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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欲將焦點集中于此,以免增加“預防措施”的困擾,淡然回道: “別以為分文不取,旁人便要照單全收。能拿出什么雷門鶴的痛腳罩門,決定了你明天還能不能瞧見日頭。莫白費了我的好奇與興致?!?/br> “……再加上‘本座’之類的自稱,你都能率眾殺上七大派啦。這種說話的口氣是誰教你的?是蚔狩云,還是薛百螣?”聶冥途興致盎然地一挑眉:“原來,耿盟主想殺我啊,不錯不錯。沒事殺幾個人玩,總算有點頭兒的樣子了。” 耿照搖頭。 “我不會殺你。拿你下獄,同樣見不了日頭。若所犯當誅,自有官衙動手,毋須我來?!?/br> 聶冥途微怔,驀地“噗哧”一聲,抱腹狂笑,若非耿照氣勢凝肅,隨意一站,直如淵渟岳峙,令他絕難無視,早笑得前仰后俯,滿地打跌?!鞍ム∥业奶欤≡鯐心氵@么個寶貝?‘自有官衙動手’……哈哈哈!”怪聲怪調(diào)地學耿照說話,一會兒又指著他大笑,仿佛少年的臉上開了朵大紅花。 耿照靜靜瞧著,不發(fā)一語,既不生氣,也無辯解,直到聶冥途再擠不出一絲刺耳梟唳,才干巴巴地收了笑聲。 再可笑的事,落在無比認真之人手里,總能讓人笑不出來。這個道理狼首還是明白的。 “雷門鶴的罩門,便是他的來歷?!庇詺鈩莅饣匾怀?,聶冥途以拇指擦刮棘刺般的青磣下頷,瞇眼獰笑?!懊酥鳌犨^‘十五飛虎’沒有?” 關(guān)于“十五飛虎”的一切,是他從顯義口里拷掠而來。 在那個清算總帳的無月之夜里,顯義——或許該說是“黑虎”鮮于霸?!诳嘈膛c恐懼的雙重壓迫下,供出了他與雷門鶴多年來的各種勾當。 雖然無論他說了什么,痛苦與驚怖總能超越他失控的想像力、以駭人的幅度持續(xù)堆疊,但在斷氣之前,他畢竟為聶冥途提供了相當豐富的材料;戈卓、猱猿等人的行蹤來歷,亦由此出。 雷門鶴是謹小慎微的脾性,可惜多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使昔年赤尖山首席戰(zhàn)將“黑虎”鮮于霸海搖身一變,成了腦滿腸肥、貪生怕死的花花和尚,義氣全失,將百劫余生的結(jié)義弟兄們,一股腦兒供了出來。 直到再也吐不出新鮮的,同樣的信息開始反覆出現(xiàn)時,聶冥途才剝奪了他言語的能力——當然,離死還有好長一段。 這把“蔥”乍聽匪夷所思,耿照卻知顯義與雷門鶴的關(guān)系,而這一點聶冥途無從知悉。受惠于這份“前訂”,終使雷門鶴潰不成軍,所有底牌在典衛(wèi)大人跟前形同虛設(shè),耿照不但于七大派中再下一城,更得支配秋水亭南宮損的額外收獲,不可謂不豐。 聶冥途顯對情報極具信心,面對不言不語的耿照,逕將桌頂?shù)乃呐璐髍ou吃了個清光,枯瘦的指爪隨意往衣擺一揩,也不管對方聽是不聽,邊以骨甲剔牙,好整以暇道: “當日出得冷爐谷,老狼沿途追擊祭血魔君,那孫子逃啊逃的,最終居然躲進了……嘿嘿,你決計想不到——” “且慢?!惫⒄肇Q起手掌,打斷了老人的談興。 “我仍是不能信你,你說得再多,終究是白饒?!?/br> 聶冥途神色一冷,斜乜著他哼笑道:“小和尚,不帶這樣的罷?老狼的情報要不真,雷門鶴早坑死你了,教你來同老子耀武揚威!你從前挺實誠的一個人,哪學得這般混賴?” 