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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584

分卷閱讀584

    腰柜借力轉身,見阿傻單膝跪于一個飛步外的距離,手按左腰,似傷到要處,動彈不得。

    他沒將藥僮放眼里,揚聲大吼:“……這是怎么回事!他們?yōu)楹蝿邮帧箮煹苋四??”卻是遙問榻上的蘇彥升。蘇彥升錯愕不過一霎,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俯,捧腹難禁。

    “他媽的————!”

    覃彥昌咬牙切齒,咒罵未歇,驀地視界一暗,仿佛有半虛半實的巨大異物鋪天蓋地而來,氣息倏窒,幾欲鼓爆胸膛。

    魁梧的青年道人一甩頭,房內又恢復原有的光亮,忽然會意:壓制自己的,原來是股凝練至極的氣勢,卻已避之不及——

    本能豎刀一格,“鏗”的一響,刀板斷成兩截;緋紅刀鞘余勢不停,狠狠斬落腹側!

    以兩人身量懸殊,對比幾無軒輊的速度,阿傻在敏捷上的優(yōu)勢不多,勝在不慌不忙,即使空手對敵、受傷在先,仍按預想中躲過擊刺、拾起刀鞘,不理覃彥昌大剌剌露出的背部空門,凝聚氣勢,以最擅長的拔刀一擊取勝。

    可惜他沒料到接下來的變化。

    包著厚韌鮫皮的緋紅刀鞘,憑借阿傻提運的“明玉圓通勁”,由刀身最脆弱處打斷了眉刀;到得覃彥昌腰際,威力不足原本之二三。這一掄便打斷幾根肋骨,非但難以致命,反激起莽漢狂氣。

    覃彥昌眥目欲裂,硬生生咬住一口血瀑,呲牙暴喝:

    “……去你媽的!”半截眉刀瘋狂砍劈,勁風呼號,若閉上眼,還以為揮舞的是水磨禪杖一類,一刀重似一刀,只攻不守,狂態(tài)畢露。

    阿傻左挪右閃,手中紅鞘伸縮吞吐,避免與眉刀硬磕,若隱若現(xiàn)的鞘尖不時穿過刀影,聚斂還形,擊中覃彥昌的肩頸、頷顎等,使的正是鑄月刀法式“接天云路”。

    在阿傻忍耐劇痛、復健雙手的同時,伊黃粱將修玉善修老爺子的那部琢磨通透,按部就班授與阿傻,以為基礎。

    光靠圖譜無有心訣,按說練不成上乘武功。然刀劍不同,在于劍理百家爭鳴,刀法卻是殊途同歸,伊黃粱所練“花爵九錫”,更是儒門刀藝頂峰,與鑄月刀法相印證,未必不能觸類旁通,以補遺闕。

    阿傻能在忒短的時間內,練到刀尖失形、吞吐不定,堪稱奇才;其根骨悟性未必真如此出眾,所恃者無他,心無旁騖而已。

    然而,武學上說“一力降十會”,并非無端。覃彥昌殺紅了眼,哪理會鈍鞘毆擊?一心只想砍死這小王八蛋,不閃不避,持續(xù)加力。

    反觀阿傻每一得手,不免被怪力帶得身形歪斜,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一路鑄月刀由“接天云路”起手,連變“星河倒影”、“雁過連營”、“霜覆古城”……使到了末式“江山寒夜”,已是刀形星散月芒黯淡,難再撐持。

    忙亂間,緋鞘被殘刀逮個正著,一把磕爛,阿傻虎口迸裂,踉蹌幾步,氣息倏窒,覃彥昌單掌抓小雞似的掐他脖頸,離地提起,眥目狂笑道:

    “教你再跑,教你再跑!老子……老子掐死你這小王八蛋!哈哈哈哈!”阿傻奮力掙扎,直如蚽蜉撼樹,俊俏的臉蛋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眼瞳翻顫,踢動的雙腳漸成抽搐,將欲斷息。

