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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彥之微微一笑,低聲回答:“不忙,再瞧一會兒?!?/br> 此時已近傍晚,日頭西移,寫了“茶”字的店招隨風(fēng)飄揚,氣氛悠閑靜謐。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箝制了眾人的行動,所有人都縮在座位上低頭不語,連跑堂的堂倌都躲在一旁,簌簌發(fā)抖。 原本座無虛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籠里雞鴨振翅亂鳴。鋪子里靜悄悄的,一點生氣也無。三匪踞著最里頭的一張桌子,隔著店鋪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婦還陷在虬髯大漢臂間,總是沒錯的。 胡彥之不動聲色,駕著車緩緩?fù)ㄟ^茶肆,并未回頭。 不僅如此,騾車越走越偏,居然駛上了西邊的大路,徑往浮仙鎮(zhèn)的方向行去。 “老胡!”耿照忍不住掀簾探頭,急道:“我們不去龍口村了嗎?” “坐回去!”胡彥之低喝,片刻緩了緩語氣,小聲道: “先繞繞,晚些再折回去。” 耿照從車尾的遮簾探頭,他耳目遠勝常人,便在風(fēng)聲車軋之間,仍聽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爺爺頂嘴,仔細你的狗命!”白光一閃,反手抽出腰刀。鋪里一片驚叫,夾雜著女子喉音,眾人似已嚇得腿軟,竟無一人稍動。 “老胡!”耿照回頭大叫。 “坐好!”胡彥之頭也不回:“別忙。再瞧瞧……”話沒說完,又是“唰!”一聲利落勁響,店中一名坐著的客人忽然沒了腦袋,黑影的肩頭之上空空如也,應(yīng)聲落地的顱狀重物一彈一跳,呼嚕嚕地滾到了一邊去! 耿照本欲縱出,忽一遲疑:“那落刀的聲響--”陡地聽見女子尖叫,那美少婦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漢子壓倒;更不猶豫,提著碧水名刀躍出車篷,飛也似的奔向茶肆! 鋪中的路匪早等著他來。 那名腦門光禿、頭尖如鰻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轉(zhuǎn)身:“來得……”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驟覺勁風(fēng)壓面,脫鞘的碧水名刀“鏗!”扎扎實實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口迸血,兩臂被一股駭人巨力壓往胸口,護手的刀盤撞上膻中xue,撞得他仰天跌出,連著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張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揮刀,已被一只甩出的鮫皮烏鞘砸中鼻梁,拖著噴泉似的血箭撞向柜臺。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挾持少婦的虬髯漢子! (好……好快的身手?。?/br> 那禿頭漢子畢竟是從本島菁英中遴選出來、負(fù)責(zé)這次行動的好手之一,使個“鯉魚打挺”翻起,吼道:“攔住他!” 環(huán)繞虬髯大漢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銅棍、手梢子(與雙截棍相似,兩端長度不同)、月牙刺、鳳頭斧、子母柳葉刀,五樣兵器從五個不同的方位收攏圈子,堪堪在桌前將人攔住。 耿照身形被阻,只覺前后左右都是兵刃呼嘯,比之于當(dāng)日云上樓發(fā)狂的阿傻、無堅不摧的妖刀天裂,卻大有“除卻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閉目,陡地大喝一聲,揮刀狂掃,身邊仿佛突然冒起一大片銀燦燦的潰雪刀浪,潑風(fēng)涌出,無孔不入! 五人陡被斬了個措手不及,瞬間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過兵刃格擋。 交睫之間,各自接下十幾記斬?fù)?,一記重過一記,被砍得手足酸軟、氣血翻騰,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輪快斬下來,五名刺客“登登登”退出丈余,顫著臂膀各尋掩護,哪像五人合打一個?簡直是個個都被五人合圍,幾被刀浪滅頂。 這是耿照頭一次在實戰(zhàn)中使用“無雙快斬”,威力之大,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鋪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壞。不過這幫東西不是什么上等貨色,你揀要害處砍,用不上這么多刀,瞎費力!”使熟銅棍的那人雙手兀自發(fā)顫,忽聽發(fā)話之人已來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記朝天勢。 老胡抬腳將棍頭踏在地上,膝錘一頂,撞得他哼都沒哼,當(dāng)場暈死過去。 被耿照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著傷處扶柜起身,老胡大喝一聲:“躺下!”