耿照斂眸拂袖,一派云淡風清。 “要說也行啊,不如從‘平安符’說起罷,我有興趣聽?!?/br> 狼首哈的一聲,眸中卻無笑意。 “小和尚,挑三揀四的,莫不是想打架?老狼好聲好氣,可不是怕了你?!?/br> 耿照怡然道:“狼首來掀祭血魔君的底,無非是在他手底下吃了虧,掂量掂量討回的代價太大,不如禍水東引,借力使力。出力的既是我,挑三揀四,豈非理所當然? “狼首不妨站在我的立場想,誰知你不是同魔君串通一氣,欲來賺我?十五飛虎的情報再珍貴,到底是旁人事,賣則賣矣。你不揀緊要的說,這般線報再來個幾百條,我始終不能信。要說這些,不如打一架?!?/br> 聶冥途黃綠眸中迸出異芒,險惡的獰光盯著耿照,片刻露出笑容,哼道:“敢情這盟主真做得啊,你不止腦筋長進、口舌靈便,沒準都長高了。人人都來做他媽幾天盟主,還煉大還丹干什么?” 他對任一陣營皆無忠誠可言,如非功力不及,不定連灰衣人也要成其獵物;離伙便離伙了,何須理由?未等耿照催迫,滿不在乎地聳肩,嘿嘿笑道: “老狼在蓮覺寺蹲了幾十年,拜盟主所賜,好不容易下得山來,想找故人敘敘舊,索性扮作和尚模樣,向慕容柔扯了通鬼話,看能不能釣出人來。豈料點子沒見著,賣平安符的倒來啦。 “他給了我?guī)讟雍锰帲屛医o他辦點事,老狼掂量著不算太虧,有些還挺好玩的,便一口答應下來?!眱墒忠粩?,涎著臉的猙獰笑意無賴已極,分明知道這段話掐頭去尾的,連個姓字也無,聽得懂才有鬼了。 耿照卻沒甚反應,微一思索,扳著指頭細數(shù):“在三乘論法上假冒法琛,抽去九轉(zhuǎn)蓮臺的機關(guān)礎(chǔ)石;大鬧七玄大會,令鬼先生功敗垂成;與祭血魔君合謀,賺我入殼……還漏了哪一件?” “最后一件真沒有?!崩鞘啄抗庹\摯: “你看看我,我就是個風一般的老男子,半條腿都進棺材里,只想活得逍遙自在。誰要弄了我,我不趁早弄回來,趕明兒萬一死了,豈非冤甚?我是衷心希望盟主能弄死那孫子,天下太平,可喜可賀。” 耿照抬起眸來,直視對桌的微佝老者。 “坦白說,我非常失望。你扮作七水塵的模樣向鎮(zhèn)東將軍放話,想鬧出點風波來,引‘刀皇’武登庸現(xiàn)身,弄清當年圣藻池一晤,誰是‘集惡三冥’中出賣同道的叛徒——其實你心里清楚,在蓮覺寺見到實力完整的地獄道一支,以及新的鬼王陰宿冥后,你就明白當年是誰下的套;硬要見著武登庸,討句真相,我佩服你的骨氣。 “只可惜刀皇并未出現(xiàn),卻引來了另一個人。我猜他告訴你,執(zhí)著過去,并不能改變什么,不如學老鬼王的識時務,拿點當下的好處比較實在;從你還能活著離開,約莫是認同了這個說法。 “我對‘賴活著’這事沒甚意見,活著很緊要,死了什么都沒啦。但面對害你坐了三十年黑牢的元兇,在你失去自由之后,這廝甚至占了你的老巢棲亡谷,拿你的徒子徒孫來煉妖刀,你不止讓他三言兩語打發(fā)過去,拿點好處便替他跑腿打雜,對我說起他時,連名號也不敢提……我實是不忍再聽,只覺滿腹欷噓?!?/br> 聶冥途笑容不變,嘴角微搐,厚皮涎臉的無賴笑意不知不覺褪盡,只余滿目囂戾。強大的氣場在兩人四目間碰撞,無一方有退讓之意,待分茶鋪里余人察覺時,凝肅的氣氛已壓得他們腿股顫軟,想跑也來不及了。 眼看戰(zhàn)意漲至高點,“啪!”