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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605

分卷閱讀605

    爪落、傘飛,身影疾掠,兩人猶恨軀體跟不上心念,剎那間,聶冥途已與來人動(dòng)起手來,四條肥大的袖管纏絞旋繞,滑順無比,竟無片刻消停;畫面雖如小孩兒推掌劃圈般可笑,但聶冥途被逼出的“白拂手”卻是耿照前所未見的精純,雙方招如對鏡,推得纏綿悱惻,難解難分。

    當(dāng)然,這僅僅維持了片刻而已。

    聶冥途殺豬般大叫起來:“痛……痛死老子啦!你……你放手!別……他媽的別推……別再推啦!”想抱頭卻勻不出手,邊推邊叫,蔚為奇觀。

    胡彥之停下腳步,怔怔瞧了會兒,“噗哧”一聲,掩口抖動(dòng)。

    來人聽聶冥途叫得凄慘,益發(fā)手忙腳亂,人一急腦子不好使,只能重復(fù)最熟悉的動(dòng)作,雙手推挪運(yùn)化,轉(zhuǎn)得更急,慘叫聲益發(fā)凄厲。

    “我小時(shí)候有只木頭猴子,一轉(zhuǎn)它的手,嘴巴就會‘喀喀喀’一直動(dòng),就像這樣?!焙鷱┲p手抱胸,對不知何時(shí)也張嘴停下、目瞪口呆的耿照道,一臉幸災(zāi)樂禍。

    耿照回神嘆了口氣,對那人道:“刁先生,歇歇手罷,再轉(zhuǎn)下去,這人要沒氣啦?!?/br>
    第二三七折、惟求真主,復(fù)我山宗

    來人頭戴一頂發(fā)黃的白棉帽,白袍白襪白胡須,略呈八字形的白眉壓眼,滿面愁苦,身背竹架,卻不是“玉匠”刁研空是誰?

    他被耿照一喊回神,趕緊打招呼:“小兄弟久見?!被匾娐欄ね旧袂楠b獰,痛苦不堪,勸解道:“這位兄臺你心神散亂目露兇光,須快快凝神,莫再作此暴戾形狀。老朽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聶冥途腹腔之內(nèi),佛功邪氣正劇烈交沖,遠(yuǎn)勝前度,哪里說得出話來?只瞠出滿目灰翳,荷荷怒吼,若非“白拂手”牽引,怕已倒地不起。

    刁研空極有耐心,好言勸說暴怒的種種壞處,狼首始終痛吼不斷,老書生無奈道:“這位兄臺你再大叫,要吵到街坊啦。你瞧,官兵都來了,怎生是好?”長街另一頭轉(zhuǎn)出幾騎,“吁”的幾聲勒住韁轡,領(lǐng)頭之人身披皮甲,疤面銳眼,冷如鋒鏑,正是統(tǒng)領(lǐng)巡檢營的羅燁。

    胡彥之暗笑:“這回真冤枉聶冥途了。引來官兵的是你,可不是人家?!?/br>
    刁研空低頭撐傘,穿過封鎖線時(shí),竟無一人能沾上其衣角,軍士們大驚失色,趕緊飛報(bào)羅頭兒。耿照微舉手掌,示意無事,羅燁就著鞍上欠身,領(lǐng)著手下安靜退走。

    這出鬧劇,最終以眾人想像不到的方式結(jié)束。

    玉匠雙掌撮拳,分擊聶冥途兩額,此“絲空竹”xue位乃三焦盡處,刁研空潛修數(shù)十載的柔勁透入經(jīng)脈,佛功終于壓倒邪氣,狼首清醒怒不可遏,一爪貫出,卻被老書生隨手纏住,好言道:

    “這位兄臺,叫呀叫的也還罷了,這樣很危險(xiǎn)的?!?/br>
    胡彥之揚(yáng)聲道:“此魔頭殺人無數(shù),老先生小心?!钡笱锌找汇?,轉(zhuǎn)眺耿照:“這位兄臺是壞人?”耿照急道:“前輩留神!”聶冥途笑意險(xiǎn)惡,左手逕取他咽喉,出招異常毒辣。

    刁研空嘆道:“也罷?!毙淅p一收,“喀喇!”聶冥途右臂臂骨應(yīng)聲折斷,復(fù)提掌印上他腹間,聶冥途口噴鮮血,倒飛出去,墜地彈滾幾匝,癱如敗革破布,再難動(dòng)彈。