    他捱過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求生意志極強,忍死不就,花點爍亮的視界里,忽見水風刮入,紗簾翻飛,幾上的插花圖冊“潑喇喇”翻動,那些他一筆一劃、忍痛描摩的花形百態(tài),翻成了一片流動的風景,蘭葉恣意伸展,花蕊含苞盛開……

    阿傻意識模糊,已不能視物,但其實也沒有看清的必要。

    那圖冊的每一頁,甚至大夫讓他描摩的其他十余冊之中,所有圖形早就深深烙印在腦海里;畫完了,等著墨彩干透的當兒,雪貞就教他剪枝修葉,按照特定的順序,一枝枝插上劍山,從雅致的白瓷淺缸里,“長”出畫里的美麗花景來——

    剎那間,有什么東西在阿傻腦海迸裂開來,打開了神識里混沌不明的壅塞,就連百骸內的真氣,都按照特定的理路奔流起來,越轉越快,哪怕鼻中再汲不入一絲氣息,體內的小天地已然自成循環(huán),毋須外氣。

    阿傻只覺一股力量,由身體深處汩汩而出,因極強大,故極沉靜;原本一片漆黑蒙昧的體內,忽亮起無數(shù)星辰,冉冉升空。

    貫穿任、督二脈,位于脊柱這條中軸上,由頭頂、眉心、喉、胸、腹、尾閭,以及會陰等七處上升的星芒,最為燦爛奪目,壓倒群星,逐漸在中天聚攏,旋轉間排成了杓狀,正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等北斗七星。

    轟然一響,密密麻麻的群星四散開來,再也不動,繞著中央的燦亮北辰,宛若環(huán)抱七星的翊衛(wèi)。

    ——紫微垣。

    天子中宮,威加九錫!

    阿傻渙散的眸光凝聚,猿臂暴長,指尖拈過柜頂一枝月桃,往覃彥昌右臂“天井xue”插落!

    覃彥昌慘叫著松開五指,肘關以下癱如蛇蛻,仗著狂性不退,右肩一掄,把脫力的臂膀當鞭使,狂吼撲來。

    阿傻心中掠過一本圖冊連頁,腳步倏轉,不知怎的到了覃彥昌身后,拈兩枚杏枝,穩(wěn)穩(wěn)插入“懸樞”、“命門”兩xue。

    覃彥昌單膝跪倒,下半身已無知覺,痛吼中隱露驚懼,冷不防拖過長幾,幾上諸物散落一地。他飛轉長幾當槍使,那烏木幾案長近七尺,揮動時莫說近身,斗室之內,不避入屋角榻頂,俱不脫其范疇。

    阿傻貼墻閃避,一邊撿拾花枝,猱身欺近,手腕一抖,一枝茶花刺穿覃彥昌左臂橈尺兩骨,似由臂間長出花朵,潔白的荼蘼汲飽人血,才得這般紅艷。

    一旁蘇彥升瞠目結舌。

    弱不禁風的藥僮,何以搖身一變、突然成了高手,已非他最驚詫處。

    讓他目不轉睛的,是少年使花的手法身法,無不是刀——插入肩膊的月桃,使的是單刀路數(shù);刺進背門的兩條杏枝,步法與手路分明是柳葉雙刀;以茶花貫穿橈尺兩骨的間隙,則是精準的唐刀擊刺……

    如何練得這般造詣?何以一舉手、一投足間,竟能涵括一門刀術之精要?得個中三昧,則融兩百一十六式的與于一擊,再非遙不可及的美夢——

    蘇彥升衷心希望覃彥昌別死。

    (我……還想看。再看一眼這包羅萬有的刀法,從中看出關竅——)

    散漫慣了的莽漢,于生死之際,激發(fā)驚人戰(zhàn)意,被茶花貫穿的左臂握緊長幾,一把將阿傻掄飛出去!

    咫尺之間,避無可避,阿傻運起新貫通的致密玄功,以身側硬受了這一記。堅硬如鐵的烏木幾案應聲轟碎,少年喉血釃空,著地一滾,未起身、手已揚,一朵粉致致的牡丹穿過迸散的木片,標中莽漢咽喉。

    ——是飛刀!

