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

    “都靜一靜！”

    江坤老人一敲杖拄，滿屋子炸了鍋似的七嘴八舌頓時(shí)一停，仿佛通通自罅隙間被吸了出去。

    老人想了一想，抬起黃濁的雙眼，定定望前。

    “遲大人，十五天內(nèi)蓋好的房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當(dāng)作棲鳳之所，這是掉腦袋的事，不開玩笑。老朽在城外望春原上有座避暑別墅，占地廣衾、林園齊備，去年才大略完工，尚未遷住，有幸做為懿駕居停，當(dāng)為我江氏滿門幾世修來的福氣?！?/br>
    遲鳳鈞起身道：“老爺子果決睿智，下官深感佩服?！惫笆譃槎Y，深深一揖。

    江坤微微一笑，顫巍巍地還禮道：“大人客氣?！彼浑x座，眾人也都站起。

    “但老爺子的好意，怕無用武之地?！?/br>
    老人疏眉微挑，終于露出一絲愕然。

    “這是為何？”

    “皇后娘娘傳有口諭，此行不得鋪張，不得擾民，一切以清平樸實(shí)為要，須彰顯圣上尊佛弘法的寬仁德化。娘娘本想寄居在蓮覺寺中，但將軍以安全為由不肯讓步，幾經(jīng)交涉，最后才決定在蓮覺寺附近覓地，簡單蓋一座棲鳳行館，好與參加論法大會(huì)的賓客有所區(qū)隔，也便于陳兵保護(hù)?！?/br>
    越浦眾人聽他說得有理，一時(shí)接不上口，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梁上的耿照卻不禁搖頭，暗想：“占民居為行館固然是擾民，要在十五天內(nèi)覓地再蓋一座新的，難道就不擾民了么？朝廷里的人，想法還真是奇怪?！?/br>
    他卻不知江坤在望春原的別墅足足蓋了五年，占地千頃，其中有山有湖，規(guī)模可比皇家林園，不知耗費(fèi)了多少銀兩；買地起一座棲鳳館的代價(jià)，或許還比不上園子里的一廂丬角。因此遲鳳鈞一聽江坤的提議，便即起身行禮，撫司大人很清楚老人在彈指間所做的決斷看似輕易，背后卻代表著何其龐大的數(shù)目。

    興建棲鳳館的決議已定，遲鳳鈞任務(wù)達(dá)成，不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辭。眾人欲送出門去，遲鳳鈞堅(jiān)辭不受，便由顯義代表送行。

    東之天間的門扉閉起，外頭的腳步聲便即不見，桓嚴(yán)高也不管人是不是走遠(yuǎn)了，抄起酒杯一飲而盡，“匡”的一聲重重放落，哼道：“這個(gè)慕容柔一逮到機(jī)會(huì)，便來打抽風(fēng)！這下可好，卻把皇后娘娘也招來啦，要怎生收尾？”

    戚長齡低聲道：“吃你的酒罷！少說兩句行不行？”桓嚴(yán)高哼的一聲，斜睨著沈世亮，冷笑不語。沈世亮低頭喝著悶酒，也不欲與他沖突，似是心事重重。

    “東之天間”的門關(guān)了，“上之天間”的門卻隨即打開，顯義與遲鳳鈞又回到了放置那兩只貯滿黃金的大紅木箱之處，遲鳳鈞喚從人抬了木箱出去，低聲囑咐：“皇后娘娘親臨論法大會(huì)，除將軍之外，流影城的昭信侯、埋皇劍冢的蕭老臺(tái)丞等，也將齊聚蓮覺寺，食住起居，還要請大和尚多費(fèi)心?！?/br>
    顯義嘿嘿笑道：“小僧理會(huì)得。佛子那廂，還望大人為小僧做個(gè)凈人。”親熱把臂、亦步亦趨，將遲鳳鈞送出房門。

    梁間耿照聞言一凜，心思飛轉(zhuǎn)，突然生出一個(gè)極其大膽的計(jì)劃--

    他離開流影城，是為了將妖刀赤眼送到蕭老臺(tái)丞手里，并說明琴魔臨死之前的遺言、奪舍大法如何作用等關(guān)鍵情報(bào)，讓老臺(tái)丞能掌握大局，領(lǐng)導(dǎo)正道于第三次的妖刀戰(zhàn)爭之中戰(zhàn)勝外道，伏魔降妖。