    丹田受此重創(chuàng),狼首三十年間辛苦練就的佛門武功,怕也保不住了。耿、胡二人面面相覷,耿照掠至聶冥途身畔,見老人面色灰敗、滿口鮮血,只動(dòng)了動(dòng)鼻翼,似是辨出他身上的氣味,咧嘴笑道:

    “我……有……平安符,你……不能……殺……殺我……”

    耿照低道:“我本就無意殺你?!甭欄ね卷鉁o散,也不知聽進(jìn)了多少,一逕冷笑,出氣要比進(jìn)氣多。耿照取出手巾折成長條,卻非揩抹血漬,而是將他雙眼蒙起,道:

    “狼首將去之處,自好莫帶眼睛?!?/br>
    衙署內(nèi)聽聞動(dòng)靜,后門推開,涌出大批官差,為首的是個(gè)形容特異的矮子,脖頸短、頭極大,看來渾似一只冬瓜,模樣雖好笑,嚴(yán)肅的表情卻令人不敢造次。他沖耿照一抱拳:“耿大人。結(jié)束了么?”

    耿照回禮道:“有勞總捕頭了。此獠須得獨(dú)囚,鐐銬不能取下,系腰的鐵煉務(wù)必釘于墻上,供食僅限菜蔬,禁絕rou食。沒有我的批準(zhǔn),任何人都不能單獨(dú)見他,也不能同他說話,以防犯人巧計(jì)脫逃?!蹦强偛额^微微頷首,命屬下取來鐐銬等刑枷,收狼首下獄,不知是冷淡抑或拙于應(yīng)對,總覺官架極大,并未將鎮(zhèn)東將軍跟前的紅人放在眼里。

    官差們?nèi)绯彼阌砍?,轉(zhuǎn)眼又如潮水般退去,一名皂服公人逆勢擠出人群,面頰上還些許沾著墨跡,打傘為耿照遮雨,比之總捕頭的倨傲,可說是恭敬至極。

    “典衛(wèi)大人安好,我找了幾位弟兄徹夜趕工,都辦好啦,您老人家要不瞧瞧,看妥不妥適?”

    耿照心中涌起親切之情,不覺面露微笑。“辛苦你了,吳老七。羅燁說你辦事牢靠,能信得過,我就不瞧啦。只是此人異常狡詐,非同小可,要提醒府衙里諸位大哥,切莫輕忽?!?/br>
    吳老七連聲稱是,從懷里取出佛經(jīng),雙手奉上。

    “大人既然不看,經(jīng)書我便物歸原主啦。我找的都是衙門里寫字好看的,讓他們照著經(jīng)書的蚯蚓文描,也不管什么意思,模樣相似就好。其實(shí)說到這里,有句話我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牢墻檻柵上寫這些,是為了避邪么?弟兄們都說挺古怪的,感覺這個(gè)……有些……有些鬼氣森森似的?!?/br>
    “算是罷??傊?,有勞你們多費(fèi)神?!眳抢掀哳H為知機(jī),見他不欲深談,把傘留下,隨口套些近乎,找個(gè)理由離開了。巡檢營的人馬接到信號解除了街禁,不一會兒工夫,撐傘的、找檐廊避雨的,又在視界里來來去去,盡管寥落蕭索,對照方才空無一人的怪異景況,已是兩方全然不同的天地。

    “你當(dāng)初讓我跟著聶冥途時(shí),我心中充滿疑慮?!崩虾3鋈氩晃木?,約莫怕被吳老七認(rèn)出,這時(shí)才信步行至,不知從哪兒弄了把傘,與他并肩而立,望著往來行人,喃喃說道:

    “這下好了,你讓他坐越浦大牢,我仍是充滿疑慮?!?/br>
    耿照笑道:“那是對人不對事了。無論我做什么,你都充滿疑慮啊。”

    胡彥之搖頭?!澳阍趯Ω堵欄ね具@事上,用了太多心機(jī),有太多我不知道,或者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這很江湖,但我不喜歡。在真鵠山,或其他幫會里,很多王八蛋都這么干,起初是對付外人,最終就用在自己人身上?!?/br>
    “……你知道‘王八蛋’是罵人的意思吧?”