吼聲挾著渾厚的內(nèi)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傷加上舊創(chuàng),竟?fàn)柋茄駠?,后腦直挺挺撞在柜上,這回便沒再起身了。 “仔細你的頭,別撞傻啦!” 老胡踢了那爛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腳,雙手負(fù)后,大笑走進茶鋪。 躲在柜臺后的伙計似被他一嘯震得眼冒金星,掙扎探頭,胡彥之“砰!”一拍柜頂,笑道:“沒你的事兒!躲好、歇息、不挨揍,聽到?jīng)]有?”那柜臺底面是個三片簣板釘成的“凵”字形,被他這么一拍,輕飄飄的薄板臺子入地寸許,卻不搖散。 伙計魂飛魄散,見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著一枚銀錠子,面與板齊,又驚又喜,忙縮著腦袋將銀子撬出,躲回柜底?!靶∪耸〉?、小人省得!好漢爺您請自便!” 胡彥之伸腳挑了張板凳坐下,見一干刺客不敢妄動,舉手親切招呼:“上呀!大伙兒別客氣,快點出力,打死了算你們本事。要不太陽快下山啦,咱哥倆還得趕路,恕不相陪了。”利劍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處無人敢攖,往來幾遍,仰頭打了個哈哈: “小耿,看來他們不打啦!咱們走罷?!币粨垡聰[,便要起身。 耿照遲疑片刻,點頭道:“好?!钡都庵钢镑诐h子,對那名臉色蒼白的美少婦道:“這位姊姊,煩請你走過來,我們送你回家?!毖劢怯喙獬蛑?,以防虬髯大漢有什么動作,轉(zhuǎn)頭揚聲道: “店鋪里外不相干的人,還請先行離開!店家,茶資都看我們的帳,也請先離開罷?!彼麚?dān)心兩人一走,難免連累茶肆里的無辜百姓,欲連店主也一并遣走。 胡彥之笑道:“他媽的,凈是慷老子的慨!那銀錠夠你們?nèi)迦撕炔枥玻昧隋X還不快滾蛋?”伙計唯唯稱是,連滾帶爬的摸出了柜臺。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卻一動也不動。 虬髯漢子仍是緊抱著懷里的美少婦,低頭不發(fā)一語,茶肆里的其他客人也像被點了xue道似的,垂首低頭,安靜坐在位子上。整間店鋪里里外外,靜得悄然無聲,只余道旁竹籠里的雞鴨sao動,兀自呱呱不休。 耿照持刀上前,幾乎到了能構(gòu)著少婦的距離,緩緩伸手。 “姊姊別怕。來!把手給我?!?/br> 少婦怯生生地抬眸,濃翹的烏黑彎睫猶如排扇簌簌輕顫,當(dāng)真是楚楚可憐。她似曾鼓起勇氣,想要掙脫虬髯漢子的挾制,終究還是不敢,細嫩的玉手抬起些個,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顫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開來,連禿頭漢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懾于胡彥之的武功,誰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漢仍是低頭靜坐,猶如泥塑木雕。 胡彥之冷眼看著,心想:“難不成是被人下了藥?”走近一張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動的莊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xue,一只尾指悄悄搭上莊稼人的頸脈。 “脈搏、體溫都正常。奇怪……”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壺茶,掀蓋湊近鼻端。 霎時間,一股奇異甜香撲鼻而來?!安缓茫 彼泵﹂]氣,猛將茶壺擲出。 “當(dāng)!”碎瓦四濺,四名刺客如聞信號,一齊殺向胡彥之! 幾乎在同時,虬髯大漢抬起頭來,猛把少婦挾在身后,抽刀直劈耿照! 耿照早有防備,誰知虬髯大漢的力氣大得出奇,兩刀交擊,耿照竟退了一小步,大漢身下的板凳微晃,卻未起身。驀地身后一陣破空聲,禿頭漢子也撲了過來,大喝道:“看刀--” 耿照隨手格住,“唰!”一聲輕響,一股極細極銳利的勁風(fēng)已至眼前。 殺招臨門,耿照先折腰、才閉眼,髻頂一觸地面,身子便即彈起,揮刀往虛空處一擊,堪堪擋下一道獰惡的奪命黑影。 禿頭漢子本擬將他一招斷首,沒想到這少年竟兩度避過襲擊,應(yīng)對之巧,簡直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自出道以來,不知以指間的奇兵格殺了多少成名英雄,從未失手;此番所遇,可說是前所未有,不禁豎起大拇指,脫口贊道:“好樣!據(jù)聞閣下是刀皇武登庸的當(dāng)世傳人,看來傳聞不假?!?/br> 不再假扮路匪之后,他連口氣都變得冷肅起來,說話間左掌不住空舞,輕銳勁急的唰唰異響此起彼落,伴隨著一團伸縮張馳的烏影,每一下都能截下丬塊桌板、一截木凳,連瓦制的茶壺杯盅都應(yīng)聲兩分,鋒銳近乎鬼神。 耿照不敢托大,打點精神聽聲辨位,幸虧他眼力、耳力遠遠勝過常人,不費什么力氣便能捕捉到烏影的動態(tài),避過殺機。 “這“甩手刃”難在制程,當(dāng)然cao控也是不易?!惫⒄找贿吀耖_烏影,一邊說: “只是如你這般硬使,便以烏金玄鐵打造,早晚也給弄斷?!?/br> 另一頭胡彥之聽得哈哈大笑,那禿頭漢子益發(fā)惱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鉤蛇”曹無斷從此自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烏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圓餅鋼鉈。 