一聲,聶冥途忽地一拍桌頂,沖耿照豎起了大拇指: “不簡單哪,是地獄道那小娘皮戀jian情熱,上下兩張嘴全管不住呢,還是三十年來南冥轉(zhuǎn)了性,成了無話不說的長舌公,一股腦兒地自掀家底?”嘻皮笑臉間,無形的壓力一松,鋪內(nèi)僅余的三兩桌閑客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逃將出去,連茶錢飯錢都忘了留下。 耿照神色自若,仿佛對其態(tài)度丕變毫不意外,淡道:“身為一盟之主,總不能只從一處得消息。狼首現(xiàn)在明白,何以有些消息,于我毫無興味了么?” “明白明白,老狼若再年輕十歲,都想跟著你混了?!甭欄ね敬晔终~笑: “不過我得先聲明,那人武功高,我打不過他,除了答應他的條件,也沒別的辦法。你不能因為我傷疤好得快,就亂說我腿開開啊,我可是在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創(chuàng)傷,才勉為其難收下平安符的?!?/br> 耿照并不認為以灰衣人之智,會信任聶冥途這樣反覆無常的癲子,欲從狼首身上循線逮人,不啻緣木求魚。萬料不到灰袍客一方口稱的“平安符”,竟似真有實物;此物不曾在胤鏗處見得,估計是被他藏了起來,或倚為救命之用。既是器物,不定便留有蛛絲馬跡。 “可否借我一觀?”少年沒什么猶豫,逕對老人伸出手掌。 “那我的線報,盟主可愿一聽?”聶冥途咧開詭詐的獰笑。 耿照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回望。 聶冥途當他允了,抑不住生事的脾性,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嘿笑道: “既然要做買賣,雙方得拿出誠意來。你派來盯梢的那廝厲害得很哪,恁老狼的鼻子再靈光,也只能察覺有雙眼盯著我,卻始終抓不出人,這幾日都急出白頭發(fā)來了?!鄙ι舛d的腦門,一副很困擾的樣子。 聶冥途不止眼睛邪門,對氣味的靈敏也已逾常理所能忖度,以潛行都之能,依舊無法追蹤這位邪派耆老,反成他眼里的甘美獵物。為防狼首造次,自聶冥途找上門,耿照便請得一人出馬,不但又從人海茫茫的越浦城中覓得狼蹤,還盯得聶冥途難以甩脫,偏又抓之不出。 這些日子以來,聶冥途之所以未再殺人吃人,多半是托此能人之福,只怕聶冥途自己也極不樂意。 耿照一直等他提,這芒刺扎得越久、入rou越深,老人越是坐立難安;忍著這般不適談條件,豈能談出贏面來?少年依稀在他眼底看出一絲狂躁,料已釣足胃口,屈起食指,輕叩桌板: “出來罷!狼首有請,不好教人久候?!眳s見趴在柜上假寐的伙計伸了個貓兒似的懶腰,摘下布帽,露出一張劍眉星目、滿面于思的粗獷俊臉,皮笑rou不笑的,呆板的聲調(diào)活像照著小抄念: “客官要點什么?來啦,一個爆炒狼敗腎,一個狼腿短rou腸,上……菜……啦啦啦……”要死不活的聲音拖得老長,宛若破爛鋸子磨鋸牙,說有多不舒服便有多不舒服,卻不是胡彥之是誰? 聶冥途面上殺意一現(xiàn)而隱,回頭時已瞇起一雙黃綠妖眸,生滿褐斑細疣的鼻端微微歙動,略一皺眉,柔聲道:“你是怎么做到……身上一點味兒都沒有的?” 胡彥之聳了聳肩。“那你有沒聞到這個味兒?”自柜底取出雙劍,“啪!”一聲放落柜面,傾出半截劍刃又倒回,示威意味濃厚。 聶冥途的確什么都沒聞到。