉(zhuǎn)頭問:“崔公子,這真是令尊的筆跡?”崔滟月茫然點(diǎn)頭。 耿照暗自嘆了口氣,心想:“崔家破敗如斯,赤煉堂固然罪大惡極,崔家的子弟恐怕也非全無責(zé)任?!迸牧伺拇掬僭碌募绨颍事暤溃骸笆疇?,火元之精乃是異物,別說隨身攜帶,若無這只特制的冷玉匣貯存,恐怕連持劍也不易。你們追了崔公子忒久,該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罷?”雷冥杳毒性開始蔓延,已難言語,一點(diǎn)朱砂般的殷紅滲出前襟,漸漸暈染開來。 雷騰沖抱臂重哼,面上的丑疤扭動如蜈蚣。 “姓耿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想讓十爺與崔公子一齊服藥,先把毒解了。”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你們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劍,這般蒙著頭找下去,不知伊于胡底。便以這條線報來換取解藥,也盡夠了?!?/br> 雷騰沖心想:“你拿消息換解藥,拿什么換你們平安離開?蠢才!”聳肩笑道: “老子無所謂!老十,你聽見啦,你不要命不打緊,斷了珠子的線索,死得才叫冤哪!”雷冥杳閉目咬牙,胸口劇烈起伏,顯是心緒洶涌。 未幾,車中雷亭晚也和聲勸道:“你們都吃了藥罷。契紙是真,劍也是真的,耿兄弟與二掌院是講道理的人,總不能坑了咱們。老十!”雷冥杳身子一顫,咬牙道:“藥……藥來!”兩名女郎飛奔過來,服侍二人用藥。 足足等了一刻,才見他二人面色好轉(zhuǎn),呼吸如常。染紅霞一探崔滟月腕脈,回頭道:“脈象正常,毒已解啦?!贝掬僭乱卉S而起,指著七寶香車悲憤道:“你們……他們的確毀了我家,害死我家人,這是我親眼所見,決計不會錯的!”這話卻是對耿染二人所說。 耿照點(diǎn)頭道:“我信你?!币姶掬僭聺M臉錯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過往題詩時,習(xí)慣的落款是什么?” 崔滟月不假思索回答:“先翁以“林泉”為號,落款不外“崔林泉”、“焦岸林泉”、“林泉亭翁”這幾……”露出恍然之色。染紅霞不懂題跋,看書也多看武經(jīng)兵書一類,在一旁靜靜聆聽。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應(yīng),習(xí)以“應(yīng)化萬千”為作品落款,那“萬”還非是一般的萬,須寫作簡筆之“萬”;我見他簽寫文書,亦是如此。這契書由來很簡單,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脅迫,故意簽了個與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對簿公堂時便知蹊蹺?!睋P(yáng)聲道: “這契紙非常重要,千萬不能撕毀。我將親自帶回將軍面前,做為赤煉堂殘害無辜、魚rou百姓的證據(jù),為你崔家討回公道!”這幾句話以碧火真氣送出,震得在場數(shù)百名赤煉幫眾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軟,倒退幾步,明晃晃的鋼刀“鏗鏗”落了一地。 雷騰沖、雷冥杳對望一眼,心下駭異:“這少年……好深厚的內(nèi)力修為!” 忽聽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衛(wèi)大人可有想過,要怎生離開此地?” 耿照從懷里掏出將軍府的金字腰牌,對眾人一亮,昂然道:“我親受將軍飭令,掌管越浦內(nèi)外江湖勢力進(jìn)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誰敢攔我?”雷騰沖神色古怪,片刻“噗!”一聲捧腹大笑,連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懾的幫眾也狂笑起來,笑聲震動山野。 崔滟月死命抓住染紅霞的衣袖,挨近她溫暖結(jié)實的嬌軀,顫聲道:“他……他們笑什么?”染紅霞按劍昂立,眸子電掃而過,與她目光一對的赤煉堂弟子如遭劍戮,紛紛閉口,放肆的哄笑隨之沉落,漸不復(fù)聞。 “沒什么?!彼坏溃骸叭巳魺o知,只能借笑聲來掩飾懦弱,如此而已?!?/br> 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說得是。但典衛(wèi)大人興許不知,赤煉堂殺的朝廷命官,未必少過江湖人物。本幫迄今屹立不搖,如有需要,我們并不忌諱殺幾個官。