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信你說的話，你我的合作仍如前度所議，絕不變卦。否則……”玉指啪的一拈，那兩名潛行都的女郎短刃交叉，架得阿傻昂頸而起，倔強的面孔微露一絲痛苦之色。

    耿照莫可奈何，心想：“到了這份上，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搬開桌椅，扶著楚嘯舟盤腿坐下，一手抵住他胸口“膻中xue”，另一手按著他背門“大椎xue”，一邊思索當日在密室中雷勁入體的運行路線，低聲對楚嘯舟道：“一會兒行功之時，你千萬不要運功抵御，專心想點別的事，莫想筋脈、真氣便是?！?/br>
    楚嘯舟閉目不語，神情極是冷漠。

    耿照運起碧火真氣，徐徐送入他的體內(nèi)。紫度神掌種雷成丹的道理，其實十分簡單：雷勁入體時，便如細沙侵入貝蚌，柔軟的蚌rou感受異物，又吐之不出，只好不斷分泌黏液將之包裹，以減少疼痛；久而久之，侵入的細沙便成珠母，裹于其外的泌潤卻成了珍珠。

    雷丹的生成也一樣。

    紫度神掌霸道無比，只消一點雷勁入體，便能炸得腔子迸開，內(nèi)臟糜爛。

    種丹則須逆運真氣，就像是替火藥硝石裝上外殼、制成炮仗，推遲雷勁爆發(fā)的時間；一旦入體，受害者的真氣自然發(fā)生感應，化不去、又逼不出，只好一層層裹將起來，結(jié)成丹氣。

    而居中的雷勁不散，一點一點滲出內(nèi)丹，將之同化，受害者又須耗費的真氣來包裹，避免爆發(fā)，無形中將雷丹越養(yǎng)越大……長此以往，雷丹終會超過體內(nèi)真氣所能負荷，須以藥力凝縮壓制，期限大約是一年。即使如此，一旦運使內(nèi)力超過八成，體內(nèi)真氣失了平衡，也可能造成雷丹的爆發(fā)，便是“九霄辟神丹”也救不得。

    楚嘯舟中掌數(shù)日，正處于雷丹將成未成的階段，真氣密密裹著一點雷勁，在丹田氣海之內(nèi)滾成了一團，若實若虛。他全身的肌rou、筋脈反映腹中的激烈變化，其疼痛不遜于利刃攪腸戳腹；過去時常有人捱不住這種痛苦，索性一死以求解脫的。

    耿照聽明棧雪解釋過雷丹的原理，此時以一絲碧火真氣度入楚嘯舟體內(nèi)，走遍全身筋脈，果然與明姑娘所說無不相同，暗忖道：

    “我要應付的敵人自是越少越好。已被雷勁同化的內(nèi)力不計，裹在外層的真氣須先剝離，勿使結(jié)丹。”打定主意，運起碧火真氣，源源不絕灌入楚嘯舟體內(nèi)。外力入體，楚嘯舟的真氣自生感應，便要抵御；但先天胎息致密的程度，卻使得天下一切護體氣勁在其之前，硬生生成了漁網(wǎng)竹篩，半點也截不住水流。

    楚嘯舟原本無意催動內(nèi)力相抗，誰知那股莫名真氣竟絲絲透入，明明并未失去內(nèi)力，周身的內(nèi)力卻攔之不住，直如無物；他猛一抬頭，沉聲嘶吼道：“你這是什么邪功！”背脊一拱、手臂交錯，便要將耿照的雙掌格開！

    耿照挪肩抬臂，身子似乎前后左右劃了幾個斜斜的圓，無論他如何掙扎，雙掌始終牢牢按在前后兩處xue道上，喝道：“別動！我不會害你。”持續(xù)催谷內(nèi)力，絲絲真氣便如刀劍一般，將他丹田之內(nèi)的滾熱氣團一層一層削去！

    楚嘯舟的下腹中如有無數(shù)尖刀攢刺，饒是他天生孤冷，也不禁咬牙低咆。

    漱玉節(jié)起身趨前，終是不明所以，不敢橫加出手，急得叫喚：“耿照！你……你對他做了什么？”那兩名潛行都衛(wèi)都忘了還要押人，舍下阿傻，不由自主圍了過來。