    “蕭諫紙也可能不是好人。”在流影城時(shí)，姊姊曾再三提醒他：“表面上德高望重之人，暗里也可能卑鄙下流，做盡壞事。你上白城山時(shí)須仔細(xì)觀察，再?zèng)Q定是否對他吐實(shí)；這柄赤眼妖刀，便是留給你自己的一條退路?！?/br>
    耿照聽得迷茫起來。

    “退路？”

    “若你感覺蕭諫紙不是好人，只消把赤眼還給他，說你是來還刀的便是。反正此刀本就出自劍冢，因緣際會(huì)才落到你手中；便是物歸原處，我們也無甚損失?！睓M疏影眨了眨美眸，一瞬間露出些許小女兒似的調(diào)皮模樣，盈盈笑道：

    “他若問起云上樓的事，便推說是刀皇武功之妙，糊里胡涂間救了岳宸風(fēng)?！?/br>
    “這個(gè)簡單。我最拿手的，便是糊里胡涂啦?！彼浀米约寒?dāng)夜如是回答，兩人赤裸裸的相擁微笑，一旁的霽兒倦極了正熟睡著，兀自吮著雪嫩尖翹的大拇指。

    想起橫疏影，他心上淌過一片暖流，曾經(jīng)征服占有那樣的絕色佳人、得她傾心相愛的滿足與極樂重又涌上心頭，思路更加曉暢寧定，暗忖道：“與其冒險(xiǎn)犯難，穿過赤煉堂、岳宸風(fēng)的重重追捕，倒不如留在此地，等蕭諫紙自己送上門來！”

    越城浦是赤煉堂的總舵所在地，他們大概也料不到懸紅的目標(biāo)竟如此大膽，不去亡命天涯，卻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晃蕩……左思右想，這都是條出人意表的好計(jì)。留在蓮覺寺等待機(jī)會(huì)面見蕭諫紙，遠(yuǎn)比穿越危險(xiǎn)的封鎖線到白城山來得更好。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取回赤眼妖刀。

    --岳宸風(fēng)是鎮(zhèn)東將軍的親信，屆時(shí)，他也一定會(huì)來蓮覺寺！

    思量之間，顯義又回到了屋里，遲鳳鈞離開之后，眾人再無顧忌，議好興建棲鳳館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陣，紛紛起身告辭，自又由顯義一路送出山門。

    過不多時(shí)，左手邊一間屋內(nèi)突然亮起燭光，算算次序，應(yīng)是位在另一頭的“南之天間”。耿照好奇心起，欲繞過心柱爬前窺看，明棧雪側(cè)耳傾聽，卻輕輕按住他的手背，搖了搖頭。

    她的掌心溫?zé)崛崮?，膚觸之細(xì)致，簡直難以形容。耿照近距離間嗅著她的發(fā)香溫澤，好不容易抑下心猿意馬，卻聽房里一人嘿嘿笑道：“方才閑人甚多，不好說話，兄長莫見怪?！眳s是顯義的聲音。

    耿照心想：“兄長？誰是他的兄長？”卻聽一人笑道：“你我多年結(jié)義，情同手足，何必客套？”這聲音卻是適才聽熟了的，赤煉堂的四太保“凌風(fēng)追羽”雷門鶴。

    雷門鶴道：“遲鳳鈞那廂，你都打點(diǎn)好了么？”

    顯義笑道：“黃澄澄的金鋌子，哪有不好的？人家說東海撫司是個(gè)大大的清官，依小弟看，不過是價(jià)碼開得不夠，小氣家家。待他為我引見佛子，我再多送上幾箱，法琛老東西一死，這住持之位便入小弟囊中，飛也飛不去?！眱扇她R聲大笑。

    雷門鶴道：“賢弟，老哥哥可要提醒你，諸事未定前，千萬別弄死了法琛，要不朝廷飭令一頒，把位子交到他人手里，你便后悔莫及。和尚七老八十啦，須得備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緊要關(guān)頭才能從閻王手里把人搶回來?！?/br>
    顯義嘿的一聲，梟聲竊笑：“不需要！老東西身體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個(gè)十幾年我看不成問題。便是老糊涂啦，人有些癡呆，坐在那兒一整天都不說話，喂他什么便吃什么，連餿水生rou也辨不出?！甭犓目跉猓恢徽孢@么試過，還覺得十分有趣。