    “但你把聶冥途關(guān)起來,這就太不江湖了。”

    老胡難得沒接他的笑話哏,肅然道:“你說聶冥途在蓮覺寺坐了三十年黑牢,坐牢要是管用,冷爐谷外被他活生生吃掉的那些人就不必死了。方才那個(gè)吳老七,聶冥途一根指頭就能捏死一排,比碾死螞蟻還容易,你讓他們十年二十年的看管聶冥途,不如直接把人放了,少死幾個(gè)牢頭獄卒干脆。”

    耿照搖頭嘆道:“太江湖、不江湖你都不歡喜,看來不關(guān)江湖的事啊!”胡彥之一時(shí)語塞。

    耿照向來重視其意見,于此無意敷衍,斂起說笑的神氣,正色道:“光靠他們自然不行,就算是你我,若無充足的準(zhǔn)備,也看不住聶冥途。”低聲解釋了天佛圖字的作用。

    “你有沒有想過,哪天大權(quán)在握時(shí),能改變這個(gè)世道,激濁揚(yáng)清、鋤jian懲惡,讓好人安生過日子,不必鎮(zhèn)日提心吊膽?”少年的目光眺向朦朧煙雨極深處,口吻寧定?!叭粑覀冊诖笪簧?,做著同以前的人差不多的事,結(jié)果就和從前一樣,最終習(xí)慣了這一切,就只能等后來的人發(fā)下宏愿,搏命上位了?!?/br>
    “到時(shí)說不定還踹后來的人一腳,送他們回土周剝鴨蛋?!崩虾约阂残α?。

    “沒錯(cuò),而我不想這樣。”

    耿照回顧道:“在今日以前,你能想像聶冥途這樣的人,被拿進(jìn)越浦大牢么?這就是改變。我統(tǒng)合了七玄,同青鋒照、赤煉堂、埋皇劍冢訂下和平共存的協(xié)議,又得將軍支持,看似了不起,但若止步于此,最好也不過是青鋒照、赤煉堂、埋皇劍冢而已,與它們并無不同?!?/br>
    胡彥之一想果然是。赤煉堂統(tǒng)合水陸各勢力成一大幫,青鋒照清譽(yù)素著,與正道各派結(jié)盟交好,而白城山本身就是朝廷設(shè)于東海的官署,寓有監(jiān)視武林動(dòng)向的深意。

    “現(xiàn)下人們知道,七玄同盟能處置聶冥途這樣的人,不是開香堂行家法,江湖武林的那一套,而是同尋常老百姓一般,要見官、審問、明刑正典,走他們最不樂意的路子。誰想在三川之內(nèi)犯事,這會兒都得想一想了?!?/br>
    武林人多痛恨與官府打交道,要他們跪在大堂之上,聆聽官老爺們文謅謅的官腔,有人情愿抹脖子省事。胡彥之想到那些江湖客先是一臉嫌惡、旋即意興蕭索,夾著尾巴息事寧人的模樣,幾欲捧腹。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只是一時(shí)說不清,待我想仔細(xì)了,再與你分說?!?/br>
    笑歸笑,老胡仍是語重心長?!啊淖儭徊粋€(gè)小心,即成眾矢之的,我每回聽各種不同的人,用各種不同的角度說我爹的事,總?cè)滩蛔∵@樣想;況且,改變未必都是好的?!?/br>
    “我懂?!?/br>
    “別的不說,那老書生一掌廢了聶冥途的丹田氣海,可比你耿盟主像江湖首腦些,至少我是挺想替他拍拍手的,解氣??!”一指身后,刁研空還呆立于茶棚下,傘不知哪兒去了,淋得肩帽俱濕,長長的白眉與胡須末稍兀自滴著水;雙手垂落,站姿規(guī)矩,不知怎的卻十分礙眼,進(jìn)出不文居的茶客、鋪里提著長柄茶壺的瘦小跑堂全得繞過他,“嘖”、“嘖”的彈舌聲此起彼落,氣氛比落雨前還要煩躁。

    只他本人渾無所覺,繼續(xù)以無比的耐心,等耿照入店說話,似未考慮過少年逕行離去的可能。

    “另外,下回你要將計(jì)就計(jì)之前,記得給個(gè)暗示,人嚇人會嚇?biāo)廊四?!?/br>
    耿照聽出老胡口氣里的不滿,知他純是關(guān)心,怕自己讓聶冥途暗算了,老老實(shí)實(shí)向義兄賠了不是,保證下回再也不敢托大,并以“平安符”出示老胡,欲藉其廣博見聞,鑒識一番。