    弦子手按靈蛇古劍，擺出逆手拔刀的架勢，只待主子一聲令下，便要出手救人。

    耿照絲毫不敢放松，碧火真氣縱橫切削、層層解去外殼的氣團，終于露出其中的一點紫度雷勁，失去包覆的焦旱戾氣“滋滋”迸出，灼血成煙、炙rou為炭，楚嘯舟五內(nèi)如焚，肌膚一瞬間漲得紅紫，毛孔竄出絲絲熱氣，忍不住嘶聲慘叫--

    千鈞一發(fā)之際，耿照忙使出“汲”字訣，送入楚嘯舟體內(nèi)的碧火真氣如潮水般倒灌而回，勢之澎湃，連同雷勁也一并吸了回來，猛向后彈開，半空中伸手一撐，落地時已是五心朝天，渾身紫電奔竄、白霧蒸騰，拼著全身內(nèi)力壓制雷勁，避免它在體內(nèi)炸開，卻抽不出半點余力來化消。

    （糟……糟了?。?/br>
    明棧雪的顧慮不幸言中，這是最糟的情況。

    上一回雷勁失控竄走時，有明姑娘助他一臂之力，以她的碧火功修為，再來幾個也能救；光憑耿照一己之力，能壓制失控爆發(fā)的雷勁已屬難得，不能將雷勁轉(zhuǎn)化成碧火真氣，引為己用，跟被種了雷丹有何區(qū)別？不過是從楚嘯舟身上，再移轉(zhuǎn)到耿照身上罷了。

    “嘯舟！”

    漱玉節(jié)飛奔過去，命弦子將他扶起，一搭腕脈，果然已無紫雷之氣?；仡^見耿照青筋暴出，渾身赤紅，難掩心中駭異：“難道他竟不是將雷丹化解一空，而是吸進了自己體內(nèi)？這卻……這卻是如何能夠？”

    耿照有苦難言，漸漸壓制不住，只得以真氣將雷勁裹起，心想：“完了，這下雷丹卻種到了我身上。”忽覺有人在身后坐下，隨即貼來一片瘦骨嶙峋的單薄背脊，兩人背心相抵，他背門“大椎xue”仿佛開了孔，原本在脈中流竄的雷勁正無去處，一股腦兒從破孔竄入一處新天地，恰與當日耿照解救薛百螣的情景相仿佛。

    一部份的雷勁脫體逸出，耿照壓力頓減，心中卻大起疑惑：“是何人救我？”睜眼回頭，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只見來人一身雪白中單，渾身被雷勁殛得青筋暴出，脹紅的肌膚直欲滴出血來，體溫沸滾欲騰，絲絲蒸汽竄出毛孔，隱有一股煙焦氣息，卻不是阿傻是誰？

    他的內(nèi)力遠不及耿照渾厚，但精純處猶有勝之，若非如此，早已抵御不住雷勁，被殛成了一塊焦炭。

    耿照回過一口氣，忙回身盤坐，雙掌抵住了阿傻的背門，全力運使“汲”字訣，要將雷勁吸出。

    殊不知阿傻練的也是碧火神功，真氣的自體防御并不下于他，可不是什么竹篩漁網(wǎng)，阿傻又沒學過〈通明轉(zhuǎn)化篇〉的心訣，無法與他連成一個共同循環(huán)的周天運行網(wǎng)絡。碧火神功遇上碧火神功，一點便宜也沒得占，任憑耿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所能汲出的雷勁也極其有限。

    自他打通心魔二關以來，從未遭遇如此挫折：要救楚嘯舟的自己反中雷勁，要救自己的阿傻又成了新的容器，這一小點還不成氣候的雷勁在三人之間傳來傳去，居然縱橫無敵，誰也拿它沒辦法。

    耿照又氣又急，忽然靈光一閃：“既然吸不出來，我便將內(nèi)力灌進去，讓阿傻有足夠的力量對付它！”加速催谷內(nèi)力，源源不絕送入阿傻體內(nèi)。兩人的內(nèi)功畢竟是同源，阿傻縱使不懂轉(zhuǎn)化之法，也能感覺體內(nèi)涌入了一支生力軍，仿佛原本將潰的陣勢忽得援兵，反過頭來壓迫雷勁，要將它逼出體外。