    雷門鶴有些訝異。“照你之說，便是佛子為你疏通，也還要等上許久不是？”

    “等朝廷的飭令下來，我便拿個(gè)蒲團(tuán)悶死了他，說是夜半圓寂，壽終正寢?！憋@義得意道：“外頭風(fēng)聲傳了許久，都說法琛長老久病難愈，突然死了也不奇怪?！?/br>
    耿照不由得一陣惡寒，忽聽雷門鶴壓低了嗓音，小聲問道：“萬梅庵那廂，近日可有什么動(dòng)靜？”

    顯義也小聲回答：“沒什么動(dòng)靜。我著人日日監(jiān)看，實(shí)在是看不出什么門路?！?/br>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則，我想不透老頭子為何要窩在那里，死活不出。”

    “他將偌大一個(gè)赤煉堂都交給了兄長，要說是欲擒故縱，這餌也太大方了些?！?/br>
    顯義的聲音似有些不以為然?！靶珠L若心上有刺不舒坦，讓小弟發(fā)令召集，率領(lǐng)眾兄弟殺將進(jìn)去，要不一把火燒了萬梅庵，管他有什么古怪，通通燒成一把炭！豈不干凈？”

    “萬萬不可！”雷門鶴低聲喝止：

    “且不說老頭子自個(gè)兒的武功，光是身邊一刀一劍，便已十分可怕；這倆煞星行蹤成謎，多半埋伏在老頭子的附近，保護(hù)他的安全。還有雷奮開那個(gè)老流氓，長年在外活動(dòng)，他手里頭的“指縱鷹”也十分厲害，絕不可輕舉妄動(dòng)。

    “賢弟在諸位兄弟之中，辦事最為穩(wěn)當(dāng)，為兄這才安排你到蓮覺寺來，你千萬別讓我失望。我們離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兄長放心。小弟說說罷了，不敢誤了兄長大事。咱兄弟倆許久未見，小弟特別備下了酒菜，兄長且喝幾杯再走。”

    “不了，堂里真的有事?！崩组T鶴的聲音拉遠(yuǎn)，卻帶著一絲苦笑：“有時(shí)候，我覺得老頭子放手讓我抓權(quán)其實(shí)沒安什么好心?！叭绽砣f機(jī)”這四字，我算是嘗到了厲害?！眱扇舜笮Τ鲩T。

    門扉一掩上，明棧雪小手一撐，忽如蜻蜓點(diǎn)水、蝴蝶沾花，輕輕巧巧地掠至“南之天間”的梁上，烏衣“唰！”如乳燕投林，順著橫梁一溜煙地滑入房中。

    “喂……喂！你--”

    耿照喚之不及，忙手腳并用飛蕩過去，也跟著跳進(jìn)南之天間。

    房間里不設(shè)地板，卻以空心木臺(tái)迭高，上鋪厚厚的藺草席墊，草墊的油黃色澤猶如琥珀蜜里帶著一絲紺碧，雖然色濃而舊，卻干干凈凈的不見足跡污漬，顯是長年脫鞋入屋所致。席上不用桌椅，只一張方幾、幾只蒲團(tuán)，幾上置有酒菜，幾畔除了幾壇子酒，還有一只白瓷水盆，內(nèi)有清水棉巾，供賓客食前凈手之用。

    明棧雪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擰了布巾擦凈頭面雙手，又從幾上取一只干凈的海碗打水，撕下一小幅裙角，沾水將赤裸的嬌小腳掌擦干凈。

    她烏濃的長發(fā)整束籠在左胸一側(cè)，低垂粉頸，細(xì)細(xì)擦拭著香滑的小腳，如玉顆般渾圓晶瑩、微帶透明的足趾拭去塵灰，逐一顯露出原本的可愛模樣，幼嫩的腳底板兒沒有一絲粗皮硬繭，白皙中透出一股近乎粉橘的淡淡酥紅。

    與她的從容美態(tài)相比，耿照頓覺自己仿佛是一頭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大牯牛，根本不需要跟著她一起跳下來，心中毫無來由一陣氣餒，氣勢不知不覺便弱了一截。

    明棧雪將巾子洗凈擰干，扔了給他。“喏，擦擦頭面。梁間灰塵很多，臟也臟死了?！币恢杆_下：“把鞋襪也脫啦。你不想留下滿屋子的腳印，告訴和尚有人來過罷？”