你不過交了些好運(yùn),因緣際會,才糊里胡涂混了頂烏紗帽,一個月前,你還是本幫各碼頭通緝的要犯,真當(dāng)自己是鎮(zhèn)東將軍么?” 耿照似乎并不意外,負(fù)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殺出去了,是不是?” 雷亭晚啞然失笑?!斑@會兒,你倒當(dāng)自己是岳宸風(fēng)了?!?/br> 神術(shù)寶刀橫持腰下,耿照仍是背負(fù)雙手,緩緩踏前。靴尖“啪!”踩落泥塵,青磚上粉灰揚(yáng)起,眾人呼吸一窒,不由小退半步。車中的瀟灑笑聲為之一頓,連原本躍躍欲試的雷騰沖不禁臉色微變,小心謹(jǐn)慎起來,熊一般的巨大身軀微微挪后,揮手示意屬下上前。 耿照并未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一樣了。 與岳宸風(fēng)相比,這些人宛若蟲蟻,來得再多,不過徒增厭煩罷了,并不會令他感到恐懼。在和岳宸風(fēng)的一戰(zhàn)里,他徹底磨練了氣力、戰(zhàn)法、意志……其中最重要的是“氣勢”--戰(zhàn)無常勝,務(wù)求必勝!勝負(fù)是貫徹意志之后的結(jié)果,一旦決定動手,便不再猶豫。 在眾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 校場極大,對手分布甚廣,他卻如餓虎般撲向雷騰沖,連刀帶鞘朝他面門砸落! 雷騰沖身邊手下最多,不像雷冥杳氣力未復(fù)、僅有兩名侍女環(huán)護(hù),他萬萬料不到耿照竟會挑自己下手,倉促間舉起鋼腕一擋,“鏗!”被震退數(shù)步、胸中氣血翻涌,忙不迭地?fù)]動猿臂,一撈著部下便往前推,口中瘋狂咆哮:“上!給老子上!通通上前去!” 眾人如夢初醒,爭先恐后地拔刀,卻聽前排“哎喲”、“媽呀”、“我的娘啊”呼痛聲此起彼落,人如驚濤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揮必中膝腿肩腰,骨碎的聲響不絕于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與逃跑的擠成一團(tuán),反將雷騰沖卡在中間。 眼看將與雷騰沖相接,身后“轟”的一聲巨響,硝煙如浪一般逆風(fēng)卷來,濃嗆欲窒。 “二掌院!” 他反身躍入煙硝,揮散濃翳,忽聽嗤嗤幾聲,霧中幾點(diǎn)烏芒飆來,忙舞刀拍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芬芳,開聲道:“是我!”身畔那人劍勢一偏,劃了個圓弧收回,只差得分許便要刺中他,正是染紅霞。 “你沒事罷?”兩人背靠著背,耿照急問:“崔五公子呢?” “沒事,我拉著他。” 染紅霞的聲音中似帶痛楚,耿照幾乎能想象她秀眉微蹙的模樣;略一分神,“颼颼”的機(jī)括聲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純靠耳目,暗器劃破、擾動云霧時的微妙變化,對碧火功不啻擊鼓吹號,比眼看耳聽還要清晰。 耿照一一將暗器拍落,暗忖:“好強(qiáng)的勁力!那雷冥杳斷無如此手勁,莫非是弩機(jī)?”染紅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輛車!”語聲未落,一抹灰影碾破煙霧,雪白的七寶香車在灰翳中看來意外帶著冷冽的青灰,通體散發(fā)出鋼一般的獰惡光芒。 (是……是它?) 然后耿照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七寶香車上發(fā)出了翻動機(jī)關(guān)屜板般、單調(diào)呆板的“喀啦啦”輕響,卻看不清車體有什么變化,數(shù)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來-- “快走!”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間爆出一團(tuán)耀目豪光,寶刀神術(shù)終于出鞘。“走陸路出水寨,快!”烏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渦般的銀光之中,碎成了粉塵般的細(xì)小煙花。 染紅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斷,護(hù)著崔滟月沖出煙霧,退往水寨大門的方向。雷騰沖乘機(jī)率眾包抄,調(diào)息完畢的雷冥杳一躍而起,兩名侍婢一使雙劍、一用雙刀,居然也跟著掩殺過來。 --“以一敵多”只有一個秘訣,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