此物名為“甩手刃”,本體是一根極細的精鋼絲鋸,須摻以烏金或玄鐵一類的異質(zhì)材料,以特殊的鍛造之法才能鑄成,并非是常見之物。 鍛好的絲鋸連著玄鐵打造的圓鉈,另一頭則接以玄鐵指環(huán),可說通體皆是名貴稀有的材料。圓鉈的剖面呈“工”字形,絲鋸纏繞于軸心處,使用時以圓鉈的重量離心甩出,斷物后還能借由旋轉(zhuǎn)之力收回,十分刁鉆難防。 耿照曾為七叔繪制的兵刃圖樣中,就有這一門“甩手刃”,七叔還詳細解說了制程用法,不意今日卻救了耿照的性命。否則以“鉤蛇”曹無斷在江湖買命榜中能占一席之地,全靠左掌秘藏的這枚甩手刃,許多成名好手一回頭便死于回旋絲鋸之下,耿照初出茅廬,江湖閱歷有限,一旦遭遇斷難幸免。 胡彥之以一敵四游刃有余,連腰后的對劍都沒拔,一雙rou掌打得四人東倒西歪,心思都在耿照這邊,心中暗忖:““鉤蛇”曹無斷?江湖殺手中,似有這一號人物。難道岳宸風(fēng)以為這種貨色,能取本大爺?shù)男悦俊彪[約覺得不對,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鋼刀,唰唰幾刀殺退四人,將刀擲給耿照: “小耿,別玩了,太陽都快下山啦!” 曹無斷又怒又喜,心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一條臂膀!” 甩手刃依恃圓鉈重量去返,在可預(yù)計的軌跡之上有著無與倫比的殺傷力。他雖不知耿照為何能看破鉈刃的去向,但鋼刀從天而降,接刀的方位卻是無可改變,只消算準(zhǔn)時機出手,耿照形同自己把手臂送到絲鋸上頭。 曹無斷本欲以刀纏住耿照,伺機打出甩手刃,誰知耿照自己黏了上來,碧水名刀舞得潑水難進,單打曹無斷似不過癮,更回頭與虬髯大漢過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曹無斷一念收起鋼鉈,卻再無出手的機會,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遲疑便即遇險,竟連一口氣也緩不過來。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為二,仿佛他與虬髯大漢都各與一名完整的耿照對打,而非前后夾攻;又過片刻,曹無斷只覺刀速更快、勢頭更沉,自己似乎受兩人合攻,真氣已應(yīng)接不暇,刀落聲卻如秋磷飛散、雨打橫塘,叮叮咚咚不絕于耳;“嚓”的一聲輕響,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耿照就變得更快。 曹無斷心中,已非“驚懼”兩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聽,肌膚所感、鮮血所曳……全都是刀,或者該說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風(fēng)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號咆哮,仿佛無休無止。 他掙扎著舞刀格擋,眼睜睜看著揮刀的手被看不見的刀風(fēng)劈得血珠飛濺,緊接著刀鋒粉碎、刀盤迸開……到最后,他的刀已毫無章法,只是雙手胡亂揮動而已,用左掌中的圓鉈及右手殘剩的刀柄對抗漩渦碎攪般的雪亮刀流,然后又被吸進恐怖的漩渦里-- 曹無斷大叫一聲,奮力后躍,居然就這樣跳出了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卻難掩雀躍:“我……我掙脫了!我掙脫了!他殺不死我……他殺不死我!”擲下右手的斷柄,見耿照不知何時已雙刀在握,轉(zhuǎn)頭急攻虬髯漢子,雪浪般傾蓋崩下的刀風(fēng)簡直就像四個打一個,虬髯大漢單臂舞刀、須發(fā)獵獵,渾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曹無斷見耿照背向自己,惡膽橫生:“老子……這便收拾你!”舉起左掌,忽覺空空如也,低頭才見自己一路拖開了一條凄厲血痕,賴以殺人的圓鉈甩手刃落在耿照腳邊,還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頭。 他怔怔瞧著血淋淋的、光禿如鴨蹼的左掌,痛感這才追上了耿照的刀速。 曹無斷握住手腕倒地哀嚎,猶如澆了滾油的灰耗子,身子不住翻騰扭動。 而虬髯大漢的承受力也到了盡頭。耿照大喝一聲,右手之刀與虬髯大漢的單刀相擊、轟然迸碎,如當(dāng)夜與老胡練習(xí)時那樣,數(shù)不盡的破片飛濺開來,刺得兩人遍體鱗傷。 耿照及時停住左手刀,沒將大漢連同少婦劈成兩半;豈料那虬髯漢子仿佛全無痛感,一只手直直穿過耿照兩臂之間,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頸。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鐵箍,要是換了旁人,這一下只怕已給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偹愎⒄仗焐至?,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松脫刀柄,抓著少婦往身后一拋,嘶吼道:“老……老胡!” 胡彥之一腿將四人掃倒,飛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婦。 少婦軟綿綿地癱在他懷里,敞開的襟口透出一陣溫膩馥郁的幽甜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