    耿照本想拒絕，但明棧雪抓他心思極準(zhǔn)，知道他不是一徑執(zhí)拗耍脾氣的性子，對于客觀形勢的判斷、是非真假的重視，還在個(gè)人好惡之上，決計(jì)不會(huì)拒絕一個(gè)正確的提議。果然耿照稍一遲疑，還是乖乖褪了鞋襪，拿巾子抹凈頭臉，才至幾旁坐下。

    幾上一碟五香醬驢rou、一碟桂花燒雞，加上一碟紅糟爆螺片，都是下酒的菜，雖然切盤精細(xì)，卻不是什么拿得出來的饗客美饌，倒像自家人夜中興起，于灶邊隨手切來佐酒一般，完全比不上“東之天間”里的那一桌豪華盛宴。

    雷門鶴走得匆忙，桌上的碗筷動(dòng)也沒動(dòng)，飲酒不用杯子，只擺著兩只朝天海碗，其中一只給明棧雪拿來盛水洗了腳兒，她隨手揭開酒壇封泥，斟滿了另一只碗，又夾了一塊桂花燒雞到小碗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津津有味。

    耿照本還板著臉冷眼瞧著，但他一整天下來什么也沒吃，看得猛吞饞涎，看著看著，腹中突來一陣打鼓似的嗚嗚枵鳴。明棧雪噗哧一笑，連夾幾筷扔他碗里，笑啐：“吃呀，傻子！顯義大和尚請客哩，不吃白不吃。你還有這么多的大事要辦，餓死了值得么？”

    耿照猶豫了一會(huì)兒，終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明棧雪咬著筷尖笑嘻嘻的，似覺有趣，斟滿海碗端了過去，抿嘴道：“你呀，吃慢些！又不跟你搶，別噎著啦。”耿照骨碌地灌了一大口，捶著胸膛將食物全咽了下去，繼續(xù)埋頭大嚼。

    他見明棧雪凈揀那桂花燒雞落箸，刻意留了整只片成四、五段的肥雞腿給她；所幸另一盤醬驢rou又香又嫩、極是入味，份量又多，一陣秋風(fēng)掃落葉，頓給他掃了個(gè)清光。酒足飯飽，抬眼便見明棧雪笑意盈盈，夾了一片桂花雞腿細(xì)嚼慢咽，面上不由得有些臊；干咳兩聲，沒話硬找話聊，心虛似的訥訥問道：

    “你……呃，你的傷全都好了？”

    “好了六七成?！泵鳁Ｑ┓怕渫肟辏蛄艘恍】诰?，取巾子拭了拭嘴角，憑幾斜坐?！氨袒鹕窆εc紫度神掌是一體同源，若耗費(fèi)功力不嫌心疼，化消雷勁并不是太困難的事。我現(xiàn)在的內(nèi)力，也只剩下過去的六七成，先前的提議依然有效?！?/br>
    耿照沉默良久，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心思，緩緩抬頭。

    “我若助你合修碧火神功，你的功力便能盡復(fù)如常？”

    “加上“青璃赤火丹”，以三月之功完全吸收藥力，起碼能比原先再增加個(gè)三五成?！?/br>
    “若……只有十五天呢？”

    明棧雪美眸一轉(zhuǎn)，笑道：“你若用功勤些，我有把握能恢復(fù)到從前的功力?！惫⒄瞻櫰饾饷?，微露失望：“那也不能贏過了岳宸風(fēng)?！泵鳁Ｑ┬Φ溃骸熬退阄逦迤绞至T，再加一個(gè)練就碧火神功的耿照如何？殺他個(gè)出其不意，總能拿回你的匣子?！?/br>
    “好?！惫⒄辗磸?fù)考慮，終于下定決心，定定望著她的眼睛：

    “我助你修補(bǔ)功體，十五天后，你助我奪回那只匣子?！?/br>
    明棧雪伸出白皙柔嫩的右掌，兩人擊掌為誓。

    “一言為定！”

    ◇◇◇

    碧火神功的口訣不過千余字，聽來卻似天書，語多隱晦。明棧雪以筷子蘸酒，在幾上書寫解釋，同時(shí)傳授xue位、經(jīng)脈等相關(guān)知識(shí)。

    耿照本以為雙修之術(shù)不過就是男女交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