    飛刀亦是刀。古往今來擅使飛刀的俠客,決計不去練什么鐵蒺藜或透骨釘;而精研暗器的名家,多半也無意將飛刀放入暗器囊里。刀器與暗器,本是兩道,強加混淆,何以登峰?

    蘇彥升如癡如醉,不覺微笑,直到死不瞑目的莽漢捂花倒地,才驟爾回神。

    房門吹開,白白胖胖的一夢谷之主立于門外,滿臉不屑,對那刀藝驚人的藥僮哼道:“才殺一個就這么費事,明兒要殺兩個哩!把這兒收拾好了,到花圃里掘兩個坑,一個埋這頭山豬,另一個,等著明天埋你?!迸坌湮P,一團紙鬮正中藥僮腦頂,彈落一旁。

    “至于你,”伊黃粱轉過頭,面無半分笑意?!皾L過來罷!”

    第二二五折、憑花入眼,許為公道

    在大夫看來,阿傻是無法復制的夢幻逸品。

    他以天雷涎為人續(xù)脈,無一能恢復到這般境地——

    他對漱玉節(jié)所發(fā)豪語,某種意義上更像是賭注。阿傻可能蛻變重生,如鳳凰涅槃,但更可能得到一雙癱軟酸麻、不堪大用的廢人之手,每逢陰雨濕冷,便酸刺入骨,恨不得一刀砍了干凈。

    伊黃粱的手術沒有問題。他在每個病人身上的施作,都同樣完美,無可挑剔。

    差別在于:其他人沒有阿傻忍受……不,該說是無視痛苦的能耐,能撐過百倍乃至千倍于手術的可怕復健,令接駁的新脈得以重生。

    大夫心里明白,建筑于單一特例的成功,本質上就是失敗;至少,當把“易筋續(xù)脈”一節(jié),自岐圣的妙手傳說里予以勾銷。之所以收留阿傻,除了賣人情給五帝窟、挾制耿照等布局考量外,還有一明一暗兩個原因:

    明的,是想把一件再難復制的得意之作放在身邊,隨時興起,想欣賞欣賞自己那舉世無匹、堪稱鬼斧神工的絕藝,一回頭便能見著。另一個恐怕連伊大夫都沒意識到的理由,是想看看飽經(jīng)命運折騰的少年,在這條殘酷的現(xiàn)實路上,到底能走多遠、還能怎么出乎他的意料,又現(xiàn)何等奇跡。

    他給予少年的,從來都是痛苦。

    “岳宸風死了?!?/br>
    某夜,在阿傻咬著牙,忍受生剖臂肌般的劇痛,一遍又一遍地運動指掌之際,伊黃粱冷不防對他說。

    “你的仇人死了,據(jù)信是你的好兄弟耿照替你報了仇。恭喜你啊,此后天空海闊,任君遨游,毋須再受仇恨羈絆,心心念念,只為復仇而活。”

    阿傻停住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低頭繼續(xù)。

    大夫本以為他會自暴自棄,或茫然失措,少年卻依然故我,照樣起床,照樣忍痛用功……仔細想來,說不定還悄悄加強了復健的力度,像被惡作劇般的布達激勵也似,進度遠超預期。

    雪貞對大夫不體貼的、充滿無端惡意的舉動沒說什么,然而,俏臉上稍閃即逝的一絲不忍,代表她并非毫無意見。拿走了少年賴以生存的動力,你讓他接下來的人生,該怎生繼續(xù)?