    大凡真氣離體，多由肢體的末梢而出。二少內(nèi)力合兵一處，碧火神功加上碧火神功，終于追得雷勁沒命竄逃；這場奇妙的追逐起于任督二脈，雷勁便如帶路先鋒，后面跟著窮追不舍的百萬大軍，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竟然打通了阿傻各處筋脈阻塞，真氣貫通全身，不下于打破心魔障的易筋拓脈之舉。

    眼看周天循環(huán)即將完成，被逼出的雷勁突然一阻，滯于手厥陰心包絡經(jīng)的“曲澤xue”，以及手太陰肺經(jīng)的“尺澤xue”。這兩處xue道分在雙臂肘彎，阿傻筋脈一通，真氣越滾越強，再加上耿照毫無保留地催谷內(nèi)力，依然難越雷池一步。

    耿照連試幾次，突然明白過來：“他雙手筋脈已毀，肌rou萎縮，難出大力，連真氣也無法通過?！钡叩搅诉@一步，已無回頭之路，只得咬牙運功，抱著百死無悔的決心沖破滯礙。

    阿傻所承受的痛苦則遠超過了楚嘯舟。雷勁雖是窮途末路，焦灼烈勁絲毫不減，散在全身筋脈中已如此難當，如今全集中在兩臂之間，被渾厚的碧火真氣不住擠壓，幾乎壓縮成了兩枚具體而微的小雷丹。

    他的雙臂皮開rou綻，鮮血流之不出，全化成淡紅色的血蒸汽，肌膚焦臭如結(jié)痂，rou眼能見表面紫電竄閃，發(fā)出極其駭人的“滋滋”聲響；饒是阿傻生性堅忍，亦禁不住張口低嚎，迸出野獸般的怪異吼聲。

    諸女不禁色變，紛紛掩鼻退開。漱玉節(jié)拉著弦子后退些個，忍不住出聲提醒：

    “耿照！你朋友已有血沸之兆，再這樣下去，會將他活活烤死的！”

    耿照如何不知？只是進退無路。阿傻的筋脈已經(jīng)不起雷勁的反復折騰，此時撤去內(nèi)息，徒然害他送命而已。

    恐怖的燒灼持續(xù)了將近一刻，兩人均傷疲已極，雷勁卻逐漸消失，不知消耗于何處，阻塞也較先前推進不少，已至腕間的“太淵”、“大陵”二xue；片刻余勁透入手掌，終由指尖的“少商”、“中沖”兩xue逸出體外，大功告成。

    耿照緩緩收回內(nèi)力，自行搬運周天，回復元氣。阿傻身子一歪，側(cè)倒在地，焦枯的兩條前臂傷痕累累，創(chuàng)口處鮮血迸流，汩汩而出。在場眾人之中，漱玉節(jié)最早回過神，命弦子為他滿滿敷上了珍貴的“蛇藍封凍霜”，取藥布仔細包扎。

    耿照此番不惜功力，耗損甚巨，運功大半個時辰，才得收功吐息。

    睜眼一瞧，時近晌午，花廳內(nèi)的桌椅都恢復原狀，楚嘯舟已被移出。旁邊置著一床軟榻，榻上的阿傻雙手包扎妥適，換下了汗?jié)袢缃膯我?，正靠著枕頭沉沉睡去。

    漱玉節(jié)仍坐在主位上啜飲香茗，見他醒來，不禁微笑：“典衛(wèi)大人的內(nèi)力深湛，令妾身大開眼界。當年本門費盡心思，犧牲了幾名一流高手，始終無法將雷勁逼出。能得典衛(wèi)大人的幫助，紫度神掌不足懼矣！”

    “宗主客氣。我的修為只能應付尚未結(jié)丹的雷勁，若是成形已久的雷丹，恐怕得問明姑娘才行?！惫⒄找卉S而起，活動活動筋骨，趨前去探阿傻的腕脈，見他脈象平穩(wěn)，真氣充盈，這才放下了心。

    漱玉節(jié)目光如炬，早已看出這點。

    楚嘯舟體內(nèi)的雷勁被悉數(shù)吸出，足證這少年與那姓明的女子有門道，只消確實掌握雷丹的特性、生成以及化解之秘，她并不缺高明的國手名醫(yī)研制解藥，這筆生意仍是十分的上算。