    聶冥途從腰帶里取出的,是枚長約一寸的鋼片,中間有棱、雙邊鋒銳,兩頭雖銹蝕嚴(yán)重,仍可辨出芯材包鋼的紋路結(jié)構(gòu),依耿照的火工經(jīng)驗(yàn),幾可斷定是小半截劍刃碎片,而兩頭的銹蝕也佐證了這一點(diǎn)。

    兵器鍛成,尚需漫長的“養(yǎng)刃”手續(xù):以上好的棉絮蘸油,均勻沾彈刃部,不能貪多貪快,以免殘留在表面,經(jīng)年累月反覆為之,使油脂深深吃入鋼質(zhì)肌理,始可杜絕銹蝕,成為一柄不沾膏脂汗血的利器。

    但毀損的兵刃無人養(yǎng)護(hù),斷面即成銹斑的溫床。鋼片符合此一特征,若非形狀殊異,已足堪論定——

    “我看著像劍?!崩虾烈髦犐先ゲ缓艽_定。

    “問題是……”耿照嘆了口氣?!坝羞@樣的劍么?”

    寸許長短的鋼片并非是筆直的。

    從棱脊到兩側(cè)刃緣,都是滑潤的雙曲弧線,絕非外力摧折所致,是特意打造而成,不禁令人想起“杯弓蛇影”四字來。

    胡彥之索遍枯腸,實(shí)想不起現(xiàn)今武林之中,有這樣的一柄奇刃,把玩再三,遞還耿照。

    “你是冶鐵專家,我是武林八卦的專家,咱倆都瞧不出來路,其中必有問題。與其瞎猜,不如回頭問問蠶娘,人家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興許有戲?!鞭D(zhuǎn)過話題,下巴往鋪里一抬:

    “倒是‘這位兄臺’巴巴等著,比你那一宅子的潛行都少女還癡情,要不先處理一下,省得他變成了石頭之類的,頗礙觀瞻。”

    耿照不以為刁研空于此時(shí)此地出現(xiàn),又是巧合,沒敢讓這位深藏不露的老前輩久候,笑打老胡肩頭一拳,轉(zhuǎn)身前忽想到什么?!澳阌袥]想過,七水塵為何不殺聶冥途,只廢他武功?”

    胡彥之聳聳肩。

    “高人行事就是任性,你奈他何?修為有多高,腦洞就有多大,沒準(zhǔn)就是武功練的。你別說什么‘上蒼有好生之德’、‘眾生皆有佛性’之類的屁話,那都是花花和尚編的虛文,騙小姑娘捐錢獻(xiàn)身的?!?/br>
    “是么?”耿照似笑非笑,圈著口遙問刁研空:

    “如此惡人,前輩為何手下留情,只廢其武功?”

    刁研空見他終于想起自己,精神一振,也學(xué)著圈嘴叫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那跑堂恰巧打他身后經(jīng)過,冷不防被惡心了一下,怒撇一腳,沒好氣道:“你家出殯撒紙錢么,鬼叫啥子?幾十歲的人了,教你賣萌,教你賣萌!”刁研空狼狽閃避,連聲致歉。

    老胡給雷得外焦里嫩,強(qiáng)忍吐槽的沖動(dòng),也來圈口:“依前輩看,他有沒機(jī)會改過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

    這回刁研空不敢扯嗓門了,圈著嘴小聲道:

    “自然是有的。眾生皆有佛性嘛?!?/br>
    胡彥之笑著對老人豎起雙手大拇指,無聲做了個(gè)“我干”的嘴型。“……這寶貝交給你了。再同他多說幾句,我怕會爆血筋。大爺找個(gè)地方補(bǔ)眠,這幾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闭f著撇下少年,撐傘揚(yáng)長而去。

    要說床鋪廂房,朱雀大宅的便已十分舒適,但在老胡看來,美女的酥胸雪臀毋寧才是絕佳的枕頭。他既不曾批判耿照那理也理不清的風(fēng)流債,少年對義兄今宵欲于何處酒醒,自也毋須置喙。兩人隨意一揮手,各自了然于心。

    耿照忍笑步入棚底,收攏紙傘,長揖到地。

    “前輩久見了。今日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