    ——美艷少婦忍著沒出口的,興許是這般詰問。

    大半個月過去,阿傻終于恢復到可以雙手持物的地步,某夜他悄悄爬起,頂著月色手提柴刀,奔至后山僻靜處,就著荒林一陣猛斫,發(fā)瘋也似,初初復原的細瘦胳膊反饋著刀刃入樹的狂勁,仿佛連他細小的身軀都將一并震斷。

    這一天比伊黃粱所預期,要晚上許多,但他始終沒放棄監(jiān)視少年的一舉一動,總算趕在阿傻崩斷好不容易駁好的筋脈前,制止了披汗咻喘的少年。

    阿傻臉色白慘,過度損耗氣力使面頰漲起兩團極不自然的紅云,衣衫在瘋狂的劈砍、位移之間,被削剮得條條碎碎,不知是碎裂的林枝,抑或自身真氣所為,單薄的胸腹肌rou團鼓成束,意外不顯瘦弱,透著小型食rou獸般的精悍,十分迫人。

    伊黃粱以食中二指鉗住柴刀,任憑阿傻如何咆哮加力,再難撼動分毫。

    身子幾乎抵在刀上的少年悶著頭,持續(xù)進行著無意義的困獸之斗,沙啞的吼聲充滿怪異的迸叉音偏,聽來不似鴟梟,像是不存于世的某種怪異生物。

    伊黃粱無法使他抬頭,遑論凝眸——無論唇型或手勢——只得運勁“劈啪”一彈,震得他虎口迸血,脫手倒飛出去。

    “看著我!”他抓起癱軟的阿傻,不理少年的背門才剛重重撞上樹干、口鼻滲血,像要把腦袋從頸上扭下來似的,將眼冒金星的蒼白少年提至眼前,切齒咬牙:

    “你以為你遲了么?不及手刃仇人,就拿倒楣的林樹出氣?你是早了!提早三年、五年,乃至十年,面對沒有岳宸風、沒有家仇血恨的世界……虛無么?覺得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不知該往哪去,不知道自己活著干什么……這就是你一刀了結岳宸風之后的世界。它會吞噬你,遠比岳宸風更可怕?!?/br>
    阿傻一吸一吐都帶著痛苦的震顫,掛在鼻下的血沫子劇烈變形,一如濕濡殘破的肺。

    平日澄亮的雙眸,此際血絲密布,像要瞪穿眼前之物似地瞠大,俊臉扭曲,張口沖伊黃粱嚎叫;嘶啞的叫聲帶著偏斜的怪異音頻,直要將肝腸嘔出,吼得青筋暴露,臉面赤紅。

    “啊————啊————!啊啊啊啊……啊————!”

    極不協(xié)調的嘶吼聲,不知為何滿懷悲愴、不平、痛苦和哀傷,是無言者對不仁的天地以及殘酷的命運,僅能做出的沉痛控訴。

    命運剝奪了他的親人,奪走他原有的人生;現(xiàn)在,竟連仇人也一并帶走,徹底抹煞他賴以維生的信念與標的。

    阿傻扭曲的臉上掛滿水珠,分不清是淚是汗。直到沙啞得再發(fā)不出聲響,仍拼命張嘴,擠顫出壓抑的憤怒和苦痛。

    伊黃粱牢牢鉗著他的頰頷,不許扭頭閉眼,迎著少年憤怒的浪尖,在凄厲的嘶吼聲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岳宸風很可怕么?一點兒也不。有足夠的時間,有夠好的老師,加上決心魄力,你遲早能殺他。

    “你為何要忍耐這些痛苦?為什么要經(jīng)受這些艱苦的磨練?這是為了要在岳宸風伏誅之后,讓你繼續(xù)活下去。活著,從來就是最難的事。

    “你要帶著滿身傷疤活下去,帶著親人的記憶活下去,帶著無比悔恨,什么也彌補不了的無力繼續(xù)活下去;就算前途茫茫,不知所以,你還是得活下去。

    “因為死了,你就輸了,連輸給什么都不知道?!彼梢暽倌?,思緒卻已穿越時空,緊盯著在那慘夜將盡、一片迷?;枞盏纳n白早晨里,滿身是血推門而出的小藥僮,啞聲低咆:

    “你要活下去,聽到?jīng)]有?活下去,才有答案。總有一天會有答案的?!?/br>
    自來一夢谷,那是阿傻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顯露情緒。

    翌日少年照舊起身,按大夫的安排復健練武,打熬筋骨,伊黃粱也像沒事人兒似,嘴毒如刀,冷嘲