    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典衛(wèi)大人不用擔心，妾身已派人潛入越城驛館，監(jiān)視岳宸風的一舉一動。倘若那位明姑娘真在岳宸風的手頭上，很快就會有消息的?！泵易尤硪环桨捉頂傇趲咨?，巾子里包著幾片枯葉似的碎皮，既薄又脆；拿起一瞧，似能透光。

    “這是什么？”

    “是貴友褪下的痂皮?！?/br>
    弦子打開阿傻臂上藥布，厚厚的糊狀膏泥之下，隱約露出粉紅色的表皮，淡淡的刀痕舊疤猶在，卻已非原先萎縮的枯褐死rou，而是新生的肌膚。

    “這……這是怎么回事？”耿照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

    “妾身也不甚了了。原本弦子為他敷藥包扎，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裹好的藥布突然松脫滑動，揭開一看，才發(fā)現(xiàn)焦萎的舊皮紛紛脫落，竟生出新的肌膚?！笔窆?jié)道：“妾身曾聽人說，若將玄鐵研制成極細的帶磁玄針，摩擦之后用以刺xue，將產(chǎn)生輕微的殛人電勁，有助于活化氣血。他身上發(fā)生的異變，其理或與此有關。”

    耿照觀察片刻，難掩心中喜悅：“這么說來，他的手有機會能復原了？”

    豈料漱玉節(jié)輕搖螓首，失笑道：“他周身氣血被雷勁活化，再加上筋脈打通，真氣充盈，縱使能再生新rou，卻無法自行修補被挑斷的手筋。斷筋若能生出，又如何廢去手足四肢？”

    耿照愕然片刻，點頭道：“能生出新rou，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贝孤潆p肩，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失望。漱玉節(jié)靜待片刻，才曼聲道：“長是長不回去的，但未必便沒有其他的辦法?！?/br>
    耿照心中一凜：“這便是她的條件了?！惫笆值溃骸罢堊谥髅魇尽！?/br>
    “我五帝窟有三樣至寶，除食塵弓、玄母劍之外，還有一樣名喚“天雷涎”，既是世間至柔，也是世間至韌，不但能引雷走電，一旦注入內(nèi)息，更可任意改變形狀。

    “這涎索的模樣似一團凝縮的龍筋，擷取約一粒黃豆大小，注入內(nèi)力，便可拉成數(shù)丈之長，絕不中斷；灌注的內(nèi)力越多，延展性越是驚人。迄今未有人能徒手拉斷這“天雷涎”的，若要分段截取，須以秘法為之，否則連食塵玄母也砍不斷?！?/br>
    天羅香所持有的異寶“天羅絲”盡管更堅更韌，卻無如此殊異的性質(zhì)。

    “本門曾送出過一枚米粒大小的“天雷涎”，妾身因此結(jié)識一位精通外科的醫(yī)道大國手。我問他：“先生要這涎索何用？”那人回答：“斷鶴續(xù)鳧?？上Я艘恢挥脛Φ暮冒蜃?，想隨便找個人接上?！薄?/br>
    想來似覺有趣，漱玉節(jié)微微一抿，笑道：“這位異人雖是游戲人間，開口卻無空話。他若能“隨便找個人”接上一條斷膀，自能為貴友續(xù)以天雷涎，代替被挑斷的手筋?！毖韵轮?，竟要以寶貴的涎索相贈。

    耿照又驚又喜，總算神智不失，轉(zhuǎn)念一想，登時明白過來：“帝窟被岳宸風奪去的至寶，莫非便是“天雷涎”？”

    “正是?！笔窆?jié)頷首道：“這珍貴的涎索貯在一只名喚“億劫冥表”的機關盒中，那盒子的樣子十分特別，一見便能認出。妾身近日將與那位異人相見，請他為貴友治療，待我等將金盒奪回，再以天雷涎為他接續(xù)手筋?！?/br>
    她面子、里子俱都做足，耿照非給臺階不可，連忙起身稱謝，算是正式訂下了連手合作之盟。漱玉節(jié)說到做到，在阿凈院的另一頭覓得一處獨立的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