江湖人慣用的刀劍,有血腥味、保養(yǎng)刃部的油味,銅件、纏布滲汗的氣味……以聶冥途的嗅覺,一進鋪里,怕連鋪中諸人靴底的泥土氣息,都沒逃過他犬一般的鼻子,遑論極易辨別的精鋼兵刃。但他偏偏沒嗅到這雙對劍,仿佛胡彥之藏在柜底的本是兩條茄子蘿卜之類,直到取出的剎那間,才突然用道法化成武器一般。 就像趴在柜臺的伙計,方才明明給他上了四盆大rou,聶冥途非常確定不是眼前的這個人……他們是何時調(diào)了包,為何氣味全無變化,這名皮笑rou不笑的青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將形跡藏到這般境地,騙過了嗅覺、聽力均異于常人的自己? 胡彥之卻未停下動作,持續(xù)從柜下取出各種物什,以呆板的聲調(diào)問: “……那,你有沒聞到這個?” 鹽腌牛rou、胭脂水粉、雄黃藥酒,甚至還有一只尿壺……除了“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之外,它們只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狼首全然沒有嗅到這些東西的存在,盡管氣味一樣比一樣刺鼻。 聶冥途是瘋子,瘋子不怎么感覺恐懼,然而瞬間涌上心頭的疑問卻全然沒有解答,疑惑堆疊疑惑,如潮浪般沖擊著老人。他如醉酒般胡亂攘臂,自長凳上仰倒又踉蹌爬起,背門撞得身后桌凳歪移如散籌,好不容易挨了條板凳掙扎坐起,捂著頭邊吐大氣,尖聲笑道: “沒事!我沒事……大伙坐好……呼……沒事,沒事!哈哈!”定了定神,指著胡彥之道:“我認得你的聲音。我們……在冷爐谷見過。”胡彥之笑瞇瞇回答:“是啊我還拿石塊砸過你的頭呢,有沒懷念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老胡以獵王秘傳的“縮地法”追蹤術(shù)與靈活的頭腦,打從一開始就被耿照認為是最適合對付聶冥途的人選,即使被狼首發(fā)覺,也絕對能全身而退,只是沒想到效果忒好。雖僅片刻,聶冥途顯露自復出以來前所未見的狼狽,耿照一直認為他是裝瘋賣傻,直到此際,才驚覺此人并不正常,與老胡交換眼色,各自了然于心。 “人已現(xiàn)身……”耿照朝他一伸手掌,沉聲道:“‘保命符’何在?” 聶冥途探手入懷,突然搖了搖腦袋,停住動作,對耿照露出險惡的笑容。 “小和尚,咱們的買賣可不是這樣說的。我把祭血魔君的身份透露給你,你尋那孫子晦氣時,記得留人給老狼,待我拷問完畢,保證他把祖宗八代全交代得清清楚楚,便如那顯義一般。你心里明白:想摸‘那人’的底,這法子比找撈什子平安符管用。這會兒合則兩利,分則兩害,你自己琢磨?!?/br> 正因此說極有說服力,胡彥之不禁蹙眉,強抑著一絲擔憂,望向耿照。 他對義弟跑去當撈什子七玄盟主沒意見,江湖正邪之分,于他直如浮云,在觀海天門看過的敗類,多到雙手十指都數(shù)不來,若非牛鼻子師傅攔著,胡彥之可能還未滿師下山,雙手已沾滿同門之血。 但統(tǒng)領(lǐng)所謂“邪派”是一回事,同聶冥途這樣的人合作則又是另一回事。 對耿照請托他跟蹤聶冥途,胡彥之心中充滿疑慮。若非時間緊迫,不容許他倆辯個分明,老胡實想問問小耿:除將聶冥途打跑之外,怎會還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